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天来,胸口无时不感到闷痛,就是此刻,亦是阵痛频频。杜云影不由得要问自己,这具身体还撑得住多久?什么时候自己会一命归阴?
若是日后的伤势没有转机,那么难道就让程勋抱着对他不可得的爱看着他死去?
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残酷吧!
假如她得到他的爱又如何?事情到了终究难逃的结果,会不会使她更心碎、更乏力与伤心?……
这些问题真是难倒了杜云影。他苦苦思索着,找不出一个好答案。但什么样的答案对她来说是好的,他就更不明了了。
若是说在他有生之年还能给予她一点什么希求,那么就是回应她对他的情爱了。
或许,这正是他能为她所做的事情。
撇开结果的好坏不提,杜云影作下决定,用仅剩下的生命,爱程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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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大哥。”程勋轻叩门扉几声,推门而入。“杜大哥,要不要下来一起用晚膳?”
正盘坐调息的杜云影睁开眼,轻声道:
“你先下去吧,我立刻就来。”
“嗯。”她嘴角挂着一丝浅笑,掩门离去。
杜云影轻轻拭去额角的汗珠,深深吐纳一口气。
他发现运功疗伤只会助长伤势,然而若只是调整气息,则可以把疼痛的感觉降到最低。
他下床着鞋,敛容一番后才出房下楼去。
一楼的客桌可以说是坐得满满的。而程勋坐在靠窗的角落,有两名男子正站在一旁与她搭聊。
“姑娘怎么不说句话?在下两人不过是想结识姑娘,姑娘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其中一位长相儒雅中带着几分轻佻的男子说。
杜云影很明显地可以看出程勋脸上的不悦与冷漠。
“是呀,姑娘,有道是‘相逢自是有缘’,我俩与姑娘结缘于此,本是喜事一件。既然如此,姑娘何不与我俩一叙,乐道相逢呢?”另一位相貌微鄙的男子道。
程勋脸别向窗外,对两人的话恍若不闻,直到第三人的脚步声走近,她才转过来一看,随即乐道:
“杜大哥,你总算下来了。”语气里表示似乎已盼他许久。
两名男子见程勋是有伴而来,神色上有丝不悦。不约而同地拱手道:
“这位兄台,幸会。”
杜云影略朝两人一笑,道:“幸会。”
相貌微鄙的男子迫不及待地问:
“兄台,这位妹子可是你府上亲属?”
杜云影别有用心地看程勋一眼,带着神秘的微笑道:
“不,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此言一出,不仅两名男子吃惊,连程勋俱是一怔。她心想,这是他为了替她解除两名男子的纠缠,才这么说的吧?不过在理解之余,她心中仍有一股满足的窃喜。
接腔道:
“不错。两位要是没别的事情,是否可以站开一些,让我杜大哥过来就座?”
她的话里有排挤两人的意思,两名男子心底虽然不舒服,但也不得不离开。有丝尴尬陪笑道:
“既然妹子不欢迎咱们,那咱们也不多打扰。两位,告辞。”拱手一揖,识趣地离开这间客栈。杜云影斯文地坐了下来,与程勋互视一眼,只见她眼底含着羞笑,脸蛋上却刻意隐瞒,尽量不把心里的想法表露出来。
两人叫了饭菜之后,杜云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问她:
“方才我对别人那么说,你不反对?”
程勋抬眼看他一眼,便迅速垂下眉睫,掩不住羞涩地,浅笑摇了摇头。
他凝视她含羞带怯的容颜,心底竟升起一丝香甜。接着又问:
“你打算就这样陪我一辈子吗?”
程勋眼底有惊诧,不禁要猜测他这么问的用意何在,不过,她立刻予以点头。
想着她一路陪他走来的点点滴滴,杜云影的眼眸里流露出温柔。“如果我能给你的,只是漂泊风尘、相伴一起,这样你也愿意跟我一辈子?”
程勋缓缓抬起脸来,柔情似水地与他相对,坚定不移地说出自己的答案。
“我愿意……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就算是浪迹天涯的日子,我也愿意相随不离。”
杜云影把话听进心里,字字句句都拨动了自己内心宁谧的琴弦,只是弦音随起随落,是否能谱成恋曲,还是未来的变数。
“多谢你的意愿。”
他温文一笑,没再多说什么,这却令程勋大感失望和落寞;他们两人之间,毕竟还不是情投意合。只是,他为什么问这些呢?
她不禁怀疑问:
“杜大哥,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否则为什么要问我这些话?”
他语塞了一下,立刻神色自若道:
“我只是不希望将来你会后悔。”
程勋闻言,另生想法,喜上心头羞怯地问:
“你是不是愿意——愿意接受我的感情了?”
他抿着双唇,缓缓倒抽一口气,而后浮出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笑容。
程勋直截了当的作风,实非一般女子身上所能见到的。也因为如此,困惑着对情感漠不在乎的杜云影。即使在半个时辰前他下决定回应她的爱慕之意,但想法与事实作为之间总有一段差距。目前他仍无法将自己的心态做一个调适,因此迟迟不能放开自己去接纳她的感情。
就在他苦于言词之际,店小二送上香味四溢的饭莱,适时给了他缓冲话题的借口。
“先用饭吧,什么事情待会儿再说。”杜云影眼底略带一丝歉意,抽出一双竹筷递给了程勋。
她停顿了半晌才接过,用着一种既失落而苦怅的心情,慢慢一小口一小口,咀嚼这顿艰涩而索然无味的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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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姑娘。”杜云影已经连敲了好几下门板,就是不见程勋出来应门。
方才她显得相当痛苦地吃完了一碗米饭,而后匆匆说要梳洗一番便跑上楼。
其实,杜云影哪会不晓得,是自己之前刻意回避问题的反应惹她伤心,因此间接导致她没了食欲,才会巴不得离开。
她的难过是起于他的不是,因此他自然要前来关心一番。
又连叩几下门,仍不闻有人应声,杜云影于是猜想,该不会是人不在房内,于是他轻轻将门掩上,顿足一想:人会上哪儿去呢?
杜云影于是离开客栈,四周去找寻她的芳踪。
此刻的程勋人坐在堤岸的草地上,她偶尔看看水波里圆月,偶尔凝视天上的银星,或者是把玩自己长发扎成的辫子。
如水月的容颜上没有半点笑容,有的正是明月不近人心的苦怅。像星子的眼眸虽然美丽而耀眼,但银光一闪一闪的,何尝不是忧伤的颜色。
杜云影寻至河岸,看见她落寞一人坐在草地上,心下有丝不忍,轻轻朝她走了过去。
怔仲出神的程勋依然可以很快发现来人的足音,她只用了眼角余光,就已经清楚来者何人。
她转过头,硬是挤出笑容以对。
“杜大哥,你也出来走动走动?”
杜云影的眼神带点凄迷看着她。
“不,我出来找你。”
“找我?”程勋打起马虎眼来,笑道:“不会是怕我在这里迷了路吧?”
站起身来,背着他开始沿着河岸踱步。
虽然她脸上还挂着笑容,但事实上她已经想冲进他怀里痛哭。因此不得不背对着他保持一段距离,以防自己的情绪溃堤,再次带给他为难。
“程勋……”杜云影也跟着在她背后慢步,而她听得出他语气里的愧疚,忙予以打岔。
强装畅怀道:
“杜大哥,其实你一点也不需要担心我。”
他闻言默然,静静跟在她背后听着。
“我想过了,我这样不听父亲的劝告就私自离家,实在是大为不孝。可是我放心不下你的伤势,很希望你能尽早痊愈,我也好把心中的大石抖落,不再忧心。”
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明早咱们再去奇山一趟好吗?”
杜云影体会她的苦心,于是无言点头。
得到他的允诺,程勋浅浅一笑,又背过身去,继续怀悠轻步。“就算明天我师父依然不在,但说不定也可以从他的书房里,找出治疗你身上的伤的方法。更说不定我师父留下了什么丹药在山上,也许对你的伤势会有帮助。”
程勋边走边抚玩着自己的长辫,而杜云影愈瞧她愈是觉得不对劲。
这根本不像平时的程勋。
只听她又道:
“只要你的伤能治好,我就放心了。那么此后我便不会再缠着你,让你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杜云影听完此言,已经能明白她一反常态的原因了。
她必然是猜测出他内心的处境,正在为接不接受她的情感而苦恼,于是她为避免他为难,才故意显现一副自在开朗的模样,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难受,并且解除他的困扰。
她如此巧心地伪装和掩饰,只怕内心更为痛苦。
杜云影了悟了她的心境,心头涌起一阵反覆起伏的感触。他突然停步,敞开一脸舒徐问她:
“要不要一道坐下来观看星辰?”
程勋默然伫足,犹豫了半晌才转身笑道;
“好啊。”
于是朝着他的方向走去。然而既想靠近他,又必须与他保持距离,但远离得太甚,又害怕他瞧出了自己的心思。因而前进几步之间的抉择,竟也要折磨自己一番心力。
终于,她选定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慢慢坐下来,看星星。杜云影早坐定在草地上,拔起了几根长草,不徐不疾编织起草环来。他低头敛眉,专心不语,也不去看程勋一眼,就这么做着自己的事情。
程勋也沉默在一旁,不停地编织自己的笑容。笑着笑着,让自己觉得自己像傻蛋。
她的手还不停抚着长辫。看似自然而活泼的指头,事实上已持续在颤抖不止。颤抖的十指抚慰着扎结的发丝,正如不安的情绪还要安慰自己苦闷纠结的心情。
苦着笑着,也只能持续。
眼泪,才不会松弛而流下来。
突然听杜云影柔声道:
“我在旅经白瑶族的时候,有一位妇人教我结这种草环。这种草环的名字叫‘结心环’。她说,要是哪天我碰上了心仪的姑娘,就编织这种草环,把它交到她的手心上——”流利地完成编织结心环的最后一个动作,一手温柔拉过程勋发颤的柔荑,将它郑重地放在她的手心上,并且另一手由下而上包紧了她的拳头,于是她的细手握紧了结心环,而后他说出未完的话:“表达我的爱意。”
程勋睁大美目盯着他不似玩笑的脸庞,表情上简直错愕不已。
他深情柔致的眼眸凝视着她,几乎是透过了她美丽的双眼,看穿了她的倍受撼动的内心。她为此哽咽不能言语。
杜云影将身躯靠拢她,轻轻在她柔美的唇瓣上覆上一吻。只见她的泪珠随着这一吻而滚落,浸渍在雪白的衣襟上,形成水痕。
她想出声,却依然不能言语,只有静静看着他扯开她发辫上的丝绳,以修长的手指,为她梳开每一根等爱的发丝,让如黑缎的秀发随着他五指的拨划在风中滑落。
他的吻又轻轻烙上了她的唇,她再也难以抗拒地倒卧入他宽伟的怀里,任他抚触着她发,呵护着她的人,而后她在心中暗誓:今生非他不嫁!
第九章
心意相属的杜云影与程勋两人来到奇山,依然不见尹樵缘归来,于是他们俩只有不死心地留在山上,期盼他能早日回山。
程勋翻遍了尹樵缘所有的医药书籍,就是没有记载治疗中了“日薄西山”伤者的方法。而练功房内大大小小的药瓶,她又只了解惯用的几瓶伤药,于是只有让杜云影先服用了运解内伤的丹药,勉强作为医疗。
到了夜晚时分,奇山的景色美丽异常,天空不是闃黑一片,而是由浅亮的蓝绿色渐层到深邃洁美的深蓝色。而夜空的星辰斗大无比,红蓝银紫穿插其中,每一颗星硕亮的光芒总要让人觉得它近在咫尺,随时可以一把摘下。
杜云影坐在室外一块平滑无瑕的石台上,调息完毕之后,便凝赏这一片奇彩迷人的星空。程勋刚浴洗完出来,身上穿着一件粉色衣衫,瞧他看得出神,于是轻手轻脚走到他的背后,像当年纯真无邪的少女一般,娇甜慵懒地抱住他的颈项,整个人就瘫软在他宽阔的背上。
杜云影回头淡淡一笑,把她自背后拉进自己的怀里,她于是顺势坐躺在他的身上,笑不离唇。
“你什么时候变成小猫了?”他柔声问,埋首在她的发间搜寻沁人的香气。
程勋被他逗人的呼吸惹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心下许丝闷痒,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你会怕痒。”发现这一点,杜云影立刻追加攻势,在她的发丝与粉颈之间留下一连串若有似无的轻吻。程勋被逗得乐不可支,嬉笑之余,身子稍稍抗拒了起来。
她低叫道:
“不要了——好痒——”
杜云影如她所愿停止轻吻,双手圈住她的身子,将脸庞搁在她的香肩上抿嘴笑出声。
程勋惊觉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他厚实开怀的笑声,于是备觉珍惜地,抬起玉手抚爱他显瘦的脸庞。
他情深脉脉与她对看两不厌,忽而他捉住她纤细的五指,拥紧她匀称的身躯,呼吸之间,已然吻住她小巧丰美的唇瓣。这一吻有别于他以往含蓄轻柔的吻法;他吻得很深,并且带着奔扬的情绪。程勋任自己与他舌唇相缠,一番热吻过后,两人就着粗沉的呼吸,对看彼此绯红温热的脸庞。
杜云影突然露出了迷人的笑容,抱紧她的身子仰天躺下。他平视着前方炫丽的星空,迷思了半晌才轻声道:
“你看那颗闪亮的红星,像不像你?”
程勋在他身上挪转身躯,平躺着细细端详夜空一颗灿红的星光。
看到那美丽灿眼的银红色,她便想起自己身上的腰带,也是同它一般的红。于是她点点头道:
“像。我也来找出属于你的星色。”
程勋不停巡视着星空,却说不出哪颗星代表的是他的颜色。一阵晚风拂来,温柔而舒徐的感觉招人入梦。她迷醉在这股熟悉的感觉中轻声说:
“我找不到。因为你是风,所以我不晓得你应该有的颜色在哪里。”
杜云影又笑了。
她觉得他捉摸不定吗?
还是说风本来就居无定所,所以她认为风的形象再适合他不过了?
但是为了她,他不能再是风。
静默好半晌,杜云影轻声道:
“勋儿,我有话要告诉你,别睡着了。”
程勋温温柔柔地,半睁双眸点头。
他往下瞧了她一眼,才徐徐地道:
“我本是淮阴马头镇人氏,十年多前,由于一些因素,我决定离开水乡泽国的家园。”
首次听他说起身世,程勋不由得张大了眼,仔细聆听。
“从我的祖父开始,我的家业一直是经营运输业为生,承接到我父亲手上的时候,可说已是淮阴一带运输业中的霸主。虽然我爹一直希望我和兄长能够继续茁壮家业,但自懂事以来,我的心思就一直不在那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