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来福,你能不能走快一点?」方忌威不耐烦地催促。
眼前一片漆黑,方来福连忙紧跟在方忌威身后,凭借着窗外的月光,依稀看见客栈里毫无动静,似乎没有原本想象的恐怖。
就在他暗自吁了口气时,猛然,脚下踩着了什么不明物体似的,令他颤声低呼:「哇﹗十……十四叔,我……我好踩到什……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什么奇怪的东西?」方忌威没好气地盯着他吓得扭曲的脸,慢条斯理的说:「我告诉你,你踩到的是我的脚。」
「你……妳的脚?」方来福低头一看,脚下踩的果然是方忌威的脚,于是连忙移开自己的象腿,苦笑了几声,「呵呵﹗十四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还不快把灯点上。」方忌威板起脸低喝。
「是是是。」
被这么一提醒,方来福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从房里带出来的烛台,立刻将它点燃。顿时之间,烛火照耀出一片光亮。
方忌威借着火光,走上了二楼,循着依稀残留的血迹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前停步。
「事隔十多天,案发现场显然是被整理过了。」
「十四叔,这里有一桌坏了的饭菜耶﹗」方来福看着饭桌上一盘盘腐坏的饭菜,推论着,「可见当时被害人正在用餐。」
「没错﹗而且饭菜还整齐地置于桌上,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方忌威也趋前察看,然后若有所悟地道:「这也就是说,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命案是熟人所为﹗第二,他们分明就是中毒而已的﹗」
「中毒?」方来福诧然地问:「可是,当时在衙门里,赵知县和蔡捕头明明说这些人全是被剑砍死的啊﹗」
「很简单,凶手先以毒杀人致死,之后为了嫁祸他人,又以镖局里的青龙剑在死者身上各补一剑。」方忌威说得条理分明、头头是道。
「有道理﹗」方来福佩服不已,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可是,十四叔,如何证明这饭菜里有毒呢?」
「你试吃一口不就知道了﹗」
「哦﹗说的也对。」方来福点点头,正要抓起一口饭来吃时,才怔然回神,「等等﹗万一有毒怎么办?」
「那也算是舍身取义啰﹗」方忌威一副事不关己的悠哉。
「呵呵﹗那……我看,我还是别试吃了,先把它全部收集起来,或许以后还有机会拿出来当呈堂证供呵﹗」
「算你还有点脑袋。」
「谢谢十四叔的赞美。」
「哪里。」方忌威应了声,而后又沉下脸色,若有所思地自语着,「不过,单凭这点证据就想翻案,似乎挺难的。」
「放心﹗有十四叔出马,什么案子都能起死回生﹗」方来福狗腿地鼓励着。
「希望真是如此,这么一来,傅家兄妹就能平反冤屈了﹗」方忌威的双眸里疾划过一丝担忧和期盼。
他猛然一转头,就见方来福一脸疑惑地审视着他。
「嗔﹗方来福,你干嘛一直盯着我?」
他仍紧盯着他,不解地问:「十四叔,你是不是发烧了?还是傅姑娘已经筹到钱请你替她翻案了?否则,你怎么会替人翻案,还说要替人平反冤屈?」
「我……我……」方忌威老羞成怒,「我方忌威的事不用你管﹗」
是啊﹗他为什么要笨得替傅小柳翻案呢?
呵﹗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得知她是无辜的之后,他的心里就突然涌起一股想要替她打抱不平的冲动,甚至还想要保护她……
等等﹗莫非,他堂堂方家十四少,又是聪明过人的天才状师方忌威,真的栽在傅小柳这女人的手里了?当他的脑中一闪过这念头,立刻如电极般震撼着他的五脏六肺,久久不能停息……
第六章
傅正龙抬头望着云际间和煦的阳光,着急地在破庙门口来回踱步,喃喃叨念着,「可恶﹗这个方忌威昨晚明明答应要替我写状纸,没想到等了他一晚,竟然到现在连个人影也没看到﹗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吓跑了?」
吓跑了?他的话令等得打盹的傅小柳心头不由得一惊,睡意顿时消失无踪。
「怎么可以?」她霍地自椅子上跳起,带着莫名的怒意冲到傅正龙身边,急切地说:「我们收留他这么久,他怎能不告而别?」
「别管他了,那忘恩负义的小子还是别回来得好﹗大不了就用妳写的状纸来告官,我们也用不着求他了﹗」他故作轻松的说,其实内心是急烧了一把火。
「不行﹗不行﹗」傅小柳连忙低喊。在傅正龙疑惑的目光下,她赶紧以苦笑掩饰自己的失常,忙解释着,「我……我的意思是,他的脑袋这么不灵光,万一在外头惹事生非,或者迷了路、受了伤,怎么办?我现在就去找他﹗」
正当她转身就要离去时,远远地就听见方忌威正朝着她喊」」「老婆,我回来了﹗」
她赶紧循声望去,果真见到方忌威俊挺的身影朝她奔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纸包,猛对她挥舞着双手,不禁令她安心地展开笑颜。
旋即,她又收起微笑,生气的问:「方忌威,你跑到哪里去了?」
「我……」
「你知不知道你三更半夜跑出去,一整个晚上都没回来,我有多担心吗?」她的确担忧了一整夜。
「妳担心我?」他急切地问,双眸期盼地望着她。
「你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我……我……只是怕你出去惹事,给我添麻烦罢了﹗我告诉你,我才不会担心……」
话才说到这,他已不想再听她或许是昧良心的回答,更不愿自己听了失望,便将怀中的纸包放入她的双手里。
「这个送给妳。」
「这是……」她怔然。
「妳打开来看看。」他深深地望着她惊疑的美目。
「是啊﹗小柳,快打开看看这臭小子拿什么垃圾送妳。」傅正龙好奇地凑上前催促。
什么?垃圾?
他送她垃圾?呵呵﹗很有可能﹗以方忌威现在的智商来看,绝对不会是送她什么好东西,铁定是个看起来像垃圾的玩意呵﹗
「好……好吧﹗开就开。」她吸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答应。
岂料,一拆开纸包,赫然发现置于其中的不但不是垃圾,还是个花色漂亮、质感奇佳的新衣啊﹗傅小柳惊愕地睁亮一双美目,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新衣,久久说不出话来。
「哇﹗小柳,这衣服真的好漂亮啊﹗」傅正龙也不得不惊叹。
「是啊﹗好美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耶﹗」傅小柳怔怔地抬眼看向方忌威,低声问:「这件衣服真的是要送给我的?」
「没错。」方忌威肯定地点点头,双眸里净是满足的笑意。「喜欢吗?」
「嗯,当然喜……等等﹗」猛地,她自喜悦中回神,迅速敛起笑容,板着脸问:「你怎么会有钱?该不会是去抢劫的吧?」
「我笨虽笨,但绝不做那种违背良心的窝囊事。」
「不是去抢劫,难道……是偷来的?」她惊愕的臆测着。
「当然不是﹗」他得意地笑了笑,「钱是我去卖东西赚来的。」
「卖东西?」傅正龙震撼地打量着他俊逸的身形,然后激动地叹道:「我说忌威爷爷,难不成你整夜没回来,就是去出卖自己的肉体给哪家富太太了,是不是?」
「你在胡说什么?」方忌威白了他一眼。
「否则,你这一贫如洗的傻瓜,哪来的东西可卖?」
「当然有了,那就是我写的东西。」他得意地扬起唇色。
「你写的东西?」
「嗯,」他用力地点头,故作无辜状的对傅小柳解释:「我为了几首诗拿去市集贾,结果有好多人都说不错,就给了我一堆银子买回去了。」
「你写的诗?」她抬起清亮的双眸,回视着他灼热而认真的眸子。
「老婆,我还写了一首诗给妳耶﹗」他连忙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宣纸,摊在她眼前。「妳看。」
傅小柳双手接过,只见上头的确以苍劲的字迹为了一首情诗:
我愿为星妳为月
爱意如光相皎洁
小院凉阶共春宵
柳暗花明永相随
哦﹗老天﹗这个曾和她结下梁子的仇家,竟在变傻后对她示爱,真不知他是脑筋不对劲,还是……真的爱上了她?
不仅诗意真诚诉说出他的情意,就连诗句的首字符串起来,也在在地表达了他对她的真情真意。蓦然,她的心湖竟激荡起一朵朵涟漪,连握纸的双手也忍不住颤抖。
她虽强忍住体内澎游汹涌的情绪,却抑止不住感动的泪水。
「老婆,妳知道吗?这首诗是我特地为妳作的。」他说,视线未曾离开她泛红的眼眶,眸光更是绽动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啊﹗
「这……是你特地为我作的?」她小心翼翼地问,抬起的晶眸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他。
他拉起她的纤纤玉手,贴在唇边经吻,「喜欢吗?」
他的小手不仅在他的吻下瑟缩了一下,心跳也同时漏跳了半拍。
老天﹗她从未想过,眼前这男人竟会令她方寸大乱。她更没想到的是,即使现在的他已是个脑筋不灵光的傻瓜,却依旧散发着一股逼人且慑人的气势。
「我」」」
就在她不知如何启口时,傅正龙已看不下去,立刻跳出来扯开方忌威紧握着小柳的手。「方忌威,你不赶快替我们写状纸,竟还有时间写情诗给小柳,我看你是欠揍﹗说﹗你究竟写不写?」
经过昨夜的思量,为了替他们翻案,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替他们写状纸申冤,但,他却希望能把握每个机会来接近小柳,一来是弥补对她的愧疚;二来是……他知道自己是真的……爱上了她﹗
思忖中,他的黑眸在一瞬间激射出一道邪魅的光芒,却又在下一刻被他巧妙地隐入眼底深处,恢复他表面上的傻气和无辜。
许久,方忌威才说:「要我写可以,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喂﹗傻小子,你的要求未免也太多了吧?我已经叫过你爷爷了,你还想怎么样?」
傅正龙没好气地吼。
「你是行了,不过这次我的要求对象是我老婆。」方忌威气定神闲地说。
「喂﹗你该不会也要小柳叫你一声爷爷吧?」
「放心,我才不会这么对我老婆呵﹗」他扬笑望着一脸怔然的傅小柳,又说:「我只是希望,她能单独暗我出去玩一天。」
「方忌威,你不要以为你送我东西,就可以得寸进尺了﹗」傅小柳咬着唇低喊。
「小柳说得对,你既然已经答应我了,就要立刻替我写状纸﹗」
「如果我说不呢?」他隐忍笑意,语气里满是挑衅的意味。
「你……傻小子,信不信我会打死你?」傅正龙卷着袖子恐吓。
「就算你打死我,我还是坚持要老婆陪我出去玩一天﹗」他顽固地摇摇头。
这下傅正龙火大了,他忍不住伸出粗厚的双手,紧紧勒住方忌威的颈子,大声的怒吼:「喂﹗方忌威,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几天,你吃我的、用我的,我都没跟你计较了,你居然如此忘恩负义﹗」
「呃……老婆,快……快救……我啊﹗」他故作喘不过气的样子。
「大哥,你快住手﹗」傅小柳见状,担心毫无功夫底子的方忌威会被壮硕的大哥活活勒死,连忙出言制止。「我决定答应他了。」
「妳决定答应他?」
「反正……只是陪他出去玩一天罢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傅小柳咬紧下唇,红着双颊。
傅正龙满脸惊疑地望着她,不解她为何会答应那傻瓜无理的要求?
更不解她的双颊为何会在接触到那傻瓜时,染上一抹抹醉人的红霞呵﹖
然而,谁也没有察觉到,方忌威的唇角微勾起一道满意的笑纹。
*****
傅家兄妹俩屏息看着方忌威在桌子前坐定,然后熟稔地在大大的白纸上挥毫。
只见他俩睁大了双眸,专注得像在看一场打斗似的,不停地上下点头,却连眼皮都还来不及眨,方忌威便已落下最后一笔,同时打了个呵欠后,将毛笔往后一丢,宣告大功告成。
「完成﹗」他状似轻松地拍拍手掌,傲然扬笑。
「完成了?」傅正龙和傅小柳同声低呼。
「没错,完成了。」
「我看看﹗」
傅小柳冲到桌前一看,果然见到白纸上是他苍劲的字迹写下的状文:
状纸
查震远镖局十多人口,于正月十五,为人谋杀于云来客栈内,死因为毒致死,后以利剑刺之。由此得知,此案疑犯傅正龙和傅小柳义兄妹被控谋杀,分明为恶徒有心陷害、栽赃其罪,实属冤枉,请巡府大人明察,尽速还傅氏兄妹清白,并早日缉拿真凶归案,以证天地浩浩之心、慰死者在天之宜。
天﹗她实在不得不承认,方忌威出手果然写得又快又好。
她在读状纸的同时,彷佛感觉到他以沉浑的嗓音、坚定的语气,随着状纸上的字句宣读,不仅撞人了她的耳里,也震撼了她的心。
「小柳,怎么样了?」傅正龙见傅小柳脸上怔然的神色,不禁紧张了起
傅小柳没回答他,只是问向方忌威,「这真的是你刚才写的?」
「当然。妳亲眼所见。」他笑。
的确是她亲眼所见呵﹗只是她实在无法相信,脑袋不如以前灵光的方忌威,竟能写出如此犀利的状纸﹗这真是太神奇了﹗
此时,她不禁又要开始怀疑眼前这俊逸潇洒的男人,真的被她打笨了?否则为何他的双眸依旧深遂、那微扬的唇角依旧高傲不驯、那俊挺的脸庞依旧英气焕发?
这一切的一切,实在太令人百思不解了。
「老婆,妳在想什么?」他凝视着她陷入沉思的双眸。
「没……没事。」她摇摇头,下意识地躲开他关切的眼神。
「没事就好。」他的俊庞趋近她,低声提醒,「不过,妳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她答应他的事﹗思及此,她的心口陡地一震。
「我没有忘记。」她抑住自己失常的慌张,硬是挤出一抹笑,力持声音的平稳道:「走吧﹗」
「等等﹗」他猛然拉住她掠过他的身子,扬笑道:「妳得先去换上我送给妳的新衣才行。」
「方忌威,我……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她蹙起纤眉故作不悦,实则心里是忐忑不已。
「换上它。」他双眸难得的敛住笑意,一派认真的凝视着她酡红的俏脸,「我希望我能见到妳最美丽的模样。」
她最美丽的模样﹗此时此刻,傅小柳的心已坠入了他深遂的黑眸里,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
*****
从房里走出的傅小柳,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像着了魔似的听他的话,答应陪方忌威出去玩,甚至还换上了新衣呵﹗
来不及思忖太多,只因当她走到方忌威和傅正龙面前时,周身的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出现一股突兀的静默。她能清楚的感觉到,一道道灼热的视线直向她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