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如手轻敲惜人的房门,一边开口:「大哥,我可以进来吗?」
等了足足三十秒,惜如依然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然后,如她所预料的,房门打开了,她跟着背对着她的大哥进房,顺手将门再关上。
「是妈咪叫妳上来的?我--没事!」惜人伫立在窗前不动,头也没回,声音是一贯的低沉磁性,却有掩藏不了的疲惫。
没事?惜如一双美眸难得如此温柔,充满感情的注视大哥宽大的背,她忍不住想:大哥总是坚强的、体贴的承担任何事,默默忍受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面对家人,他总说没事,总是挺直背脊;他冷静、果决、坚毅,不温柔、不风趣、不热情的他成了「冷面修罗」!但这是错的!这是不公平的!惜如知道她最敬爱的大哥其实是脆弱、孤独的。她一直觉得大哥在他冷默深沉的外表下,刻意隐藏着真实的自己,保护他丰富却易受伤害的情感。
惜人一直没听到妹妹的动静,不禁奇怪的转过身,面对的是惜如无声含泪的关怀眼眸,他一直努力挺起的肩膀终于无力负荷的垂了下来。他好累、好累,他不想再装了,也无法再装了。因为惜如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和她那心疼焦虑的关怀。
「大哥别这样让自己苦着好吗?」惜如哽咽嗓音地说。
惜人僵立无法动弹,脸上刻划着苦楚的线条,紧抿着唇,唇却颤抖不已。
惜如轻移脚步到他身前,执起他垂落身旁紧握成拳的大手,抚着冰冷的它们喃喃诉说:
「大哥是世间难得的好男人,值得匹配最好最美的女子;但是我知道大哥看重的并非外表的美丑,而是心灵的契合,是一颗真诚无叹的纯挚心灵。」她仰起头凝望自己最亲爱的大哥,将他一双颤抖的大手合握住举在胸前,坚定又深挚的一字一句对他说道:「不要为了一个不懂得真爱的女子,而封锁自己的心不再去爱,她不值得的!大哥。」
「别说了……再说了……」惜人抽回手转过身,不肯、也不敢再面对惜如,她知道那件事!只有她知道!事实上他并非无法忘怀,已经十年了,他早忘了对方长什么样子,是美是丑?是胖是瘦?他真的忘了。忘不掉的,是他用双手奉献出来的真心被伤得支离破碎的痛!花十年的光阴来治疗缝补,只是……那份痛已经成了深深的记忆,如何拿掉?而今再付出,难道要再痛一次?
「大哥--」惜如不肯就这么放过他,并不是她狠心,而是见他背着所有人私下舔舐自己的伤口,埋藏自己,逃避爱情已经十年了;好不容易见到他幽暗深沉的瞳眸再一次燃起爱情的渴望,绝对不可以被那一次的阴影给抹煞掉。于是她走到惜人面前,又一次的、固执的拉住他,不让他避开,仰脸紧紧盯着那张刚毅英挺的脸庞,低低的启口:「大哥,给田芯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不好?不要再禁锢自己的感情害怕付出,不要对自己这么残忍,好不好?大哥……」
惜如揪着惜人胸前的衣服晃动他,美目已是盈满泪水却仍努力的不肯让它掉下一滴,因为她还要说、还要劝,她不能再忍受大哥这般折磨自己呀!她真的心疼,她还是掉泪了。
惜人惊愕的看着胸前颤动的、泛白的纤细手指,和低头饮泣的--惜如--惜如哭了?!他那美丽高傲、冷淡干练的妹妹哭了?!惜人微微仰脸看着天花板,因为他感觉双目湿润。深深吸了口气平静自己激荡的情绪,拍拍妹妹抽动的肩,他的声音因为感动和痛楚而粗哑:
「惜如别哭,大哥让妳这么担心难过,真是抱歉!」
惜如迅速的拭去脸上残留的泪水,一边摇头,泪水浸渍过的眼眸红红的、亮亮的,像要看透他的心似的望着他,他忍不住想闪躲,惜如却阻止他,「别--哥,别躲。你从来都不是一个用躲避来解决困难的人,为什么只有这件事例外?田芯?」
她一顿,注意到大哥的变化,她语气轻柔但坚定的接下去说:「田芯是个好女孩!她很单纯善良、没有心机、不懂伪装,我觉得她是那种对感情专一,而且坚守所爱一辈子的女孩子,她--很适合大哥!」
没错,惜如说的她应该是这个样子,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吧!否则为什么那平静如水的心湖会叫她一撞给抓起了巨浪,汹涌澎湃无法平息?她--一个灵动活泼的精灵般小女子,撩拨了他尘封十年的情感,那么轻易的。而他--费了十年修补的伤口害怕再受到任何撕扯,他退却了,退得又急又苦。如何?事实是--
「惜生已和她……他们……」一阵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心,吞噬掉他未完的话。
惜如正因为耳朵刚接收的讯息而讶异,还来不及理解就被惜人苍白泛青的脸色吓到了,见他一手紧捣着胃部,直觉的急问:「大哥,是不是胃又痛了?!我去找妈咪拿药。」转身要跑。
惜人拉住妹妹,喘了口气才出声:「我有药--」
「放在哪?我拿给你。」
惜人轻摇头,自行走到另一边的书桌拉开底下一个抽屉。
而惜如则急忙帮他倒了杯水;原有的担忧加上渐升起的怒意让她忍不住要指责:
「原来你的胃痛一直没有好,瞒着不说当然是怕妈担心,所以自己准备了药,是不是在你办公桌的抽屉里也准备了一份!」后面这一句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她生气大哥这种什么事都自己承受的举动和心态。「大哥,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关心你是天经地义的事,为什么只准你对我们付出却不让我们回报?难道你以为自己真的有那坚强,不需要人疼、不需要人爱吗?!你不公平!对我们不公平!对你自己更不公平!」
任凭惜如伤心的指控,惜人只有默默领受,只是搁置桌面的手指抓得玻璃杯好紧,幽黑的眸子变得深沉了--
惜如将手搭上大哥的手臂,感觉得出它的紧绷,于是她的声音变柔了:
「虽然你让我们以为你早已没有胃痛的问题,可是妈咪到现在依然为你备着药。她说:你责任心太重,只知道工作却不懂得爱惜自己,一直给自己压力,万一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却因为一时没药救急而让自己受苦,她怎么舍得!大哥--」
惜如的话被她大哥一个突然的、意外的举动给打断,他拥抱了她!只是一下下而已,可是已经叫惜如震惊得忘了要说什么。机械般的跟着惜人移动的身躯转,完全忘了要打开惜人心结的那件事还没有结果,中途又杀出的大阻碍那个问题也还没有头绪。她好象忽然间变呆了,直到--
「大哥你在做什么?你应该躺下来休息的。」
她终于清醒了,因为惜人竟然在她呆愣的这短短时间内进、出浴室,换过一身衣服,现在正一手拿着风衣、一手抓起钥匙准备出门,惜如怎么能不惊讶?尤其当她看见惜人的脸色还带着疲惫和苍白。
「大哥你要出去吗?不行!你脸色不太好,最好休息一下。大哥……哥--」她干脆抓着他的手臂,急急的劝说着。
惜人温柔的拍拍自己疼爱的妹妹,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浅浅的、柔柔的,却有足够的力量让惜如放弃劝阻,「大哥只是出去走走、想想事情,妳不用担心。我知道妳要说什么,我知道……我没事的,别忘了我可是妳们的大哥,懂得照顾自己的。」看惜如的表情可不太同意这点,他佯装生气的掐一下她嫩滑的脸颊,不理会她的抗议就转身要开门。
当他的手握住门把时,惜如开口了:
「大哥,我们都爱妳。」
惜人的手依然握着门把没有回头。过了五秒钟,他拉开门跨出一脚,一段话平静的自他的口中吐出给站在原地不动、全神注视着他的惜如:
「跟妈咪说一声我会晚归,不用等我吃饭。--别使她担心好吗?」他在提醒妹妹。
目注着大哥再度挺直的背脊和宽平的双肩被隔断在门板的另一边,两颗晶莹的泪才悄悄的滑落惜如那张美丽冷傲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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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藏在玄关后面,两道慈爱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惜人,直到他的人同车子消失在视线外,才缓缓走出的一脸忧心的母亲,徐妙嫦。
儿子近一个月来的反常,让做母亲的她全看在眼里却安慰在心里。从他年长成人就自动将家族责任揽上肩,明明对贸易没有兴趣,却为了顾及他父亲的健康而接下重担,全心投入,努力的拓展公司的业务;放弃自己刚刚开创的事业,逼迫自己在两年的时间内让公司营运成长、稳定,然后才放手交给惜生。自己再回到原点,重头开始他自己的事业--杂志社!也就是那两年,他有了胃痛的毛病。
儿子的懂事、体贴和责任心都叫她这做母亲的骄傲和安慰,但也叫她心疼啊!
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他和女孩子交往,更别提什么婚姻的打算了。眼看他都三十二岁,事业也成功,还是不为自己的幸福着想,怎不叫人着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个出众的儿子拒绝爱情,远离女性的呢?难道……会是那时候……?徐妙嫦心中起了疑,却又因为自己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加上那实在是太久远的事了,记忆模糊得连自己都怀疑它发生的可能性。
唉!她叹了口气上楼往惜人的房间走去,心里纳闷惜如怎么进了惜人房里到现在都还没有出来,惜人都出去了她还待在里面做什么?也不晓得两兄妹谈得怎么样?惜人有没有说出心事呢?她得问问惜如。
尽管她不知道惜如待在惜人房里做什么,可是再怎么想也想不到会是她看到的这一种;而惜如也没料到妈咪会上来大哥房里,根本来不及掩饰和做任何补救动作,只能维持原状面对震惊不已的母亲。
徐妙嫦望着跌坐在地上、两眼通红、脸上还挂着泪的女儿,真被吓到了。惜如,她这个美丽高傲得近乎冷默的现代女强人的大女儿,从小学之后从来没哭过,什么事让她破例?难道是……惜人?!刚刚在这间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吓人的事?
「借如?这……是怎么回事?告诉妈咪。」
徐妙嫦强自镇定的走到惜如跟前,拉起她一同坐到床上,心疼又宝贝的擦拭她脸上的泪,忧心忡忡的问:「到底是什么事呢?告诉妈咪,妳大哥和妳说了什么没有?妳怎么会伤心的掉眼泪呢?」
惜如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正在考虑怎么回答母亲的问题,而大哥的交代萦绕在耳际,她打消坦白的念头,只选择性的说出部分事实,当然是令人期盼的那部分。
「妈咪,我只是太高兴所以一时情绪失控,吓到您了吧!对不起。」
徐妙嫦放下一颗悬吊的心,疼爱的点着女儿俏挺的鼻笑骂:「妳呀,真的把妈咪吓坏了。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竟惹得我们家最骄傲的大小姐高兴得掉泪?」
惜如专心的让自己的心思和神情都只表现出一种情绪,就是她打算告诉母亲的那一部分事实;所以她马上一副难掩兴奋的表情,神秘兮兮的只透露几个字,却又叫徐妙嫦那颗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紧紧盯着女儿的嘴,深怕漏了任何一个字。
「还不是大哥--他--大哥他--」
惜人?!果然是惜人的事。说啊,急死人了,这丫头……
「大哥、恋、爱、了!」终于一口气说出重点了。
「什么?」徐妙嫦足足呆了十秒钟之久,惜如都要担心母亲该不会因为这句话而心脏病发作吧?!早就料到这件事一定会让每个人吃惊,只是……
「妈咪?妈咪别哭啊!别哭……这是喜事嘛对不对?……别伤心……别哭……」惜如慌乱的安慰泪流不止的母亲,摇头叹息,只是她低估了它的爆炸力了!
老天垂怜!这、是、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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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惜生心情好得不得了!当然了,当你身边伴着两位貌美可人的美女,任何人都会像他一样。可不,这一路下来,从中午吃饭的高级餐厅、下午的参观信息展、到现在这家有名的钢琴酒吧,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对他投以羡慕又妒忌的眼光。
秦孟薇这一下午都觉得好象喝了酒似的飘飘然,每每在她不自觉的情况下把目光移向潇洒俊朗的他;惜生也浑然不知自己老是有意无意的在偷偷欣赏着美丽优雅的她,几次捕捉到她梦幻般的眼眸正望向自己,叫他的心涌上阵阵喜悦。她则是又懂又羞的急避开,却叫红云飞上双颊,牵动了他内心深处的某根弦。
最无聊的只有田芯了。吃个饭花了两个多小时,又在拥挤的车流中耗掉一个多小时去看那个什么信息展,当她头昏脑胀的从那个吵杂、推挤的混乱挣脱出来,才知道竟然都五点了!而她已经快累趴了,另外两个人还精神饱满:心情愉快。于是,他们又再度把自己丢进车阵中前往另一个目的地--吃饭!而且,当然是晚、饭,时间呢?掌握得真好:六点三十分。
晚餐到底吃了什么,田芯根本搞不清楚了,因为她已经神智不清、全身酸痛,哪分得清吃的是燕窝、鱼翅还是鲁肉饭?真不懂别人一副怡然自得的享受状,为什么自己却感觉像是在受罪?连孟薇都显得好快乐、好幸福的模样,娇柔甜蜜的响应惜生。这可不容易哦!孟薇既怕生又害羞,除了和自己在一起时才会活泼,对异性更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只敢幻想作梦、别提现实接触。今天……有点反常。
就是因为有了这个重大的发现,田芯才能熬到现在,九点二十三分;一边喝着果汁一边欣赏优美演奏--这是另一种格调的高级享受。只不过田芯已经开始浮躁不安分了,疲累的她好想把时间留给那彼此爱慕的两人,任凭他们去继续眉目传情、互通心曲吧!她要走人了。
对两人打个招呼,她到化妆室去,顺便想个理由使自己脱身,好让他们单独相处培养感情。这一刻,田芯觉得自己好聪明、好了不起,还如此的善体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