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就像自以为是潘安再世,一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样,微笑回应那些女生的爱 慕。
他那副轻佻的样子,让人作呕!
如玉生起气来,她悻悻然地说:‘没事你傻笑什么?’
‘我只是……你生气啦?’他的目光突然发亮,像发现新大陆似的。
她在吃味!
只要他多看别的女人一眼,黛玉就是这样不给他好脸色看,看来如玉的醋坛子可不 比黛玉的小号。他为这个发现而心情大好。
‘我哪有生气!’她大声否认。
她才不会为一个虚有其表的‘阿达’生气!
可是说也奇怪,刚才胸口怎会有股闷气?她不解那股闷气从何而生。
‘明明就在生气,还不承认!’他戏谑。
‘你少废话,先去找位子。’排在长龙阵中的如玉赶他走。她实在不喜欢他直盯 着她看的眼神,像是想在她身上找出林黛玉的影子。
她才不是动不动就吃贾宝玉飞醋的林黛玉。
半饷,她拿着拖盘,小心翼翼地走上二楼。
要找他还真简单!寻声找……一莺莺燕燕的笑声中,他万红丛中一点绿。
她的脸不自觉地拉长。
他示意坐他旁边的女孩让位给她,她闷不吭声地坐下。
‘我帮你介绍,她们是我新认识的朋友,这位是小文,她叫倩瑶……’他如数家珍 。女孩,他是过目不忘;男人,他是视而不见。
他喜欢女孩,是因为他认为她们是水做的骨肉,从女孩的身上,他可以感受到清新 、纯洁、芬芳的气味,只是这些年龄不大的女孩身上,有些沾染了男人的气味。他想那 些有异味的女孩可能已经不能称为女孩了。
这些半大不小的女孩,为着他毫无误差的记性而鼓掌欢呼。
七、八个女孩,才一面之缘,他就把人家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他的记性很好嘛 !看来他恢复记忆的日子指日可待,只要出现一个他以前认识的女孩就没问题了。这个 想法加上眼前的打情骂俏让她不悦。
沾沾自喜的宝玉,浑然不察如玉的脸已经变成马脸,只独自沉浸在众星拱月的现况 里。这等场面让他有回到大观园怡红院的错觉。
当他点完那些女孩的名后,他点如玉,‘我帮你们介绍,她是林黛玉。’
她很清楚她们会有什么反应──哄堂大笑!
‘你是贾宝玉,她是林黛玉,那我要做薛宝钗。’小文报名。
这些女孩们七嘴八舌地推销自己,互不相让地抢发言权,像一饿荒的野猫争食一 根不完整的鱼骨头。她们心目中的‘完人’其实是不完整的。
如玉看不过去,投下一枚原子弹,‘我跟你们讲,他是精神病患,有严重的贾宝玉 幻想症。’
这些女孩二话不说作鸟兽散,留下一脸愕然的贾宝玉。
精神病又不是传染病!
‘神经病!’如玉喃喃地骂。
‘你刚才跟她们说我有什么精神病?什么是精神病?’他困惑地问。
‘就是脑袋短路的意思!’她的口气像刚吃过大蒜般冲人。
‘什么是“短路”?’他的谜团更大。
‘就是你笨笨的,这样听懂了吧!’她凶巴巴地回答。
‘你觉得我很笨吗?’他有受伤的表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你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懂,加上你的思想和行为模式都 跟这个时代脱节,让我不知怎么跟你沟通、相处。’她怒气稍敛。
自己何时变得这么易怒?连何英霞的无理都不曾让她马上光火,他不过是不懂事一 点,自己没必要呕成这样。她平缓了自己的无名火。
‘我要怎么样才能跟得上这个时代?’他诚惶诚恐地问。
他来此的目地就是为与她相知相守,怎么可以情不投、意不合地白来一趟?
他要改变,要与她心灵契合。
问题很明显是出在自己的身上,他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做个现代人。
‘也许要学电影《大地的女儿》的方法!先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先去国家戏剧院。 ’
他们搭公车前往。
在车上,他虚心求教她关于车子的问题。后者有耐心地释疑四轮传动的原理。
他当她是百科全书。如玉觉得自己得补充知识了,以免被问倒。
中午时分,国家戏剧院里坐无虚席,这出加演的《千年不醒梦红楼》很感人。
如玉为千古爱情悲剧掬一把同情泪。
但,坐在身旁的宝玉却哭得像牛在哀嚎,他的感情实在太丰富了!他这种惊天地泣 鬼神的哭法引起全场观众的反感,一时间怨声载道、嘘声四起……如玉的身体越坐越低 ,从背后看还以为她这位子上没人坐。
不知节制的宝玉像触动伤心处似地依然哇哇大哭,还越哭越起劲。
如玉本想装作不认识他,偷偷地借尿遁溜去大门口等他。但她不忍丢下已哭成泪人 儿的他,更怕他在人潮中走失。
散场时,她像身陷战场中,拉着他逃命。
她的头都不敢抬起来。羞于见人呐!
***
从花坊快速通过时,如玉瞥见何英霞正在骂彩云。
要不是因为自己休假,何英霞也不会胡乱开炮。彩云是代己受过。她对彩云感到抱 歉。明天请彩云吃烧仙草!她告诉自己。
进入家门后,她马上把贾宝玉塞进如玺的房间。
‘姊,他的眼睛怎么红肿得跟桃子一样?’桌前的如玺回过头问。
‘那出戏演得太好,他感动得当场痛哭流涕。’
‘如玺,你一定要去看那出戏,感人肺腑啊!’贾宝玉推荐。
‘不了,我对爱情大悲剧没兴趣。’如玺摇头。
‘可是那一出跟你姊姊的来历有关。’他来个机会教育。
‘拜托你以后不要在人前人后提什么我是林黛玉的傻话,你看清楚,我哪一点像那 个要死不活的林黛玉?’她本身不喜欢林黛玉光会哭哭啼啼的个性,更讨厌林黛玉那种 神经质的娇弱,她不可能是那位病柳愁花林黛玉的转世,她没那么不堪风吹雨打,如今 更是百毒不侵。
宝玉仔细地打量她。论五官,她们有七分相像,但,她没黛玉细致柔和;在眉宇间 她们同样锁上愁云,但她比较不明显;论个性,还有待观察。不知她会不会同林妹妹一 样‘质本洁来还洁去’?
‘长相有像,个性还不知道像不像?’他实话实说。
‘姊怎么会像林黛玉那种性多嫉妒、度量偏狭的小家碧玉,说我大姊我还相信。’ 如玺发表个人意见。
‘你们怎么都对黛玉的印象不好,其实是环境作弄人,黛玉原本是活泼可爱的,由 于寄人篱下和受人轻视才造成她的性格多疑。’他澄清黛玉的不白。
‘我也受人轻视、寄人篱下,但没有得狭心症。’如玉不苟同。
‘等你谈恋爱有第三者闯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眼里容不容得下一粒沙?’林妹 妹是因薛宝钗进入大观园后才性格丕变,处处刁难他,要他证明自己的真心。
‘哈,如果我的男朋友移情别恋,我会大大方方地祝他幸福。’如玉打包票地豪语 。
很明显的,她还没谈过恋爱。
他越发感觉到她是在等他系上再续情缘的红线,不然这么美的人怎会乏人问津?
‘别说得这么笃定。’宝玉打回票。照今天早上在那个卖难以下咽的怪包子店里, 他和几位小妹妹的善意交际中,他清楚地嗅出她的酸味和火药味。
‘不跟你说了,记住,不要再把我当成林黛玉就对了。我要去作饭了,而你也不要 吵到如玺念书,静静地把这些为你买的书读完。’如玉交代宝玉该做的功课后,扭开如 玺的房门,却意外地逮到偷听者──何英霞。
何英霞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愧色,她大大方方地踏进如玺的房间,一双精明能干的利 眼不曾离开过宝玉这张好看的脸。
在花店,她眼角的余光瞄到如玉偷偷摸摸地穿过玻璃门前,眼明脚快的她立刻尾随 上楼欲一探究竟,准备抓如玉的小辫子,可是如玉在扯的事很无聊,她听了想打瞌睡, 唯一让她感兴趣的是那个陌生的声音。
她没想到这个陌生人长得挺体面的,虽穿着普通,仍掩饰不了他上流社会的出身, 他有种天之骄子的架式。
‘他是谁?怎么会在如玺的房间?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何英霞问如玉。
‘他前晚昏倒在后巷,被我和如玺抬回来,因为丧失记忆,所以我和如玺暂时收容 他。’如玉据实相告。何英霞像秃鹰一样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不是偷听她和如玺的谈 话,就是偷翻她的抽屉,她像活在监视器下,一点隐私权都没用。在这种情况下,他要 不被发现──很难!
‘妈,他好可怜,你不要赶他走。’如玺央求。
‘可是他不能住这……’
‘妈,他有严重的贾宝玉幻想症,他的思想还在清朝,如果不把他纠正好,他到外 面只有死路一条。’如玺不待何英霞讲完,急急地说服。
一旁的如玉不吭声。不是她不希望他留下,而是她不曾求过何英霞任何事,省得日 后何英霞要她知恩图报。她相信受何英霞轻如鸿毛的恩惠是要回报以重如泰山的大礼。
‘妈不是那么没爱心,也不是不让他留下,只是他不能睡在你的房间,我怕他会打 扰到你念书,他只能睡客厅。’何英霞咧嘴轻笑。
她相准他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子弟,也许今日的投资,来日会有意想不到的收 获。何英霞盘算着投资报酬率。
‘黎太太,谢谢你。’宝玉道谢。
‘别说得太早,我是不会让你白吃白住的,这段期间你得帮忙如玉看店做点杂事。 ’何英霞挑明地讲。他的长相是很好的活招牌,一定可以招揽到许多女性顾客光顾。
‘那是应该的。’他点头。他觉得在何英霞身上似乎看到王熙凤的影子,一样的精 强狠辣、嗜权刻薄。
知道他能留下后,如玉放心地去准备晚饭。
那晚的菜是色香味俱全,反应出如玉不自觉的愉悦心境。
第四章
何英霞的生意眼光果然独到。
‘红楼梦’花坊有了贾宝玉的加入后如虎添翼,大张俊男美女的旗帜下,门庭若市 ,人潮川流不息,钱潮亦是滚滚而来。
如玉很清楚,贾宝玉居功厥伟。
不可否认,他很懂女人的心理,一张嘴像吃了糖似的,有点甜又不会太腻地耍嘴皮 ,把每位女性客户哄得小鹿乱撞,心花朵朵开。
他受欢迎的程度不亚于刘德华,一些崇拜他的小女生每日风雨无阻地背著书包来报 到,他都叫得出她们的名字,他这点本事她早见识过,只有彩云还在那边大惊小怪。夸张的是卖花的他每日都会收到购自店里的献花,当然绝大部分出自她的手,让她有一鱼二卖的商机。
她不像他,当有男客对她奉承几句时,她的脸就变得像苦瓜,声音则变得像母狮, 吓跑不少对她有意思的追求者;反观宝玉,女客的谄媚,他甘之如饴,而且大小通吃、 生冷不忌,燕瘦环肥照单全收,连筛选的步骤都省略。
像眼前这位穿金戴银、擦‘水泥漆’的深闺怨妇,也不看看自己的年龄已可以做宝 玉的妈,还来勾三搭四的,当这里是变相花店──兼营拉皮条的星期五牛郎店吗?
她为他感到不值。三餐一宿的温饱有必要这样出卖色相、鞠躬尽瘁?
宝玉的脸红了,一双求救的眼神向她打讯号。
八成被那寡廉鲜耻的怨妇吃豆腐。如玉扯开嗓门,‘宝玉,我的手指头被花扎到了 ,好痛哟!’
宝玉丢下怨妇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她跟前,抓起如玉翘起的食指就吸吮起来。如玉给 怨妇一个示威的眼神,怨妇一脸难堪地掉头就走。
‘好了,人都走远了,不用演戏了。’如玉收回那根被他吸吮的食指。可是却收不 回因他吸吮动作而造成的悸动,她的心狂乱不已,短时间内似乎无法平静。
为什么会这样?大概是第一次和男人有肌肤之亲的缘故吧!她告诉自己。
‘谢谢你的解危。真受不了,她居然捏我的屁股,还公然买淫,把我当成什么?’ 他忿忿不平地说。死老太婆!把他敬老尊贤的美意丑化。
‘谁教你像花蝴蝶一样让人有机可乘。’她可一点都不同情。
‘我只是和气生财地善待每位顾客。’他委屈地说。
‘别太为难自己去迎合每位顾客,该摆谱的时候就不必太客气。’她反对他那种待 客态度。她也知道他不是在勾引她们,只是善尽职责,虽然生意人本来就该嘴甜,但她 不喜欢看他对她们笑得太灿烂、太纯真,那太引人遐思。
‘我大概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恰当。’他若有所悟。时代真的不同了。
那时是西风渐进,此时中原已是西化了,民风不再保守,在性开放的前提下,大庭 广众搂搂抱抱已见怪不怪,女生倒追男生比比皆是,连同性相恋也干卿底事;所幸如玉 一如黛玉的冰清玉洁,不为潮流巨兽所吞噬。
只是名花无主的她也没将他列入男朋友的考虑范围内,她对他的好只是出于恻隐之 心,同情他是个因失忆而头脑不清楚的可怜人。
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一道灵光乍现──反其道而行。
他应该让她把自己当成正常人看待,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追求她,而不会被误 认为是疯言疯语在乱来。
可是难就难在佯装恢复记忆的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他是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人啊! 没有任何资源可利用,也没有脉络可遵循,如何无中生有呢?宝玉陷入死胡同里。
‘宝玉,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如玉打断他的思潮。
‘想好多事,可是又理不出头绪。’他脸色怅然。
‘是不是脑海里闪过一些以前的片段影像?’如玉像专家的口吻说,这是从电影看 来的知识。
‘对。’他虚应着,反正迟早都要扯这种谎。
‘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想太多头会痛?’她关心地询问。
‘头好像快爆炸了。’他的确是想得头痛,只不过不是想如玉心里想的事,而是想 怎么追如玉的事。
‘一下子不要想太多,慢慢来,不要太逼自己。’她温柔地说。
一股暖流来袭。他目光炯炯地点头。
在他蕴藏无限深情的凝视下,她的脸像刚碰沸水的虾子,倏然变红。
‘打烊时间快到了,我们赶快收拾吧。’她的声音有些不稳,迅速转身时还撞到花 架。
只是目光交接而已,为何如此惊慌失措?
自己是怎么了,心中的小鹿还乱撞,如玉为这春心荡漾而焦躁不安,做起事来乒乒 乓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