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上门离开,留下张口结舌的丽诗。多蠢的话!想不到她又有麻烦了,都是这笨蛋的老女人干的好事!
几分钟后,管先生出场了。聪明的笑脸,年纪四十开外,一进门立刻处理这件事。
“现在,林小姐,有何问题?”
丽诗和那女人同时开口,数秒后,胜负立见。管先生根本不瞧丽诗,他只专注于听那个笨蛋的老女人的话。她告诉他她看见丽诗在超级市场如何选购了数样食品,如何到了卡片部门,如何下手。“我检查袋子,有两张生日卡片未付帐。”她一件一件描述,忠于事实,但也有些迂回,合意是她相信丽诗还摸走了别的东西。
丽诗无法否认,因为她依稀仍在梦中,如此茫然,如此恍惚,没有思想般地望着四周。但她根本没企图偷任何东西。“容我解释——”
“待会儿,对不起。”经理先生打断她的话,看都不看她。最后,他示意他的属下离开。那老女人显得颇为讶异。这是不是公司规定,这事会不会秉公处理;丽诗不知道,她只晓得她有点不甘愿地走了。她雪白的小脸转向经理,一对眼睛睁得大大的。“管先生……”
“请坐,小姐,贵姓?芳名?地址?”
“我叫……我是……”她心思混乱地坐下,他要登录她的姓名及地址了,可是为什么他仍旧面带微笑口气亲切?或者一切仍依照惯例?“你打算怎么做?叫警察或是?”
“我想我们大可不必大费周章,是不是?”
天哪,但愿真的如此。她说出了姓名及地址以及发生的经过——早上的打击、令人震惊的坏消息、马
路上的意外——当然她没说得太详尽,这位先生十之八九不相信她。但不是这样,他听她娓娓叙述,吟哦点头,然后出入意料地告诉她,她可以走了。
“走?我可以走了!”
好久好久,她才若有所悟,人性有时实在难以预料。她可以走了!远离这些屈辱、吃惊及恐惧,就这么简单?她才打定主意准备奋战呢!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说话,一连串盘问都还没开始,管先生竟然轻描淡写的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小误会,她可以忘掉这些不快。
就这样——
自然,她是莫名其妙的被释放了,但她怀疑能否忘得了这—切,能否?
第二章
哇!你真幸运!
“哇!你真幸运!”叶德辉大声的说着。
丽诗瞪着她哥哥,虽然不生气,但却胀红了脸。
“幸运?被一个老女人当成贼,你还说幸运?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你还说我幸运?你知道他们若决定控告我,我就惨了,我的工作、尊严、名誉……统统完了。”
“对,或许是。但没有发生,那位经理根本无意追究,他遇上了一个过度热心的员工以及一名暂时精神错乱的女顾客,他本可以告你,但他三言两语后就放了你,他很清楚这是个误会,所以我说是你的幸运,碰到好人了。”
“噢!”丽诗又想哭了,她在A市兄嫂的家已经待了将近—周,明天该回家了。天呀,她真恨下星期一还得返回工作岗位,她全面临一大堆质询,比如像她为什么没戴订婚戒指……
她看看玉秀,后者正面带同情的微笑,点头赞同丈夫的说法。她这位外形及个性均和丽诗截然不同的嫂嫂,十分活泼外向、能言善道,恰与退缩拘谨的丽诗成为反比。
玉秀天性极乐观,打从她出院后,反而一直安慰替她感到伤心失望的丽诗。是玉秀不断鼓励她将心事说出来的,一见到她,她嫂子就知道事情不太对劲,哥哥随后也发现了,他们俩尊重她的请求并没有逼问她。
☆ ☆ ☆
整整两天,她躲在卧室内以泪洗面,根本说不出话,一开口就双泪直流。她守着徐浩然的坏消息,想等到她有足够的定力时才公开。
与亲人相处了几天后,丽诗才理清千头万绪,把一切透露给他们,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哭了,一开始就哭了。直到此刻,当着兄嫂的面,她才脱下婚戒,同时卸下面具。
她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摘除,放入小提包内。“我终于可以摘下它了,我一直戴着它是不要你们怀疑发生了变化。我……我到现在才有办法说出来,你们看。”
回去后,她会把婚戒交还徐的父母,她不要它,让他送给新欢——朱蕙。
痛苦盘恒在她脑海、心上、四肢,丽诗试着遏止它,她不愿活在痛苦中,那是不健康的。但我被抛弃了,下—秒地又蓦然想起,难道连痛苦的资格也没有?和徐浩然有光明的远景、美满的未来,而现在呢?我怎么办呢?回去上班会非常尴尬,而对同事友人的追问会令人窘迫不堪……
离家前,丽诗戴着婚戒把“拜伦”交给张老太太,她不想告诉邻居为什么。所以一直戴着戒指,当时她根本无法面对现实。
待在哥哥和嫂子这儿,她觉得轻松自在多了,不只因为他们爱她,他们更了解她,比父母还要了解哦,等老爸老妈知道了这事后会怎么说?
她必需逃开!
丽诗很孩子气地想,如果能留下来和哥哥嫂嫂一起住有多好!但是不行,星期一她得回去上班,而且会非常忙碌,又是可怕的一周!嫂子再三留她,说她爱待多久就多久,只是她没办法。
嫂子又进了一趟医院,彻底做一番检查,发现是“子宫后屈”症,经过手术可恢复正常,并且能顺利怀孕生子。
这不止是个好消息,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乐天主义的玉秀报本没有丽诗想像的沮丧,现在又老样子了,她又有了新希望,可以实现的新希望。
“在想什么?丽诗。我说你幸运使你生气了?可是你的确是幸运呀!”
她对哥哥一笑。“当然不是生气,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只是气自己怎么那么白痴,不知道自己把卡片塞进袋子里。那时我只是一心一意想要离开那儿罢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不能怪你。”嫂子抬回。
“以后我再也不会到那地方了。”她懊恼沮丧地说。
“少胡说,”德辉为每个人的杯子重新注满咖啡。“为什么不能再去?”
“你疯了!让那老女人再看见我,再像老鹰一样盯着我。我会疯掉。”
“不会的,丽诗,”嫂子坚定地说:“别傻了。车祸事件才令人担心,你差点被轮子辗过。”
雨诗耸耸肩。街上的意外他们都知道,包括那个“粗鲁的男人”以及后来又出现在经理室,但她自己并没有多想,那只不过是一大堆创伤中的一小件而已。
没通过驾照考试她不难过,她满脑子都是徐浩然时,她就不期望自己能通过。
☆ ☆ ☆
接下来一周,丽诗心中一直直酿着一个念头,他不要再与徐浩然碰头,并不是因为她的生活不缺男人,她只是不想再见到他。男人是有不少,她总是受到邀约,即使订了婚仍阻挡不了这些邀请,她不知道自己吸引人,只搞不懂为什么有这么多男人盯着她不放?
徐浩然是她生平首次认真交往的男子,时间并非最长,但和他在一起最用心,短时间内她就爱上他了,因为他具备他所向往的男人特质:温柔、体贴、敏锐。他们有共同的嗜好、共同的生活方式——孩子、温暖的家、安定的生活……
哦,什么时候春梦悄然无迹?她几乎恨起徐浩然来了,恨他带给她的屈辱。现在每一个人都知道了,同事、邻居、朋友和亲戚。她父母也知道了,前几天他们打电话回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她就说了,没必要等他们回家再透露,他们也需要时间适应,也许等他们回来以后,一切震惊都已消褪
真希望她也能对自己这么说。她想提出辞呈离开这里,或许可以到加拿大去?先投靠丽霞。再找新工作?不,太笨了,她—点也不喜欢加拿大。
往南部谋生路怎么样?她可以和哥哥、嫂子住在一起,在那边找工作不成问题。玉秀怀孕前曾在一家信托公司待过,她仍有朋友在那儿,凭丽诗的资历绝对可以找份合适的工作。
她愈想愈觉得满意,没理由仍留在这里,却有一万个理由催促她赶快脱离此地。她每做一件事、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思及徐浩然,甚至经过电影院也不例外,她想到他爱坐的老位子,中场时总争论该谁去买冰淇淋。
怎么会发生这么事?怎么仅仅分开五个月,他就爱上别人了?这不是真的,他绝对不可能移情别恋!
她没有再回信给他,没有必要了,不是吗?不必回信就能使他明白她内心的感受,何况她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无聊、她觉得一切都好无聊。
星期四,她父母该回到家那天,她打电话给哥哥德辉,她不止想和他们共处几周,她要搬过去在那儿长期住下去。
“我想知道自己对A市的感觉好不好?我想去体验那儿的生活……新生活。”她对话筒强调。“你和玉秀能接纳我吗?能忍耐我吗?我可以做点临时工,再——”
于是,一切都安排妥当。在德辉及玉秀的关照下。什么都不成问题。兄嫂都认这是明智之举,他们认为彻底的改变正是丽诗的当务之急。
丽诗希望他们说的没错,目前的她没有一项不糟,对任何人、任何事她一概不闻不问不关心,她沮丧而颓废,短短几周内似乎老了十岁。最主要的是她仿佛失去了人生的方向,未来已被抹煞,但日子仍是要过,她只是不知道孤伶伶一人要怎么过?
第三章
你在这里搞什么鬼?
哥哥和嫂子都很好,能留在这里已是极大的幸运了。到目前止,她还算满喜欢A市的环境,喜欢他哥哥拥有四个卧室的独栋房子,这要比她父母家宽阔多了。
她正在找房子,虽然她喜欢和家人住在一块,他们也喜欢她,但丽诗很聪慧,知道不能待太久免得惹人嫌。
眼前—切尚称顺利,玉秀的手术非常成功,德辉上班的时候,由她代为照料一切,玉秀康复后,她则要开始找工作了。
这天,她在人事栏看到一个外销的玩具公司,要征求一个通晓英日语的秘书,英文在学校时,她就是姣姣者,常常是在班上名列前茅的,而日文则是她喜欢唱卡拉OK时去补习班补了一年多的时间,于是她马上打—个电话去查询,结果他们叫她明天过去面试。
她很满意,虽然不是顶重要的事,但她喜欢做事,同时她也打算在此定居。打算买一层公寓,已看过三栋,一家要出租,两家要卖。德辉建议她不如买下,租是最坏的主意,拥有自己的房子是项重要的投资。有道理!当然,德辉说的总是有道理。三十一岁的大男人了,谈到财务他总是有条不紊,毕竟这是他的专才及饭碗。
理财能力也是丽诗所欠缺的,她从未有积蓄,直到……直到认识徐浩然之后,她才开始积极的存钱。
搬到A市后,她将手中的股票,全部以一个不错的价钱卖出去了。是的,她有能力在这里买一层公寓,她先付了订金、办好合法转让,一切由德辉代她处理,但她有点怀疑和兄嫂住那么一段日子,再重新一个人生活,不知道是否会习惯。
☆ ☆ ☆
“似乎不是你的本行。”德辉说了一整晚。“工业区?制造玩具?秘书?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厌烦了,每个秘书不都是整天都坐在那里修指甲吗?”
“神经!”玉秀笑斥他。“你们公司的或许是,不过,”她看到丈夫眨眼时稍稍打住,然后转向丽诗继续说下去:“无论如何,我们今晚开车到那工业区去触礁,确定是在什么地方。”
“喔……好吧。”丽诗几乎忘了要再去看一次她中意的那幢公寓。
玉秀看出她的迟疑,皱眉问道:“怎么了?丽诗,不满意那层公寓?若你不确定就不要让德辉说服你买下。”
“不是。我是——我对那层公寓很有好感,我的意思是我非常喜欢它,这是桩好买卖,屋主留下了地毯厨具和一些装潢,但——”
“但是什么?”
她该怎么说?听起来太孩子气了。事实上,现在她可不喜欢一个人住。
“丽诗?”这次是她哥哥。“又来了,总是躲回自己的壳里去!你还没脱胎换骨,我爱做梦的妹妹!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钱的问题?要钱我们银行里多得是,我知道你一谈到钱就觉得无聊,你可以处理得很好的。你知道你已有多久没为自己买衣服了?这都是因为徐浩然那小子——他阻止你多花钱,对不对?”
玉秀投给丈夫一个警告的眼神。“喂,你这人!又批评她多虑、又说她无聊,而且还提那讨厌的男人。”她脸上充满忧虑的转向丽诗。“我知这是什么让你不安,想到要一个人住,对不对?”
丽诗不情愿地点头,这就是“症结”所在。
“那么就别搬,留下来好了。房间多的是,而且你知道德辉和我都爱你。别在意你哥哥的嘲笑,他仍是你的好哥哥,心里一切都是为你好。”
丽诗知道。玉秀不愧是长嫂,但她不能再赖着不走,她说:“我不要再回到妈和爸身边,我不要住在C市,这正是我离巢的时候了。”她悲伤地看着嫂子而不自知。“所以我似乎该好好地下决心了,嗯?”
“丽诗,原谅我必须说——嗯,自从你到这儿,德辉和我都极关心你、你现在根本没有什么社交生活,我——我们想……”
“她想说的是,”德辉扮着鬼脸的打岔。“你,二十二岁,单身、亮丽,这世界欢迎你!”他露齿一笑接着说:“大海里的鱼还多着呢!现在你可能不在乎,但没有理由不让你出去享受生活,即使是和其他女孩一起。你不可能从没被邀请过吧?男的或女的。你上班的地方不是有不少同事?还有你不是上过驾驶课?但最近都没听你提起了。”
他们说的都对,但她没告诉他们她根本不热衷一切事物,男人、外面的世界、驾驶课、房子,一旦坦承她不热衷,他们会更唠叨。
“你们都对,该是我打起精神的时候了。”她只能这么回答。
当天晚上,她决定打起精神专心参观那间的房子,打算第二天一早再到银行办理贷款。现在她唯一热衷的就是拥有自己的天地,然后回来把猫咪“拜伦”接来。她想念她的猫以及原来要嫁的那个人,这念头令她吃惊,但却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