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用力眨了眨眼、掏了掏耳朵,佟西陵端出张笑脸,小心翼翼问道:“主子,我适才听不甚清楚,您说了……啥啊?”
“买下这个女孩。”傅雨村轻柔却坚决地重复一回,没有分毫转图的余地。
眼儿溜了溜,佟西陵温吞吞的提醒道:“她……不是紫柔格格唷!”
“我知道……但是很像……”微微颔首,傅雨村却仍没改变心意的意思。
撇唇一笑,佟西陵贼兮兮道:“的确很像,不过主子呀!不是西陵不顺您心意,只是那位姑娘刚被海大福买走了,您……晚了一步!”
闻言,傅雨村微蹙了下眉,看着茗香被带至台边,交至一名身穿宝蓝锦袍的中年胖子手中。
“他是谁?”优美的下颚略扬,比向带走茗香的人。
“京只城中前五名的大富海大福,您上个月才去过他府中作客。”佟西陵迅速答道,他十分明白傅雨村有多不在意自身之外的事,忍不住语带促狭。
颔首表示了解,傅雨村又望了眼高台,茗香已经消失在人海之中,一股失落感在他平静心海上一闪而逝。
“西陵,回府了。”调转马身,傅雨村不愿在吵杂的人群中再待下去。
依依不舍地盯着高台好一会儿,佟西陵才不甘不愿地骑着小毛驴,跟在主子身后离去。
黄昏时分,傅雨村一身汗湿的劲装,自练功房里走出,心不在焉地擦拭满头满脸的汗。
“嗯哼!”一声轻咳在寂静的院落中十分清晰,然而他却全无所觉。
不死心,又是一声轻咳:“嗯哼!”
这回他停下了脚步,正当出声之人暗自欣喜之时,却发觉他并未找寻声源,而是仰首看天,不知正自思索些什么。
要不了片刻,他继续举步而行,心下似已有了什么计量。
“嗯!哼!”轻咳忍无可忍地转变成重咳,就不信傅雨村还能继续无所觉。
“娘。”暗叹口气,傅雨村只得回首向一名端坐在练功房外的贵妇唤了声。
“死孩子!你存心不理会为娘的是吧?”傅太君已经年过半百,但嗓子仍是细柔悦耳,风韵犹存的面庞上正布满怒火,瞪着她的独生子。
“孩儿不敢。”恭恭敬敬地道着歉,傅雨村知道今晚得花不少功夫应付母亲了。
眉一挑、嘴一撇,傅太君优雅地嗑了一颗瓜子,啜了一口香茗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这小兔崽子!欠人修理吗?是就跟你老娘说一声,我家法还留着!”气质全无的怒叫,傅太君今儿是真的气着了。
“娘,您三十年前的用词,又拿出来了。”傅雨村还是好声好气的同母亲说话,似对她的气愤全不在意。
“唬!”地弹起身,傅太君怒火更炽,裙摆一撩,一脚便踩上了长凳,那气势十足十是个女盗匪。
“死孩子!你娘我——”用力拍了拍胸口。“可是鼎鼎大名的‘月麓山仙子’,道上有谁敢不卖我面子!”傅太君讲得豪气万千,显然沉醉在三十年前,当女山贼的风光日子。
所谓孝顺之道,就是身为人子该当在适当的时机,来规劝父母的缺失。
于是傅雨村不愠不火地道:“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而且娘,您现在可正身处兵部尚书府中。”
特别加重了“兵部”两字,果然浇熄傅太君熊熊燃烧的气势,当然那“三十年”也功不可没。
“雨村你这孩子,可不许招安你外祖父他们呀!本夫人可是会翻脸的。”放下脚理理裙摆,傅太君恢复成个气质高雅的贵妇人。
整个大清朝中,大概只有傅雨村的亲人知晓。他堂堂兵部尚书,竟是鼎鼎大名的“月麓山寨”寨主的外孙。
温和一笑,他淡然答道:“是,孩儿知道。”
又瞪了儿子一眼,傅太君啜口茶润润喉,便道:“喂!今儿施大人上门来断交了,这怎么一回事?你怎么连施小姐一面也不见就走了?”
对!就是这档子事,害她原本就不太好的心情,更是恶劣到无以复加,才会本性毕露。
“施小姐只怕并不愿嫁为傅家妇,既然人家拒绝了,我也该有些气度,早些离开才是。”无破绽的一番话加上温和笑脸,足以说服大多数人。
但,傅太君可不吃儿子那一套,直接了当戳破他罩门。“去!我可是你娘,甭这么高来高去的说场面话。总之,你这死心眼的孩子,就是忘不了紫柔格格那刁蛮女,娶不了别的女子。”
闻言,傅雨村向来波澜不兴的面孔,微微变了色,但也只一时而已,便即收敛了去。
“娘,孩儿还有公务缠身,不陪您了。”他温和的笑道,转身便走。此一举动表明了他的不愉快。傅太君可没想这么早放过儿子,扬声叫住他。“过来过来,娘有事要你去办。”
停下脚步,傅雨村略作了考虑,虽不情愿仍是回了头。
“你知道娘想抱孙子,你也是到了该婚配的年纪,本就不应再拖。”啜口茶润喉,她看着儿子等他回话。
那知傅雨村像贝壳精转世,双唇硬是闭得死紧,一声也不吭。
讨个没趣,傅太君只得继续道:“今儿我在海大福那儿见着他新买的丫环,长得顶像你那紫柔格格,不过讨人喜欢多了,你去替娘讨来。”
“娘,你这不是要孩儿欺压百姓?”直觉排斥娘亲的要求,他语气坚定的拒绝。
难得儿子会如此直接的拒绝,傅太君不禁眨眨眼,不可置信。“你不要?”
“娘,您为何要讨那名婢女?”他深邃的眸平静却犀利地望向母亲,那是种令人无法说谎或虚应的眼神。
白眼瞪了下儿子,那根本对她一点用也没有,她亦真亦假道:“你要不娶妻也成,我替你找几个侍妾,帮你生咱们傅家的孩子,岂不皆大欢喜?”
“这太胡来了!”傅雨村忍不住沉声斥责母亲,对如此想法深深感到不以为然。
“吱!说说的你还当真。”傅太君无聊地摆摆手,自椅上站起身道:“我要去找西陵逗我开心,你这孩子就会惹我不快。”
“娘,您就别不快了。”上前搀扶母亲,傅雨村接近叹息地低语。
“那就快成家,或想法子让我抱孙子。”存心同儿子赌上气似的,傅太君仍是老话题不改。
但笑不语,他别开首看向远方。
满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傅太君只能踩着硬梆梆的步子离开。
好!如果儿子不肯积极点儿让他抱孙子,就别怪她这个当母亲的不义了!
第二章
天还未亮,一抹纤纤人影悄悄走出佣人房,小心翼翼的往后院行去。
“黑儿!黑儿?”细柔甜美的声音轻轻柔柔地散逸在风中,人影半弯着身子,不知在找什么。
“汪汪!”有力的呜叫声似在回应她的呼唤般传出,一只毛色黑亮的幼犬不知打哪儿跑出,亲密地在她脚边磨蹭撒娇。
“黑儿来!吃饭啦!”君茗香扬着温柔愉悦的浅笑,蹲下身摸摸小黑犬,一手递去半碗剩饭,上头还有一片肥肉。
当海大福家的佣仆日子其实过得不差,海家虽然大富大贵,却没因此而有高傲、目中无人的习气。对佣人的照顾十分周到,竟每餐有肉,主子又不摆架子,让茗香深感上天厚爱。
支着粉颊温柔地望着小黑犬狼吞虎咽,唇边的笑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凄苦。
尽管在海家的日子并不差,她仍是一心一意的想着君 。
辗转得知她已被嫁往蒙古。
那片荒凉的荒漠穹苍,茗香无法接受美丽善良的主子,将被那片黄沙淹没!
在那荒蛮之地,举目无亲、无依无靠的主子会吃多少苦!
思及此,君茗香下意识伸手握紧了藏在腰间的小荷包,里边是她一个月来所赚下的钱,虽不知存多少盘缠才够到蒙古去找主子,但她是绝不不会放弃的。
无论如何,她都不愿君清姮在蒙古孤伶伶的吃苦,她要去救回主子!
使劲捏紧了小拳头,数滴珠泪也滚落了她吹弹可破的粉颊,茗香却全无所觉。
小黑犬轻呜了数声,伸出红色的小舌头舔去落在茗香白玉手背上的泪珠。
茗香急忙拭去泪水,轻柔地拍了拍小黑犬的头道:“黑儿,多谢你安慰我呀!我没事的。”
“呜——汪!”小黑犬朝她叫了数声,灵活的小尾巴不住摇动。
“你放心吧!我只是想起了三小姐,她在蒙古一定吃足了苦头……我苦命的小姐,茗香真是太没用了……”说着说着,又淌下一串珠泪,心中满是气苦愁思。
难过了好一会儿,她仰头看了看天色,已然大亮了。
“哎呀!”轻呼一声,茗香急急忙忙站起身,抚抚小黑犬的头道:“黑儿,我要去忙啦!晚些再来看你,可得乖乖的啊!”
语毕,她匆匆往厨房跑去。
穿过几道长廊,越过了一座拱桥,她跑得十分慌张,深怕自己晚到了,会招来管事的斥骂。
离拱桥不远处,有一座布置雅洁的小亭子,里边坐着两名贵妇人,正悠闲地品茗闲聊,等着早膳送上。
其中一名贵妇人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牢牢盯在茗香纤细的身影上,直到再也见不着才将目光收回。
“傅老夫人,您怎么啦?”较为年轻的妇人好奇地询问,她是海大福的三房。
得体的浅笑了笑,傅太君啜口茶后才道:“适才那位姑娘长得水灵水秀的,怪讨人喜欢的。”
“哦!她是咱前些日子新买进府的厨娘,叫做茗香。性子乖顺得紧、手艺又好,的确讨人喜欢。”一提到茗香,三姨太也是不住口的赞美。
“是吗?就不知她的乖顺是否是装出来的?”
“应该不是……”三姨太侧头想了想道:“听厨房的管事提过她,温顺得过了头。”
“就这样儿?”傅太君兴致勃勃地继续追问,眸中很明显的写着算计。
三姨太奇怪地望着傅太君,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道:“妾身是不太管理这此一奴仆的事儿,知道实是有限。”
“啊……是嘛……不过,那小姑娘先前在哪儿做事,三夫人应该有所耳闻吧!”傅太君仍是不肯死心的继续探问。
“说到这儿呀……”三姨太突然双眼发亮,异常兴奋地压低声音道,“她啊!是君家,前刑部尚书那个君家小姐的丫环。傅老夫人您也知道,君家被抄了,奴仆尽数拍卖,就是在那时买回来的。”
贵妇人的生活总的说来十分无聊,道人长短、说些无伤大雅的闲话,是几个少数的乐趣之一,傅太君自然也是明白。
她笑了笑对三姨太说:“听说君家一向将佣仆教得不差,至少都会写自个儿的名字,不知三夫人有何感觉?”
“这……我……她是很乖巧……”三姨太尴尬地笑了笑。她哪知晓茗香会不会写字呀!就算茗香的确是会,她也不知道茗香写些什么,她又不识字。
察觉三姨太的窘迫,傅太君不禁心生歉意,连忙换个话题道:“那小姑娘既然是厨娘,待会儿午膳时可尝到她的拿手菜吧!”
“当然、当然,她的手艺顶好的!”松了一口气,三姨太恢复如常的神情招待傅太君。
“那,我就期待了!”若有所谋的一笑,傅太君低着声轻喃。
正午在海家偏厅中,傅太君正被热情款待,精致菜肴布了满桌,丰盛到令人光看就有饱足感。
微微咋了下舌,傅太君拿着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每回到海家作客她都会陷入相同的不知所措中。
老天!她身为当朝兵部尚书的亲娘,就是在大过年也吃不到如此丰盛的菜肴呀!又吃不完,多浪费呀!
偏偏海大福又好客得过分,见傅太君没立刻动筷,便命婢女替她添菜……没一会儿,傅太君碗中便堆起了小山般高的食物。
“傅老夫人快请用!听三娘说,您想瞧瞧那个新买来的小厨娘的手艺,今儿这一桌菜,全是她亲手做的,您老尝尝!”
“海老爷,您真是太客气了。”客套了下,傅太君面有难色地动筷。
这一座“小山”,她何年何月才吃得完啊……恶!好想吐,都是她那别扭儿子的错!
努力了大半天,在撑死前,傅太君总算将“食物之山”解决,正强压作呕的感觉,优雅的啜茶。
“傅老夫人,不知您觉得这厨娘手艺如何?”海大福笑容可掬地问道。
“很好。”傅太君报以一笑,诚心赞美道。
真好,这一来她更有理由放胆去执行计划了。
听闻赞美,海大福愉快地抖着大肚皮笑了,傅太君趁机又道:“我可以见见她吗?”
“当然、当然!快叫茗香儿出来见傅老夫人!”
在厨房里,茗香正包了些饭菜,同管事说了声,往小黑犬的藏身处而去,浑然不知她的世界又将兴起更惊涛骇浪的变动。
招呼到了小黑犬,茗香自饭包中拿出一只鸡腿骨头喂给它,便倚着树席地坐下,揉了揉酸麻的手臂。
一桌二十来道的菜肴全由她一手包办,这辈子只怕不曾这么累过,令她只想好好睡一会儿。
半眯着眼不敢真的打盹儿,她自然地将目光移到小黑犬身上。就见它三两口啃完骨头,意犹未尽地在地上嗅来嗅去,那可爱的模样令茗香不由得哑然失笑,伸手将它搂进怀里。
“黑儿乖,古人说啦:‘牲畜若吃了午饭,会变懒也会不认主人’,所以啊!我可不能让你变懒,这样会不好看。”点点小黑犬湿润的鼻头,换来两声撒娇的呜呜,茗香笑得更加愉快,银铃般的笑声盈满小小的院落。
“茗香儿啊!原来你在这儿!”管事突然冒了出来,夸张的冲着茗香直叫,动手便要拉她走。
“管……管事……茗香可是……做错了什么……”她搂紧了黑儿,被吓得结结巴巴,不住发抖。“没没没,是傅老夫人要见你呢!”管事满是艳羡的道,回首狠瞪了茗香一眼。
瑟缩了下,茗香不知所措的被拉着跑,她根本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还有她怀中的黑儿,会不会惹那位“傅老夫人”不高兴?
到了偏厅外,管事转过身以犀利的目光,由上而下再往上,来回审视茗香数回才道:“好了,快去吧!可别没了礼数。”
“是……”急急忙忙拉拉裙摆、理理发辫,她便走入了偏厅,忘了黑儿还抱在手上呢!
偏厅里,傅太君正与海大福、三姨太聊得开心不已,一时竟无人留心茗香到来。
“……啾!啾!”突然黑儿打了几个小喷嚏,茗香被吓了一大跳,三人也被吸引而望向她。
“对不起……对不起……”茗香猛地一缩肩,发抖的小手异加搂紧黑儿。
瞧了她异常紧张的模样,傅太君微有不满的蹙了下眉,更加仔细打量起茗香来,考虑是否该再继续执行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