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心中怒火全熄,闻人醉恢复惯有的温文神情,只是那对闪着冷冽的鹰眸,泄露了他伪装的从容。
对闻人醉瞬间变幻的神色,常笑欢只觉可笑,也替他可悲。
一个人时时刻刻都得戴着面具示人.不叫可悲叫什么?
人活着,就要做自己,若要活在别人营造出来的假面具下,那不如再投胎,换个人做。
闻人醉不懂他眼中的同情为何,他不想问,也不想深思探索,因为那不重要。
“阁下可否解说一下何谓十八相送,好解我等心头疑惑。”他有礼的问。
对他刻意的疏离和淡漠,常笑欢不太习惯的皱眉。
他还是喜欢看他被自己气到快吐血的样子。
“十八相送。”他肩一耸,没一刻正经的死样子又跑出来了。“没啥好说的,说了你们也不懂,白费我唇舌,浪费时间。”
他真的是有气死人的本事。闻人醉努力的调息,压下那又被他挑惹起的怒火。
“好,不问十八相送,那他脸上的伤,还有眼睛呢?”千万提醒自己离他远一点,免得他医好醇弟刚好给自己送葬。
见闻人醉又给他气得双颊肌肉隐隐抽搐,常笑欢乐得咧嘴。
“那伤是小事,至于眼睛嘛,就有点麻烦了。”
“怎么说?”一听到麻烦两字,众人放下的心又缓缓升高,慢慢的紧缩。
“他的眼睛因受毒性侵浸太久,到时就算毒解了,视物也会模糊不清......”
“那怎么办?二少爷要失明了。”平富心急的嚷叫打断了常笑欢未尽的话。
“谁说他会失明来着?”常笑欢受不了的瞥了眼平富,心中将他和鸳鸯归为同类,呱噪又爱乱下断论。
嘴快遭来白眼,平富只能怪自己多嘴的捂着嘴,不敢再开口。
常笑欢抿了下唇才又继续说:“要解他身上的毒其实不难,可不巧,我手边刚巧缺了最重要的一种药,所以,在我找到那药之前,需以天山雪水来清洗他的眼睛,如此,待他毒解清,眼也复明了。”
“天山雪水我可以派人快马取来,至于你说的药,药名为何?或许......”
“没有或许,”常笑欢截断闻人醉的话,“我所说的药其实不能算药,而是一种只生长在西域的毒草。”
“毒草?”闻人醉惊愕的低叫。
常笑欢对他的大惊小怪投去责怪的一瞥。
“没听过以毒攻毒吗?”枉费他在商场打混那么久。
又一次哑巴吃黄连,闻人醉真的是有苦说不出,有话吐不尽。
“听过。”他从牙缝硬挤出话。“那脸上的伤呢?你有再生草吗?”
“耶,满识货的嘛,还懂得再生草是生肤圣品,不错!”他赞赏有加,就差没举手鼓掌。
对他的椰榆,闻人醉记下了,总有一天,他会加倍讨回来的。
“你到底有没有再生草?”他无力的问,只觉全身精力全让他给气得一丝不剩。
常笑欢收起笑容,“没有。””
“没有!”闻人醉忍不住吼了出来,实在很想直接掐上他的脖子,最好掐死他了事。
常笑欢贼魅一笑,走到一直没吭声的玉初生身旁。
“我没有,她有。”
方才陷人沉思的玉初生莫名的抬眼,纳闷众人热切的目光为何朝她直射而来。
“发生什么事?”她头上长角了吗?做啥全望着她?
闻人醉咬牙道:“你有再生草?”
“再生草?我没有。”
在众人的抽气声此起彼落后,玉初生才慢吞吞的道:“不过我有再生草制成的生肤膏。”
她话一说完,立即响起一片轻吁。
闻人醉快被这一对师兄妹给气疯了。眼角瞥见一抹往外缓移的身影,他立刻移形换位拦人。
“阁下上哪?”钳握住他的臂膀,闻人醉的话全从鼻中哼出。
常笑欢实在不怎么欣赏眼前他这面目严重扭曲变形的丑样。
“解手,你要一块去吗?”
一块去?闻人醉松开手。他若一块去,难保自己不会一时冲动,将他埋人粪坑中。
常笑欢暗暗偷笑,吐了吐舌,跑到房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开始放声大笑。
有了捉弄的对象,也不枉他跑这一趟了。
第四章
莫愁湖,湖水澄澈碧绿,宛如一面明镜。
湖畔柳丝随风飘舞,恰似佳人扬袖起舞。
如此美景令观望者神醉不已。
一声杀风景的叹息声幽幽响起。
“唉!怎么会这样呢?”娇柔的清脆嗓音在晨风中听来格外惹人怜。
玉初生小脸皱得像苦瓜,几乎可以滴出汁来。
“娃儿,别再折磨你的脸,当心成了小老太婆。”常笑欢受不了的揉着她的脸。
看了一早的苦瓜脸,他受得了才怪。
玉初生捉下他的手,恼道;“笑欢哥哥,难道你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闻人醇还是净丫头?”
“当然是净师姐,”闻人醇的伤有他们在,有啥可担心的。
常笑欢没好气的说:“担心有用吗?那惹祸精,专生来找麻烦的。”他前后不知替她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他瘫进躺椅闭眼假寐。
玉初生知道他生气不是没理由的。
每次只要倪净一离开紫金山,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收到她的求救讯号。
接着,常笑欢就得披星戴月的赶去救人,足迹遍及大江南北。
而倪净怎么也学不乖,让人救回山,过不了多久又溜下山,然后又要人救。周而复始,是圣人也会发.脾气,甭说脾气极怪的常笑欢,要是她,早任倪净自生自灭了。
“笑欢哥哥,”玉初生窝坐在躺椅旁,轻摇着椅上像睡着的人。
常笑欢微睁一眼,“别摇了,咱们下山前我不是告诉鸳师父了吗?想必他们正在前往济南的途中,要消息,你也得先有耐性。”
“你说的我都知道。”将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玉初生难过的道。“可我就是会想,想净师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放心,净丫头惹祸的本事连阎王都不敢收。”他以手当枕,嘴里说得轻松,心里却满是担心。
他了解净丫头,明白她脾性虽烈,却从不胡闹,更不会随性的使毒伤人。
想到毒,又让他想起十八相送。
十八相送,闻其名会让人以为内含十八种剧毒。
其实也对,但只对了一半。
十八相送真正的意恩是,倪净在十八岁生辰时做来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是她的习惯,自她十二岁以后养成的习惯。
他还记得自己曾问过倪净,为何要那么费事的做礼物送给自己。
她的回答令他深刻记忆至今。
“别人都有爹娘疼,净丫头没有,鸳师父疼笑欢哥哥,鸯师父疼玉娃儿,净丫头......自己疼自己。”
她最末微哽的话是最叫他心疼的,所以他回了她一句,“净丫头有笑欢哥哥疼。”
就为了这句话,不管她身处何处,只要她需要,他一定去。
可这回......常笑欢在心里沉重地一叹。
为了解开倪净自认不受人重视,没人在乎的心结,他使计让两位师父前往济南,就看他两人怎么做了。
唉,但愿那两个天才师父别白费了他一番苦心才好。
想也没用,还是来去做点实际的事吧。
常笑欢想起身,却发现玉初生枕在他手臂上,睡着了。
本想摇醒她,转念又想,现下也还早,等睡饱了再去做那实际的事也不迟。
他又重新躺下,一闭上眼,倪净便浮上眼,脑中也净是想着她究竟遇上了什么样的危险;而闻人醇又是在怎样的阴错阳差下中了十八相送。
随着思绪飘飞,他的睡意渐浓,在将睡未睡间,忽闻足音,仔细聆听,那几不可闻的足音有点熟。
分辨出来人身份后,常笑欢放心的沉入梦中。
● ● ●
闻人醉一向早起,今天也不例外。
例外的是,他没一头钻进书房处理那堆永远处理不完的公事,反朝常笑欢两人暂居的荷香水榭走去。
两间客房皆扑了空,连花园也不见两人踪影。直觉的,他朝筑于莫愁湖上,名唤观月的四角亭行去。
步上阶,他看到他要找的人,只是没想到会看到两个睡着的人。
他绕着一躺一坐的两人走了一圈,心中不禁浮现问号。
问客庄客房的床有比观月亭的躺椅和地板硬吗?
怎么他两人放着舒服的床不睡,窝在这儿。
坐在另一把躺椅上,闻人醉想叫醒他们又不忍。
见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玉初生是纯稚而甜美,常笑欢则是宁静而安心,和他醒着时完全判若两人。
细看他的睡颜,发现他的五官阴柔得不似男子。
嗯?他在想什么,常笑欢怎可能不是男子。
对自己突生的想法感到好笑,闻人醉索性也躺了下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静待这对睁开眼就会让人气到跳脚的师兄妹醒来。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自恍惚中睁开眼,看见两张放大到几乎贴在他鼻前,且笑得不怀好意的面庞时,心跳受惊的险些停止跃动。
闻人醉惊愕的圆睁眼瞳,来回梭巡上方那两张仍不肯拉开距离的笑颜。
察觉他的神色由惊吓、怔愕到现在的明显不悦,玉初生没兴趣捋虎须的起身退到一旁。
而常笑欢根本就不在乎闻人醉的脸色多黑、多难看,反而更加贴近地和他大眼瞪小眼。
闻人醉实在想骂人,又怕开口动唇时会不小心触碰到上方那张粘在他鼻端,扬着使坏笑容的唇。
男人吻男人,那多恶心,他才不要。
既然不能动口,就动手吧。
闻人醉举起双手朝常笑欢的胸口靠近想推开他时,他自己便惊慌的连忙退开。
看着落空的双掌,闻人醉感到莫名不已。
也不过想推开他而已,他见鬼的需要做出那么大的反应?
该惊慌的人是他才对吧;刚才那一幕若传了出去,叫他如何在金陵立足。
没好气的起身,闻人醉抬首,这才发现,日正当中,他竟然不知不觉睡了一整个上午。
他错愕回头望向两人,见他们无辜的回望,表示错不在他们,是他自己要等,也是他自己要睡着的。
白白浪费了一个早上,闻人醉想来就一肚子火,想发作,又深觉自己理亏。只能任那团怒火在胸腹间闷烧。
“两位用膳了吗?”他想起自己一大早要找他们的原因,口气不怎么和善的问。
常笑欢和玉初生早饿得肚子直打鼓,两人有默契的同时摇头。
“走吧。”闻人醉冷声说完,僵着脸步下观月亭,也不管两人跟上没,步伐疾快的朝膳堂走去。
由于已过了午膳时刻,闻人醉又不想浪费时间的等仆佣起灶升火,三人将就的吃着冷掉的剩菜剩饭后,移师闻人醇的寝房。
一进房,常笑欢便走到床旁把了把闻人醇的脉,再自怀中拿出一小青瓷瓶,倒出一粒如血般艳红的丹丸塞人闻人醇嘴里后扶起他,坐到他身后运气助他将丹丸的药性行遍周身。
“你给他吃的是什么?”直待常笑欢离开床榻,坐到他对面后,闻人醉才语带好奇的问。
“凝香丸。暂时能抑制他体内的毒性使其不扩散、发作。”常笑欢提壶替自己倒了杯茶。
“这凝香丸既然有如此作用,昨日怎不见你用?”
常笑欢懒懒抬眼瞥了下疑惑满脸的闻人醉,又将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肩头一耸。“我忘了。”
“啊?”忘了,这种事也能忘。
闻人醉气煞的瞪着一副事不关己的他,那股想掐死他的冲动又蓬勃萌生。
咬牙咽下杀人的欲望,他硬冷着声说:“天山雪水我已派人快马去取,这几日内便会送到,在这之前,能否劳烦你那尊贵的手先处理醇弟脸上的伤?”
常笑欢听得猛眨眼,搞不懂他干么说得咬牙切齿,一副要执他皮的样子。
他有说不医?还是他做了什么令人误解他不肯动手医治的动作?
没有吧,最多就睡迟了些而已,再说,生肤膏也不在他身上。
“闻人老兄,别一副要咬人的模样,药膏又不在我这儿,要咬,咬娃儿去吧,药膏在她那儿呢。”
半揶揄半嘲讽的话说得闻人醉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偏偏他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是他自己近来烦事多,忘了此事,怨得了谁。
四周氛围突然凝肃了起来。
在旁喝茶作壁上观的玉初生知道自己若再不出声,两人铁定会打起来。
“闻人大哥,”地跳到两人中间,挡住互瞪的视线,“你别那么心急,娃儿就要替闻人二哥上药了,只不过,得麻烦闻人大哥先备些纱布还有一盆清水。”
“嗯。”压下想揍人的冲动,闻人醉扬声唤来平顺。
平顺听完吩咐后,火速下去准备。
此时,一名小厮气喘吁吁的来到门前道:“庄主,慕容老爷来访。”
“慕容虎,他来做什么?”
眉头一蹙,闻人醉没心思揣测来人意图,朝玉初生微点了下头,理也不理常笑欢即步出房。
而常笑欢则若有所思的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
● ● ●
闻人醉臭着一张脸步进大厅。
正喝着茶的慕容虎一见到他赶忙放下茶杯,起身笑道:“贤侄,你在家。”
贤侄?他何时成了他的贤侄?
闻人醉不屑的微掀唇,对他急欲拉拢彼此关系的热切笑脸投以冷笑。
“慕容老爷前来有何要事?”没有客套,他直接问明来意,一副有话快说,说完快滚的不耐神情。
对闻人醉冷漠而疏离到近乎敷衍的态度,慕容虎是气在心里口难开。
“前些日子听闻醇世侄遭恶徒袭击,今日特来探望,了解一下看有否需要世伯帮忙的地方。”
慕容虎说得无比关心,闻人醉一眼就看穿他虚假的好意。
假好心。“醇弟的事,不劳慕容老爷费心。”他讥诮的说完,举步越过慕容虎。
对他瞬间变得异常难看的脸色,闻人醉心里有丝畅快。
慕容虎一双泛黄的虎目死瞪着闻人醉的背,直到他转身落坐,他马上换上一副和善的笑脸。
“贤侄,你这么说岂不是太见外了,虽然世伯对医术一窍不通,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但你也不能因为如此而拒绝世伯的一片好心啊。”
慕容虎说得好不诚恳,一张肥肉横生的老脸仿佛真心遭人唾弃般的哀伤。
对他唱作俱佳的演出,闻人醉只有一个感觉想吐。
慕容虎当他是三岁孩童,还是啥都不懂的毛头小子,真会信他将心捧在他面前吗?
哼,鬼都不信。
“慕容老爷,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你可以省了那套虚情假意,直接道明来意。”
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说得慕容虎再次变脸。
但也仅一瞬间,他又变回那个笑得很和善、无害的慕容虎。
“贤侄,”他尴尬一笑,似有难言之隐的看了看闻人醉,又看了着立在身畔垂头不语的女儿。
“贤侄,这是小女瑊儿,快喊人啊I”
他拉了拉自见到闻人醉便低垂蛲首,羞怯不已的慕容瑊。
慕容瑊微微抬首,羞怯的往主位瞄了眼,“闻人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