「会习惯的。」
楚花雨忽然极小声问道:「违抗皇上会被处死吗?」
霍修治睁开了眼睑,黑亮凌厉的眼睛看著楚花雨巴掌大的精致脸蛋,表情像下圣旨般的凝重:「违抗丈夫罪不致死,但女人的天命就是听从丈夫的话。」
丈夫吗?楚花雨柳眉逐渐拧紧,凝视霍修治的黑瞳逐渐模糊,忍不住为她无缘看到父亲的孩子伤心掉泪。
热烫的泪水滚滚流下,令霍修治心凉。为什么雨儿就是无法了解,他也是受害者呢?霍修治浓眉纠结,不情不愿地松开环住她的手。
但楚花雨却反身抬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怀里哀哀切切地哭了好久,哭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哭得他心疼。
好不容易等她哭够了,霍修治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低头吻掉她长睫上的泪水,再将她哀愁的容颜紧紧揉进心里。
楚花雨似猫一样地,头偎在主人身上磨蹭一下之后,用宽大的衣袖盖住刚才被她弄湿的那片衣服上面。
「我还是要回去的。」
「我不许,我要让你想起我们是恩爱夫妻。」霍修治抱著楚花雨翻身,低头吻住她的香唇,不让她抗议。
楚花雨被沉重的身体压住,紧接著绵密的热吻令她几乎无法喘息。刻意关闭偃息的感情如火山复活,楚花雨闭紧双眸,抱著霍修治的柔荑,紧紧陷入那结实的肩背。
☆ ☆ ☆
今天,众卿们特别罗嗦,霍修治烦躁地听完他们奏禀,然后叫文明收下奏摺,宣布下朝。他烦躁的原因是,楚花雨不肯改变主意。他可以将不听话的满朝文武判罪入狱,唯独雨儿不行,他该拿她怎么办?
霍劼如今已经二十一岁了,受皇上和皇后影响,他拥有果断和仁慈的心,也非常孝顺。看到父皇心神不宁,霍劼关心,就追上去问道:「父王为何事烦躁?」
霍修治叹口气,看著活似他年轻时一般才气傲人、英俊岸伟的养子。「劼儿,如果父王说不想当皇上了,你会意外吗?」
「当然!」霍劼脸色大变。「大臣和举国的百姓们都说父王是位好皇上,儿臣恳求父王,万万不可有这种想法。」
「劼儿,父王问你,如何当个仁君?」
霍劼不假思索便说:「心里时时刻刻记挂黎民苍生。」
答的好!霍修治哈哈大笑,对霍劼点头说:「父王已经不配当仁君了,」说完,他往寝殿走去。
霍劼楞在回廊,刚好遇上张忠和文明抱著奏摺走来,他们都是父王最信任的人,霍劼决定上前追问。
「文明、张大人,我父王说话为何怪怪的?」他小声重复和父王刚才的对话。
看来皇上是决定不爱江山爱美人了。文明说:「跟去看,你就会知道原因了。」
不爱说话的张忠点头;霍劼满脸纳闷地跟著他们走。
霍修治回到他的寝殿后找不到楚花雨。
雨儿呢?宫里戒备森严,她不可能出宫去了,他转身问站在门口的宫娥:「楚小姐呢?」
「回禀皇上,吕娘娘说带她到花园走走。」
「不妙!」霍修治忽然听到背后说不妙的声音,他猛然回头,锦儿赶快带领娃儿向皇上行礼。「锦儿叩见皇上。」
「娃儿叩见皇上。」娃儿学锦儿的动作。
「免礼。锦儿,刚才是你说不妙的?」
「皇上,据臣所知,吕娘娘不喜欢雨儿,以前……」锦儿故意顿住,不再往下说明。
霍修治黑眸眯起,遮住眼底的寒芒。他挥动手臂大声说道:「都跟我来!」
☆ ☆ ☆
后宫嫔妃们叹皇上的心是铁做的,但楚花雨一出现就像烈焰一样,将那颗无情的铁熔化了。她要浇熄那烈焰,她要让那块铁重新凝固。
皇后沒有生育,要不是替人养儿子保住后座,可能早被请到冷宫退休了。经过多年历练,宫里的现实和残酷、权力斗争,吕忆秋更酷爱权势。只要楚花雨不出现,她还是有机会当上一国之后、六宫之首的。
吕忆秋带著楚花雨来到花亭。
花亭里的桌子上,摆著一壶酒一壶水和六碟精致小点。吕忆秋看著眼下各色名花,有感而发说:「有些花看起来柔美娇妍,但其根茎却足以毒死人。」
楚花雨说:「娘娘,有些花其根茎虽然有毒,但如使用得当的话,还是可以用来救人性命的。」
「妹妹曾经救过皇上一命,你这女大夫说的话当然是错不了的。」吕忆秋笑著替楚花雨斟酒。
楚花雨连忙伸手阻止。「娘娘,原谅花雨不能喝酒。」
「那就喝茶。」吕亿秋不在意,改换另外一壶倒满两人的杯子。吕忆秋双眸瞟向楚花雨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侧金盏花可以当强心剂,但其根茎毒性很强,服下它会因心脏麻痹而亡。你看到沒有?那些长在墙角、树下,看来起不起眼的杂草就是侧金盏花。」
楚花雨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尤其吕忆秋身旁两位高大的宫娥,表情像牛头马面,令人觉得有一股阴森的风迎面吹来。楚花雨握紧拳头站起来。
「谢谢娘娘招待,家妹可能正和锦儿在等花雨。花雨先告退了。」
吕忆秋身旁那两位宫女忽然一左一右将楚花雨挟持住。吕忆秋一脸好意,笑道:「这些都是我特地为妹妹准备的,沒想到妹妹不赏脸,一口也沒吃。」
「娘娘,请不要逼人。」
吕忆秋看楚花雨开始惊慌,露出狰狞的诡笑。
「我是为你好啊!得了心痛病,不是吗?好也好不了了,我是帮助你早日脱离痛苦啊!」吕忆秋将手上的杯子欺近楚花雨的嘴。「喝下去吧,我替你准备很多,我会流著泪说你突然病发死了。你死了,皇上当然会很伤心,不过那也沒办法,我会温柔安慰皇上的。」
吕忆秋太投入杀人的乐趣,沒注意到她的心腹宫娥已经战栗著垂下两手,而她身后有十几对不敢置信的眼睛看著。
「要喝你自己喝!」霍修治极为冷酷的声音自吕忆秋头上灌下,下一刻,霍修治连同她拿杯子的手一起握住,反转过来凑近吕忆秋嘴边。
吕忆秋惊惶地弄翻了杯子,脸上掉落豆大的眼泪,她跪下来:「皇上饶命。」
两位宫娥也面色惨白,赶快走到吕忆秋身后跪下,浑身颤抖。
娃儿和锦儿上前扶住楚花雨,娃儿生气说道:「太过分,太可怕了!姐姐,皇宫沒什么稀罕,我们还是快点回绿茵山庄!」
霍劼颇为意外地看著宫里的两位陌生人,刚才说话的少女,一双瞳眸清澈无邪,嗔怒又忧惧的表情似将皇宫看成监牢,将在场的每个人当成一般人;而他的父王,震怒之后,那对原本冷厉的黑眸瞬间转为极致的温柔,毫不保留停在那一脸疲惫的美妇身上。
「文明……」霍劼轻扯文明。
文明叹口气,小声说:「皇上这生就只爱过她。」
「那,那位小姐是……」霍劫盯著娃儿一直看。
文明报告说:「娃儿是楚小姐的师妹。」
「不。锦儿怀疑。锦儿说娃儿的眼睛像楚小姐,鼻子和嘴巴比较像皇上。你算算几年了,娃儿刚好十七岁。」张忠说出昨晚锦儿对他说的。
那……不就是长公王?如果张忠想吓人,那他是成功了,文明后退了好几步。
「等下我得去跟娃儿,下……去跟……」文明吞了一口口水。「要服心脏药来吃。臭张忠,你说的是真的吗?」
「锦儿比较细心,虽然娃儿说她是弃婴,但锦儿怀疑其中必有内情。」张忠抓著胡子说。
吕忆秋早失去刚才的阴狠,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皇上,请看在庆安公主年幼的分上饶了我吧,皇上……」
「我担心公主以后像你一样心地歹毒狭隘,公主今后交由皇后教养。」霍修治一脚将她踢开。「你只配得到一条白绫!」
「皇上……」吕忆秋还沒上吊就已经一脸死白。
「皇上,恳请您饶吕娘娘一死。」此话一出,每个人都看著楚花雨,尤其吕忆秋更是一脸惭愧。
「雨儿!她想逼你服下毒药!」霍修治说。
「皇上,你想过沒有,父杀母,庆安公主将情何以堪?」楚花雨深吸口气,靠在娃儿身上说:「上有苍穹,留余庆,积阴功。」
「说得好。」
「太后!」
皇后伴著太后来了,大家又庄敬谨严地轮流叩首见礼,这些跪下、起立的动作,简直让娃儿觉得烦不胜烦。
「太后……」一直跪在地上的吕忆秋边哭边用力叩头。
尹太后手上的龙头拐重重敲打地面,痛心责备:「我都听说了!你贵为贵圮,一生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可惜你不知满足现状,竟耍阴要人性命,如今落得母女分离,可怨不得人。皇上,吕妃深有侮意,楚小姐也替她求情了,就送入冷宫严加看管,庆安公主迁居凤仪宫由皇后教养。」
「文明,将她带走。」霍修治一声令下,文明命人拉起直不起身的吕忆秋。
「吕贵妃,请。」吕忆秋擦著眼泪,随著文明走向凄凉的未来。
这时,楚花雨禀道:「太后,民女请求太后恩准,让民女出宫。」
「母后,劼儿长大了,朕决定让位给他。」
什么?在场众人被皇上的惊人之语冲击得掉下下巴。
尹太后在宫娥扶持下走向楚花雨,精明的双眼将她上下打量,接著点头苦笑道: 「多年不见,你一出现我就头痛。留下来让皇上封你为妃,享受荣华富贵吧。」
楚花雨温柔拒绝:「荣华富贵如镜中水月,民女此生从不恋栈,民女向往的是花满渚,酒满瓯,万倾波中得自由的生活。」
娃儿跟著点头。
有多少人为她这一席话而动容,尹皇后更是羡慕地看著楚花雨。
真是头痛啊!尹太后拉著霍劼的手,
「这里风大,到里面说吧。你身上有玫瑰香膏吗?」尹太后突然停下来问。
「有。」楚花雨拿出她随身带著的香膏,替太后在太阳穴抹了一些,然后将剩余的香膏交给宫娥收着。
尾声
皇上一句话就要让位,使得三公和吏、户、礼,兵、刑、工六部都紧急赶来议事阁会议,群臣当然急请皇上再三思。而最重要的关系人霍修治和霍劼首次出现意见相左的辩论。
最后,霍修治抬起手制止接二连三的疲劳轰炸。
「这是天意。这些年,劼儿叫朕父王,朕教他明是非、辨善恶,他也沒有辜负朕的期望,态度端庄、仪表威严、心存正大、容止光明,甚得百性爱戴,又是先皇的孙子……」
「父王,儿臣惶恐!儿臣怕坏了父王施行十年的德政。」
「你面前这些重臣和六部就是负责辅佐你当『好皇帝』的人,劼儿,要记住纳贤臣,听忠言,勤朝政,不奢不骄。」
「父王,请再三思!」
「朕这一生,从来不是为自己而活,先皇对朕极为信任和爱护,就像朕对你一样。劼儿,父王相信你会用心治理这个国家。」霍修治严谨地嘱咐:「你们也要尽心尽力辅佐新帝,不可欺他年轻。」
「臣等遵旨。」皇上心意如此坚决,众臣终于不再劝谏。
「父王……」
「朕意已决,不用再说了。劼儿,你要是做不好,父王还是会回来骂人的。」
当霍修治将传国御玺双手捧给新天子霍劼,众臣感动得不能言语。古有多少记载,为了至高的权位,有子不孝弑父、有臣不义弑君,而霍修治当皇上只为了替先皇保住皇朝,再归还给先皇的孙子,如此开阔的胸襟,世上有几人?
互相接触的手,无声无息,传递两位成熟男人内心的激动和关心。
霍修治仰头大笑,卸下此肩头重担,另有件事也得做个交代。霍修治笑过之后,神情开朗地说:「朕得去见太后和你母后。」
「恭送皇上。」霍劼低下头,带领众卿大声相送。
霍修治捻须而笑,转身大步往凤仪宫去见太后和皇后。
尹太后知道这回是留不住儿子了,拉著王后的手叹了一声。「唉!皇上,你有沒有想过,万一她有丈夫子女,你岂不是要背上夺人之妻的坏名声?」
霍修治说:「雨儿是位个性贞烈的女子,她既然甘心成为我的人,就绝不会为了任何原因另嫁他人。」
「是她求你放弃皇位来报复我当年的决定吗?」
霍修治摇头。「都是你们在要求我,雨儿柔心弱骨,从来不曾要求过朕什么。朕这一生,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轻松快乐。是朕向往那种不臣不事、无忧无虑,唯夫妻相对的平凡宁静生活。」
「王后呢?你想过她吗?」尹太后将侄女推到霍修治面前。
「表妹,原谅我。」
「修哥……」多久不曾听修哥叫她表妹……尹翠凤一时视线模糊了。
「劼儿会是个孝顺的儿子,这十几年来你的辛苦值得的。」
尹翠凤眨一下眼,清澈的黑瞳已经沒有那种属于男女的情恨在眼里了,她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起来显得更美善。
尹翠凤缓缓说道:「修哥,我一直沒有跟你说个『谢』字。在此祝你和雨儿妹妹幸福。」
霍修治感动地接受了。「虽然这祝福来得晚,但我们一定会很幸福的。」
老了,尹太后不再多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说起来,她这一辈子荣华不尽,再不知足就要天打雷劈了。足够了。
☆ ☆ ☆
皇帝不是说不干就能不干,除非是无能皇帝被人干掉。霍修治要先上禀太庙先皇,然后召告天下,只好先派人护送娃儿回去向师父说明楚花雨将会迟归几天,以免楚大夫在家巴望著急。
他正忙得很哪,竟然有臣子来向他告老!
霍修治垮下一张脸。文明先替「太上皇」骂他:「五十不到,你『告老』未免早得可笑。」
「你都要跟著太上皇去了,我一个人留下来多无聊。再说,我去,可以保护太上皇。锦儿也赞成全家退隐。」张忠理直气壮。
「好,你们都可以跟我去。但是记得出了宫门得叫我老爷,不许再叫太上皇。」
数天后,宫道上出现一列往南迁移的富商车队,怱然遇上一阵细雨,车队暂时停下来避雨。
锦儿细心拿件薄披风过来给楚花雨。
楚花雨笑著摇头:「不冷,下这种雨表示天气愈来愈暖和,风吹来好舒服。」
锦儿还是将披风披在楚花雨肩上。「雨儿,我怎么看娃儿都像皇上和你。娃儿今年十七,年龄不是正好符合?」
锦儿的话无异是让霍修治三步并做一步走的原因。霍修治跳上马车,拉著楚花雨双手。「雨儿,雨儿,我们是该有孩子的。」
「但是奶娘和师父告诉我说,我的孩子早产死了。」楚花雨声若蚊蚋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