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杜浩然怒目瞪视着梁红豆。
“我,我怎样?”梁红豆不甘示弱地反瞪回去。
“不讲理的疯婆子!”
两人就这么互瞪着,谁也不先移开目光,谁先移开就表示谁输了。
僵持片刻后,一只银白暗菱纹掐金绣鞋在走近那枝金簪时停步。
“这枝簪子好漂亮啊,是谁掉的呢?”一双素手捡起那枝发簪,语音中夹杂着几许惊讶,金丝蝴蝶在她手中兀自舞着。
“没人的!”梁红豆用力地喊出口。
“红豆姐姐……”那女子娇柔地福了一福,瞠中有些许讶异。梁红豆平时都是端庄有礼、不温不火的,怎么今天看起来失了分寸?
后头跟了一群同是李家镇上的闺女们,也为梁红豆失态的举止面露猜疑的神色,纷纷交头接耳、低低细语着。
噢,惨了!梁红豆心生懊恼,都是杜浩然惹的祸!
“殷小姐,对不住,红豆失礼了。”梁红豆屈膝回礼,怎么教人见笑了,在杜浩然面前撒泼是常有的事,在外人面前可行不得。
“不要紧。”殷琪笑了笑。“姐姐今日可能情绪不佳,琪儿不会介意的。”
“还是殷琪小姐明理,不像某人……”杜浩然接过话,同时还用力地瞪了梁红豆一眼。
听见心上人的夸奖,两抹酡红的霞彩染上殷琪面颊,虽然不明白杜浩然所指为何,但听了总是教人心情大好。从小生长于官宦之家,家教甚严,但不表示她不会对异性心动,只是碍于身分,无法像平民百姓一样和男子谈笑自如。自从爹爹致仕,向皇上请求告老还乡之后,举家迁到这李家镇居住,杜浩然是镇上条件最好的单身男子,怎么不教她芳心暗许!
虽然杜浩然是商人子弟,但是在商人地位逐渐提高,掌握全国经济命脉的这时,“商宦出身”已不是什么问题,能和商家结为亲家反而更是教人欣羡哩;爹爹也看重杜家的实力,他曾说过万万不可与杜家为敌,因为未来五到十年,杜家将可坐上全朝商业的第一把交椅。杜家从布业发迹,但已逐渐跨行到其它的行业,尤其是近两年来在盐业方面小有成就,成为盐业开放后掌控盐业经销的第三大龙头,拥有这样的实力怎能轻视!
撇开家业丰厚不谈,杜浩然本身也是一名美男子,虽然花名在外,但是未见有过什么玩弄良家妇女的事情,只是一直传闻和艳妓过从甚密、一个换过一个的消息,和其他女子来往时倒是谨守分寸,比一般的富家子弟还谦和有礼;况且他丰神俊朗的外貌,风流倜傥又略带邪气的行止,同时出手又大方,该送礼时绝不手软。最教女子为他心折的就是当他唇角带着一丝使坏笑意时的神情,明知他不是真心待你,却是一头栽人也不后悔,结果是教自己心碎也会不得怪他……
在第一眼见到杜浩然便芳心倾注的殷琪,她相信自己能抓住这位浪子的心。
“既然你捡到这支发簪就表示你和它有缘,不如就把它带回家吧。”杜浩然轻描淡写地说道,边用眼角余光偷瞄梁红豆的反应。
听见杜浩然要把发簪送给别人,一阵不舒服的感觉硬生生刺进心坎,梁红豆脸色阴沉下来,像是雷阵雨前的天色般阴暗。
见她这模样,杜浩然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是,失主怎么办?”殷琪略有迟疑,丢失这簪子的人想必会相当不舍,这簪子的手工满细的,想必不便宜才是。
“不要紧,既然会丢失它,代表主人不珍视它,既然你喜欢的话,就拿走吧。”杜浩然笑笑地回答。
“你……”梁红豆睁大了眼瞪着杜浩然,他居然理直气壮、不当做一回事地又把簪子转送给别的女人。
“如何?”杜浩然笑得云淡风轻。
梁红豆真想把他的笑容从脸皮上扯下来,这个可恶的男人!一口气忍不下,她一把夺回殷琪手中的簪子。
“对不住,琪妹妹,这发簪其实是我的。”她笑得甜蜜。
梁红豆转身对杜浩然招招手,杜浩然便略弯身子,把耳朵凑近梁红豆脸颊畔,完全忽略这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在殷琪及其他人的眼中看起来是多么地亲密,教殷琪嫉妒地咬着下唇。
“你给我记着!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梁红豆轻轻地吐出字句,同时又用脚跟用力地踩住杜浩然的脚掌,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碍于有殷琪及众家姐妹们在场,杜浩然受此重击无法表现出来,还是得维持笑嘻嘻的面容,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喂,红豆,你要去哪?”他对着梁红豆的背影高声问道。他可是肩负梁老爹交付的保护红豆的重责大任哩!怎可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
“回家!”梁红豆只丢下这两个字。
杜浩然跌坐在地上,克制不住地笑开来,殷琪疑惑地盯着他瞧。
“杜大哥,你和红豆姐姐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和红豆姐姐不是向来合不来的吗?为什么今天会碰在一块呢?”
虽然镇上的人很少把他们俩并在一起谈论,但是他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就算是合不来,她也要弄清楚事实的真相是不是像大家说的那样,可别节外生枝才是。记得爹爹曾说过,再不久就打算亲自前往杜家说亲事,希望别在这最后关头发生什么出人意外的差错才好。
“我们啊,就像你目睹的,吵架啊。”杜浩然依旧笑得开怀,故意略去她深一层的用意。“糟了,我没陪着她去买绣线,等会回去,梁伯伯一定会剥了我的皮,这不成,我得去好好解释才行!”
杜浩然跃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我该走了。”
“杜大哥……”殷琪掩不住失望。
“琪儿妹妹,其他姐妹们,咱们下回见。”杜浩然踩着愉快的脚步离去。
殷琪咬着下唇,微恼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此时突然有一只手掌拍拍她的肩,教她吃了一惊。
回身一看,是镇上的秀才张文训,她嗔怒地瞪了下张文训不识相的脸。
“做啥?”她没好气地问道。
张文训见她气恼样也只好摸摸鼻子,没法子可想,他这呆样引起其他女孩们吃吃娇笑。他想摘殷淇这朵娇贵的鲜花早不是镇上的新消息,虽然镇民觉得他是痴人说梦,但可不敢在他跟前明目张胆地说出来,顶多在心底嘲笑罢了,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目前这个镇上唯一拿到秀才的读书人!
张文训知道镇民私底下说他是不知变通的酸秀才,但他可不这么觉得,他自认为和几乎全由商人组成的李家镇镇民——一群为金钱汲汲营营的庸碌人——相较之下,他是斯文人,和他们满身铜臭的俗人可是天差地别的。
自古有言:“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不巧,他就是那高高在上、高人一等的读书人!除了读书外没别的专长的他,只能靠教教小孩子读书识字换取温饱,可他相信,明年等他高中进士后,当场鱼跃龙门,翻了几翻,变了成“官”字辈的人物,李家镇的人也只能对他鞠躬哈腰,后悔当年对他不够礼遇,现在连帮他提行李都不配!
他自认,像他这等聪明绝顶的人才,只有前相国的千金,掌上明珠殷琪才能配得上他的身分及才气,如果真能和殷家结亲,以后在官场上,看在殷老爷的面子,人家都还得礼让他三分哩!
见殷琪粉面含怒的模样,一句至理名言浮上他清明、而且豁然开朗的思路——打是情,骂是爱!
一定是这样子没错,殷琪会摆脸色给他看,想必是他张文训在殷琪心中的确是占有极重地位的,不然,殷琪没必要对他发脾气啊!绝对是这样,他聪明的脑袋瓜判断出来的事情绝不可能出错。
“殷小姐,瞧你这模样,是不是刚刚跑掉的杜浩然给你气受了?”他把自己看见的事物用自己的逻辑贯串起来,综合一个最合理的答案,“我张文训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像杜浩然那种登徒子、纨绔子弟了,仗着自己家里有点臭钱、皮相也长得还可以,就四处欺负女孩子!这种人最缺德了,应该打入阿鼻地狱才对!”
听见他的言辞,后面的女孩子们低下头来,口诵“阿弥陀佛”,互相使了个“大事不妙”的眼色,纷纷以衣袖掩嘴偷笑。这张文训的眼睛是长了眼翳是吧?搞不清楚真相就像疯狗似的乱吠乱吠,这下可破功了!
“你……”殷琪气极。这人怎么这般说话,可是她的庭训又教她不能当众甩他两个耳光好叫他住嘴,只好猛一跺脚,转身跑走。
张文训一头雾水地目送她离开,而后边支持不住的女孩们则笑得花枝乱颤……
第二章
定远镖局的迎客厅中,梁任研极度优闲地品味茶香,这是今年的春茶,隔壁家的杜老爷特地送过来的,说是今年评比最上等的春茶。他慢条斯理地从茶壶中倾出的第一泡茶汤,清雅的茶香中,冒出三朵白雾,像是三只白鹤自杯心飞出……
“香,香,香,好香……”他一脸陶醉地闭上眼睛。“好茶!真好……好幸福……”
突然间,一声摔门的巨响吓得他把手中的杯子摔在桌而上,溢出的茶汤烫得他连连叫痛,赶忙吹吹自己的手掌。
“怪了,天气好好的,怎么突然间打雷哩?”
定睛一瞧,就见女儿梁红豆气冲冲地走来,手中紧揣一技发簪,那发簪好像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被她握得紧紧的,几乎都快断了。
“女儿唉,绣线买回来啦?”他小心地陪笑,还偷偷揣度梁红豆的心思。
“没啦,买什么绣线,买你的大头鬼!”说罢,梁红豆双掌就要往桌面拍去,梁仕研连忙挡住她的手。
“别啊,我的好闺女,这样下去桌子会报废的……”他以哀求的眸光看着梁红豆。千万不要啊,爹求你……
梁红豆恨恨地瞪着她爹。
“怎么?杜浩然那小子又惹你生气了?”梁任研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安抚安抚她的情绪。“你们俩从小吵到大,不烦吗?”
“每回都是他惹我的,关我什么事?”梁红豆不依地抗议。
“好好好,爹弄错了。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梁任研好言安抚。
“我……”梁红豆顿住。她要怎么说?就告诉爹,说这次是因为杜浩然要把送她的簪子转送给另外一个女人吗?听起来像是乱吃醋的小妻子似的,这教她怎么说得出口啊!
“怎么了?看你这副蠢样子,这次是你的错喽?”梁任研唇角勾起一抹看戏的笑意。
“你别管啦!多事的糟老头子!”梁红豆忿忿地一拍桌,起身离去,把她老爹的笑声留在后头。
夜凉如水,沉寂了一白昼的蟋蟀开始在风中广布鸣声,愈衬得出这夜的安静,偶尔有纺织娘来凑凑热闹,远方稻田不眠的蛙儿也唱起大合唱。
不过,梁红豆这时可没那吟风弄月的情绪,下午杜浩然的举动带给她的气恼还没消呢!
换上深黑色带枣红滚边的劲装,腰间系上一条绦红腰带,腰带随着夜风在腰间轻轻飞动,黑夜中的梁家院落只见她独自站立在水池畔调匀气息,空气中隐隐可察觉到她均匀的呼吸声。
“杜浩然,我跟你没完没了!”
水磨石墙上以石灰绘上一个粗略的人形。梁红豆凌厉的目光射向墙上的人形,右手射出一道金芒,瞬间定在墙上人形的咽喉部位,同时还没入约三寸深!仔细照看,是下午她从殷琪手中抢回的金蝶发簪。
“呃……痛!”杜浩然按住自己的咽喉,不知为什么,突然间一阵刺痛,好像颈项被利器给刺穿一样,“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会这么痛?该不会是有人嫉妒我的相貌行咒对付我吧?”
他想想这个可能性,是东村的王员外家的长子?还是邻镇上个月和他抢醉柳阁当家名妓醉流云不成的陈大少啊?
“比不上我就来这套吗?”他恨恨地骂道。
杜浩然起身至他家庭院中走走,上个月从扬州请来的造景工匠刚把仿江南园林的山水景完工,围中花木扶疏,筛下月光点点,风中还有虫子连绵不绝的鸣声;奇怪的是,还隐约听见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发出的咻咻声,仔细地听,好像是从隔壁梁家院落传来的……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镂花八角窗框下,小心翼翼地从窗格中偷瞧着隔壁家的情况。
梁红豆正执着一柄长剑对着池畔的一付稻草人出招,招招凌厉,每一剑都指向人体的重要部位。
收势前,剑尖一掠,自稻草人腰际划过,收剑入鞘,稻草人也应声而断成两截,滚落地面。
突然间,杜浩然觉得颈项上一阵凉意吹过,吹起他一阵寒毛直立。
但是转念一想,这次不就是揭发她真面目的大好良机么?他借着墙面上突出的石块和间隙,爬上两家间的围墙。别怪他身手这么地窝襄,他又没学过功夫,只好用最原始的方法了。
从墙角的阴影中走出,原本闭目调息的梁红豆被他的现身吓了一跳。
“怎么,你改行当贼了啊?”
杜浩然哼哼冷笑,露出捉到她把柄的奸笑。
“我看见你的真面目了。你看看这是什么!”他沿着池边的石块走到那石灰人形那儿,指着那陷入壁面三寸的金簪:
“瞧瞧,这是什么?还装什么乖巧的闺女!我定要向全镇的人揭发你的真面目……”
粱红豆怒上心头,突然蹲下身子,手指轻弹水面,指力所至之处,裂开水面的水波,向前激射,凌厉的去势指向杜浩然身上各大要穴。梁红豆连弹飞射的水箭划开杜浩然的衣层,但不伤到他的皮肉,瞬间裂开的零碎布条破破烂烂地挂在他身上;杜浩然不敢乱动,就呆呆地定在墙壁上,悬在他脖子旁的就是那枚金蝶发簪,那金丝蝴蝶还兀自舞着……
“梁伯伯,救人啊……要出人命啦!”他三秒后终于发声求援。
“怎么了?怎么了?有贼吗?”梁任研睡眼惺忪,披着一件外衣就冲出来。
看见院子中的景象呆了一呆,揉揉眼睛。怎么着?杜家那小伙子怎么给定在墙面上像木头人似的,而自家女儿怎么杀气腾腾地瞪着那小伙子?是他看错了吗?
“非……非礼啊!”两个人同时喊出来。
不同的是杜浩然脸上带着惊惧末定的神情,而梁红豆则是东窗事发的慌张。
梁任研眼神转了一转:“非礼?是谁非礼谁啊?”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句话可是老祖宗留传下来的千古名言,梁红豆决定照先人的说法做,她以右手扯住左边衣袖,顺势拉下,撕下了整片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