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那我先把阿宁带回家照顾,然后每天带来给你检查好吗?」
「好是好,不过……」他看了莫少言一眼。「妳住的地方没事吧?」
这一问,提醒了莫少言她还没有打电话回台中呢!
她赶忙抢过温仕宁的手机拨了通电话回家。
「妈——妈、快接电话,求求妳,快接电话!」
一面听著电话的嘟嘟声,她嘴里一面担心地喃喃念著。
「妈!」电话终於接通了,她差点没感动得。当场痛哭流涕起来。「妈!妳有没有事?家里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我们家还好,只是电视书柜全移了位,从客厅跑到餐厅去了。我很好,没事,倒是很担心妳啊!我刚刚一直打妳宿舍的电话都打不通,还以为妳发生什麽事情了呢!妳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她看了一眼身旁的温仕宁。「在朋友这里。」
「那妳的宿舍呢?有没有事?」
「宿舍床垮了,我没地方睡了。」
闻言,温仕宁看了她一眼。
「那怎麽办?要不要先回台中住一阵子啊?」
「没关系啦!我先在朋友那边挤几天,等情况稳定以後冉回去看妳。」
「没事就好,也不用特地回来了,自己一个人多保重。」
「嗯,我知道。妈我先不多说了,我是借用别人手机打给妳的。」
「好、好,记得每天打通电话报平安就好。」
「嗯,再见。」她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温仕宁。
「妳的床垮啦?」温仕宁等她打完电话,终於能把憋在心里的话问出来。
「嗯。」
「那……妳要往哪?」
「还不知道,也许先找朋友那边往几天吧。」她真的不知道。
「妳之前不是说想搬出宿舍租房子吗?」
「是没错,可是这时候……」她脑袋里还在想著现在该怎麽办,压根儿没想到自已之前打算带著阿宁搬出宿舍租房的计画。
「我家有空房。」
「喔。」
「我家真的有空房。」
[然後呢?」她不解地望了他一眼,他家有空房关她什麽事啊?
「那间房空很久了。」她平常不是聪明伶俐的吗?怎麽今天这麽纯,脑筋完全转不过来?他在邀她到他家去住啊!
「所以呢?」美丽的眼睛还是露出不解。
唉!好吧!就明说了吧。
「妳要不要暂时到我家去住?」
「嘎?」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她根本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我家刚好有间空房要出租,如果妳住在我家,我还可以顺便帮妳照顾阿宁,这样会方便很多。」
其实他家的空房是间客房,他也还没有阮囊羞涩到要出租房间贴补家用的地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很神经不对劲,居然想出这个馊主意。
「嗯……还是不要了吧,我不想住你家。」
这是什麽意思?他都拉下脸来亲自邀请了,为什麽她不想来?
「喔,随便妳。」他脸色沉了下来,觉得面子尽失。
「医生,生气了?」
「我哪敢?」他赌气地转过头。
「对不起,我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只是什麽?不是不喜欢他?那到底喜不喜欢他?还有……只是?只是什麽?
温仕宁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巴不得马上知道答案,但外表还是装得冷若冰山,一声不吭。
「只是,我一个女孩子突然住到医生家里,不怕医生家人讲闲话吗?你要怎麽解释我们的关系呢?」
「就说妳是我的助理,暂时没地方往,所以先借住我家喽!」
「没那麽简单。」她笑了出来。「如果我是个男的,这样的理由绝对行得通;但今天我可是个女的哦!一个女人,」她指指自己,「一个男人,」她指指温仕宁。「在一起就会爆出『绯闻』的,到时候怎麽办?你要对我负责吗?」
虽然知道对方只是开玩笑,但温仕宁还是轻轻哼了一声。「想得美,谁要对妳负责!」
「所以喽!既然你不想对我负责,那我还是别住到医生家里,免得将来惹人闲话。」她轻轻笑了笑,然後心疼地看著在诊疗台上的黑猫。
温仕宁其实很想很想问,这真的是理由吗?还是………还是她根本就不喜欢自己,所以才拒绝?
但是他问不出口,他也知道自己脸皮薄的毛病,只是……只是……
「算了!妳可以带阿宁走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他真想给自已一巴掌!一句安慰人家的话都还没说就下了逐客令,这不是恼羞成怒是什麽?真没风度啊!
「医生?」
「干嘛?」
「你不是来找小笨的吗?」
***
好心邀约被拒绝後,温仕宁对莫少言的态度便开始若有似无地疏远起来。
大地震後,全台湾都传出严重灾情,他们两人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只是一个医院被限电,只好每天守著发电马达等客人上门;一个床被震垮了,只好带著仅有的家当去投靠同学,先暂时住几天,等到房子有著落再说。
因为限电,动物医院能动刀的时间有限,平常也只能就著发电马达的些微灯光做些阳春的健康检查,不能做什麽大手术。而且电视也没了,他不能看最爱的DIScovery频道,无聊得要死,可又不能把医院就这样丢下不管。
莫少言的学校因为地震震毁了一部份校舍,所以暂时停课三天,让校方先整理一下满目疮痍的校园。於是她带著简单的行李和阿宁到同学家後,这几天间来无事就到动物医院去找温仕宁报到。
「妳来做什麽?」这是第一天晚上她来动物医院时,温仕宁劈头就问的一句。
「来上班啊!」她理所当然地说。
「来医院的只剩小猫两三只,妳可以不用来了。」
「可是我想来啊!」
「有什麽好来的?」唉!连电视都没得看了,真无趣!
「怕你无聊,陪你解闷啊!」
「不稀罕。」他撇撇嘴说,心里却有一丝丝窃喜。
「来。」昏暗的柜台上被用力地摆上了一大袋东西。
「这什麽?」嗯………还有食物的香气。
「晚餐啊!我想你一定懒得出去吃饭,乾脆就帮你买了呀。还不快说谢谢!这会儿还是热腾腾的呢。」
的确,水煎包的香气不断从热呼呼的塑胶袋里飘出来,激得他更加饥肠辘辘起来。
「我不饿。」唉!又在和自己闹别扭了,明明就是很饿啊!
「乱说!你肚子咕咕叫很久了呢!快吃,不吃我放猫咬你哦!」
「这麽凶!看以後谁还敢娶妳。」
「这不用你操心。」她吐了吐舌头,硬是把水煎包推到他面前。
不用操心?为什麽不用操心?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之前在动物医院门口出现,为莫少言提起小笨笼子的那个高大男孩,难不成……
「妳有男朋友啦?」尽量把语气装得轻松无比,可是拿起水煎包的卫生筷子却开始在发抖。
「嗯——你猜呢?」故意卖关子的莫少言嘴上带著掩不住的笑意。
「我干嘛要猜?和我又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那你问什麽问?」莫少言的口气也不好了,被身旁那个男人的不乾脆惹得心情不悦起来。
每次事情都只问一半,明明想知道却又假装一点都不关心,这个男人到底要装到什麽时候嘛!总有一天她会被这个闷烧锅给气死。
气归气,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就著仅有的灯光,莫少言趴在柜台上辛苦地记录整理病患资料,才好在待会儿配电来的时候可以马上打进电脑里。
看著她这麽认真地工作,温仕宁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想要做点什麽补偿刚刚自己的失礼,於是他站起身想走到後头去泡咖啡,可是一片黑暗中什麽都看不清楚,一路跌跌撞撞,东西碰了满地。莫少言好奇地回头望了望,不知道这怪医生又再搞什麽鬼?
好不容易摸黑弄出两杯咖啡,还特地一杯奶精、方糖都不加,端给了莫少言。
「那。」
「什麽?」
「咖啡。」
「你泡咖啡给我喝?」她两眼睁得大大地不太敢相信。
「怎麽?有这麽稀奇吗?」他有点窘了,端在手上的咖啡递出去也不是,要收回来也不是。「不喝我拿去倒掉了。」说完他作势转身要把咖啡倒进水槽里。
「等等,我喝!」莫少言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他低头看了看,脸上有点燥热,心想还好现在灯光不够亮,不然这副害羞的模样给这女孩见到,岂不要笑掉人家大牙?
「没加糖?没加奶精?」天啊!这怪医生居然会记得她只喝黑咖啡!这……是不是世界末日要到了,他良心发现所以特地对自己好一些?「医生,你还好吧?」她露出有点担忧的眼光。
「怎麽?老板偶尔对员工好一点也不行吗?干嘛这麽大惊小怪?」
「喔!没事。『老板』,你对我真的是太好了!」伸伸舌头,她赶紧乖乖端过咖啡喝了起来。咖啡虽苦,但不知道为什麽,喝起来心里竟有一丝丝甜意。
喵地一声,因为骨折而被关在後头笼子里养伤的阿宁眼见这幕,不甘寂寞地也想凑热闹。它想站起来,却因为打著石膏的脚重心不稳又倒了下去,摔在铁笼里发出碰地一声。
「阿宁?怎麽了!」莫少言闻声猛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碰倒了温仕宁的咖啡,热烫的咖啡当场泼了他一身,他当场惨叫起来——
「啊!妳要烫死我啊!哪有女孩子这麽不小心的?!」该死的,咖啡一路从胸口衬衫直泼到裤裆上,烫得他只想当场脱掉裤子去浇冷水救火!
「对不起、对不起!」莫少言连声抱歉,一面顺手抽出一大叠卫生纸在他身上东擦西抹,一路从他胸口往下擦,愈擦愈下面……
「喂!喂喂!妳摸哪里啊!」
「我在帮你先把衣服上的咖啡渍吸乾啊!快把衣服脱下。」
「把衣服脱下做什麽?」
「我帮你洗啊!咖啡渍最难洗了,如果不马上冲水,恐怕你这身衣服都要毁了。」
开玩笑,衣服毁了就毁了,他又不是没钱买不起,怎麽可以让一个女孩子在他身上动手动脚的.. 「不、不要擦了啦!」
「不要,我偏要擦。」察觉到对方的尴尬,莫少言一时玩心大起,手脚反而更不规矩起来。
「喂!住手啦!你擦哪啊?喂——」
「少言?」
一声好听的男中音在两个人的戏闹声中突兀地出现,两个人同时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医院门口站著一个高大的斯文男孩就是温仕宁上次在医院门口见到的那个男孩。
第八章
莫少言抿著嘴,偷偷微笑起来。
她其实知道温仕宁在吃醋,心里有点窃喜,毕竟这证明了这怪医生对自己的好感已经达到会吃醋的地步。
那个宗千,的确是她被子昱拉去联谊时认识的,子昱对阿哲崇拜得要命,可惜人家早已名草有主,子昱只好把目标移到未来的「阿哲」身上兽医系的学生。
子昱的个性向来说到做到,没过多久就把四所有兽医系的大学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开始北中南办起联谊。
莫少言是被拉去凑人数,倒也见识了不少所谓「兽医学生」的甘苦——什麽解剖解个一整天,饿得头昏眼花站都站不住;免费做教授的私人助理,从整理讲义到打字报告,甚至接送教授的小孩这种「家事」都要「尽情参与」;最惨的还是考试期间睡不好吃不好,一面考试还会一面不小心睡著了,被监考教授摇醒的例子比比皆是。
听著听著,莫少言忍不住失笑,原来每个外表光鲜的兽医师都是这样熬出来的,不知道温仕宁当学生的时候是不是也这麽「命苦」?是不是就是因为学生时代被整得太过份,结果变成现在这样愤世嫉俗?
宗千身材高大,在人群里相当显眼,他倒也不是很热中联谊,也是被学弟拉来凑人数而已,而且他对动物的兴趣绝对要比女孩子大多了;众男生在对女孩子们精挑细选之际,只见他一个人窝在树丛旁边逗著黑色的猫咪,手里拿著一根狗尾草上上下下地摇著,把黑猫的小脑袋也逗得上上下下。
看见他对待阿宁的模样,莫少言心里便对他起了相当大的好感,主动上前去攀谈;两人年纪相仿,又喜欢动物,话匣子竟然一打开就停不下来。後来联谊结束,他们又单独出去了几次,有次宗千甚至利用关系,带她到动物园的兽医部去开开眼界,甚至还带著她跟著动物园的兽医们到象栅里去看诊,让她回来後兴奋了好几天。
只是这件事她一直没对温仕宁说,因为在她心里,温什宁的份量还是比宗千重得多。她知道自己很自私,这样对宗千也不公平,可是,她还是比较希望能和温仕宁在一起——如果有可能的话。
「那是妳的男朋友?」温仕宁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还不算是。」
「他在追妳?」
「嗯。」回答得很乾脆。
「喔。」糟糕,她回答得这麽乾脆,他也不太好意思再继续接下去问了。「那……妳喜欢他吗?」
「还满喜欢的,他年轻,将来又会是个兽医,我觉得满不错的。」
「年轻」加上「兽医」……好吧!比起莫少言自己可能离「年轻」的定义差了点,不过好歹也是个兽医,那为什麽她不……他是有哪一点比不上人家?
「不过,我还不确定就是了,虽然他人真的很好。」她缓缓地说,明显地话中还有话。
温仕宁愣了愣,她犹豫不决的原因,有可能是为了自己吗?张开嘴正想再问,她突然又出言打断了他:「我去把阿宁抱出来好不好?」说完也不等温仕宁同意,就迳自站起身来走到笼子前,把黑猫给抱了出来。
其实这只是莫少言的缓兵之计,在还没有确定温仕宁的心意前,自己还是先不要把话说明吧,免得到最後一点退路都没有。
怀里抱著黑猫,手上摸著猫儿柔软滑顺的毛发,一旁她心仪的男人此刻也难得地像猫一样乖巧,静静地捧著咖啡啜著,偶尔轻声细语地说几句话。
两个人之前漂浮著不确定的气息,谁也不愿意先戮破,就这样带著淡淡的暧昧,度过了一个晚上。
***
宗千到动物医院来串门子的时候渐渐多了,也常常藉机向温仕宁请教问题,学长学弟之间的相处勉强算是「融洽」,但是温仕宁仍然会常觉得不太自在,尤其是莫少言在场的时候。
莫少言的心情也不好过,左右逢源对她来说并不轻松,既要应付温仕宁不时冒出来的尖酸刻薄讽刺,或莫名的情绪不稳,还不能对宗千太过冷淡,两相为难,让她甚至起了辞职的念头。只是,真辞掉了这份工作,以後她还有什麽机会能见到温仕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