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身边所有的男士。潘妮说:“今晚的宴会真是迷人极了,让我忍不住想写一首诗来赞叹它,只是没有纸笔,恐怕这个愿望是无法实现了。”
菲力普先生道:
“这个容易解决。”他立刻请人去取来纸笔,然后说:“潘妮小姐尽管把想到的诗句念出来,由我代笔将诗记在纸上,如何?”
正是她想要的结果。“当然,我很荣幸。”这样她就可以从字迹来判断他是不是写信的人。但这样也只能看到菲力普先生一个人的字迹而已,因此她想了想又说:“何不请各位绅士们都来写几句即兴的诗句呢?”
在场男士们面有难色,但为了避免被潘妮认为他们没有文学修养,因此还是都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他们的小小活动立刻引起宴会主人和其他宾客的注意。
周围的人聚集的愈来愈多。而潘妮也以自己所能最快的速度写了一首即兴诗。
这场宴会的主人戴夫人立刻要求将诗作朗诵出来,但又有人接著提议:“何不请在场的男士们来读这首女诗人所写的诗呢。”提议的人正是艾美。
杭丁顿伯爵则疑惑地看了妻子一眼。但他也只能表示赞成。
戴夫人环视了下全场的宾客,立即笑道:“那么,这个荣幸当然是非费雪公爵莫属了,公爵阁下的爱读诗是出了名的,我能有这个荣幸请您在我的宴会上朗读一首诗吗?”
公爵不由得僵直著身体。他看著潘妮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写有诗句的纸片递了过来。
“阁下,我有这个荣幸吗?”她生疏有礼而迟疑地问。
而德瑞痛恨她这种刻意保持距离的语调。
“当然,我亲爱的女士。”他作态地打躬作揖一番,然后在众人眼前接下那张雪白的纸片。
当他看了纸上的诗句,公爵先是愕然了下,怀疑他是否该将它朗读出来。但在众人的期盼与等候下,他只能低声地念道:
“我亲爱的神秘的绅士啊,我已经知道您是谁了,您无须否认,在这首诗被读出来的时候,也是真相将公诸于世的时候。请您容我高声地说,您既已勇敢地用美丽的书信赞美为您所爱慕的女郎,在您的形容下,她有著比阳光还要灿烂的发,而她的眼睛则是午夜的星星坠进您的梦中,那么何不也勇敢地留下您的姓氏。因为女人真正需要的不是神秘的赞美,而是她的爱人的允诺。”
没有人该懂得这首诗。
除了潘妮和那个写信的人以外。至少潘妮是这么认为的。
当公爵用他那骗去她的心的迷人嗓音读出她的诗句时,她努力地提醒自己要仔细观察在场所有男士的表情。
但她失望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诡异。像是为了不懂还必须拼命地想出一些不知所云的赞美之词一样,那表情可以说是有些痛苦的。
唯一一个以著不同的表情看著她的男人,是公爵。
但潘妮认为,他之所以会蹙著眉看她,纯粹是因为他虽然极不乐意,但仍然必须为了维持风度帮她念诗的缘故。
她不明白公爵心中的震撼,其实是因为如果写信给潘妮的不是他自己,那么,还会有谁那么做?除了他,还有谁曾经用阳光和午夜的星星来赞美潘妮?
这是个太过大胆的做法,潘妮知道。
但这也是能最快辨认出写信者的身分的方法──那前提是,他也在场。
然而现场却没有人承认,或是表现出一点点“他就是那个写信的人”的可能性。
一个都没有。
现场除了轻柔的音乐以外,一片安静。
潘妮立即了解到她犯了一个错误。正当她为此有些尴尬的时候,一个优雅的声音化解了这窘境。
“这真是一首好诗。”菲力普先生对潘妮眨了眨眼。
潘妮感激地赶紧回他一笑。
而公爵不禁因此有些生气地道:
“这是一首愚蠢的诗。”然后他惊慌的看见潘妮脸色变得惨白,他暗骂自己,立即又弥补地说:“但是天使的佳音也不过如此。”这,才是他的真心话。
潘妮就那样怔怔地看著公爵英俊的脸孔,心里直想哭泣。
一首愚蠢的诗!原来这是他真正的想法。
那么过去她所与他共同经历的美丽事物,在他眼中,是否也是同样的愚蠢呢?而难道那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幻觉而已吗?
他矛盾又苦恼。
她既失望却又难以阻止向他飞奔而去的心。
爱情,让聪明的人儿也变成了傻瓜。
可惜这里没有星星,不然连星星也要跟著叹息了。
杭丁顿伯爵夫妇站在潘妮身边,艾美不悦地道:“阁下,你真是太无礼了。”
公爵心里早已乱了方寸。只要跟潘妮有关的事情,他就常常表现的像头驴。他看著潘妮,近乎急切地道:“亲爱的潘妮小姐,我恳求你的原谅。”
她看起来泫然欲泣。
噢,潘妮,千万别因为我而哭泣。
潘妮努力地挤出一抹笑。“当然……”她没有办法把话说完,幸好这时宴会的主办人戴夫人赶紧让乐师奏起了轻快的音乐,才渐渐将气氛缓和过来。
不过她认为,尽管今晚气氛不佳,但公爵与费潘妮小姐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会让她的宴会增添更多的娱乐性与报导性。
所以她还是很愉快地继续在宾客间周旋。
谁说诗不能当作宴会上的小小调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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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妮很感激戴夫人这里也有一座花园。
这样,当她想躲藏起来时,就有地方可去。
她十分地难过。不全然只是失望,更大的原因是,她终于认清楚──之前她所经历的那些神奇美妙的一切,完全只是她自己将之过度美化的结果。
她心碎又难堪的想立即离开伦敦,回到约克去。
亲爱的上帝,瞧瞧她让自己变成多么大的一个笑柄啊!
当德瑞在花园里找到她时,他所见到的,就是一个低声啜泣的潘妮。
他伤了她的心。他深深地意识到这一点,且自责不已。
他远离她,是为了想保护她,而不是反过来让她伤心哭泣。
他不能忍受自己竟然害潘妮哭泣。他想看她笑,而不是让她把自己隐藏在无人的花园里独自流泪。
花丛后所发出的窸窣声响令潘妮抬起头,错愕的看著公爵。两行眼泪还悬在脸颊上。她连忙伸手拭去。
他们就隔著一丛玫瑰互相凝望著。
许久,德瑞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或者那其实不是他的声音,因为听起来实在是太过沙哑了。“潘──费小姐,我真心地请求你原谅我的无礼……”请别哭泣,噢,潘妮……
原本潘妮已经止住的泪意,因为这句话而轻易地再度决堤。她因此更加拼命地抹著脸颊。而她的声音听来竟比公爵的更加低哑。
“您不必如此,阁下,我想您没有任何需要请求我原谅的地方。”她缓缓地站直身体,然后不安地看著四周,似是想找寻逃离的方向。
他焦急地道:“不,请别这样说,费小姐,我的确犯了许多不可原谅的错误,原本我不敢希冀你的原谅,但假如你能够因为原谅我的错而不再流泪,那么就请你责备我所有的过错吧。”
潘妮抖著声音说:“那么我想,您唯一的错,就是站在这里请我原谅您。”她深吸了一口气后,又道:“而我,我最大的错误,则是误以为,您对我的友善是出自于您真诚的友谊……”
德瑞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他会让潘妮产生这样的想法。“那当然是出自我真诚的友谊。”他忍不住向前跨了一大步。
“而我无意反驳您的说法。”她不由得退后了一大步。
但也不相信。德瑞苦笑著。换做是他,他也不会相信。他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太糟了。然而在他一意想逃离潘妮时,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他最不乐见的结果──伤了她的心。
他该是最清楚潘妮的心有多么敏锐的人。但他却还是让自己的盲目与愚蠢主导了一切。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已经造成的伤害?
他绕过玫瑰花丛,想碰触她、安慰她。
但潘妮却因此而大惊失色。“不,请别靠近我,求您。”她无法再让自己在他的怀里寻求安慰。她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遗忘。她必须让自己忘记眼前这个男人有多么地触动她的心。
德瑞曾经在潘妮身上见过同样惊惶的表情。那是在她发生意外后,刚刚清醒的那一段日子。那时他根本无法靠近她。就像现在这样。
当时他整个人僵住了,他动弹不了。而当他终于能动弹时,他已经是在暴风雨的夜里、急驰的马背上。内心充满了愤怒与自责──对自己的愤怒、对意外的愤怒、甚至是对潘妮的愤怒!他愤怒她竟然忘了他。在他们即将步入教堂,在上帝面前宣誓,今生今世将永远属于彼此之时。她忘了他!
六年来的漠不关心、不闻不问,固然是为了不希望再打扰潘妮的新生活,然而德瑞自问,他是不是对潘妮的忘了他,也有著那么一点的怨恨与不谅解?否则即使英法两国相隔著一片海洋,以他爱她之深,又如何能阻挡他向她飞奔而去?
他想,是的。
而这就是他无法真正面对她的原因。他不是不想在她身边守著她,然而他无法在看著她的同时,一再地想到,她对他所宣称的爱,竟然可以那么轻易地因为一场意外而一笔勾消。那么过去他们在彼此的爱里,所互相承诺的永恒,又算什么?
是的,他是有一点恨她的。
当一个男人对他所爱的女人又爱又恨时,他该怎么办?
第九章
离开戴夫人的宴会后,潘妮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要离开伦敦,回约克去。
她还没有告诉艾美一家人她的决定,但是她已经将她的论文做了最后的润饰,准备找时间请人送到伦敦的天文学会。
然后,她就要离开了。回到她所怀念的约克,让星空来抚平她内心的痛楚。
而她将再也见不到费雪公爵。
星期六晚上,她坐在书桌前将论文润饰完稿后,只稍稍小睡了一下,便又醒了过来。她睡不著,当她无法克制地一再想到,一旦她离开伦敦,便再也难以见到的、生平第一次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她便无法成眠。
她在脑海里描绘著他英俊的脸庞,深邃的轮廓,湛蓝的眼眸,以及那张曾经吻过她的诱人嘴唇。她想著他温柔的抚触,他那令她为之迷醉不已的凝视,接著她想到她似乎从未见过他的笑容?!
噢,当然她曾经见过,他在跟其他女孩跳舞时所露出的迷人笑容。但他却从来没有对她展现出同样的笑容过。
再仔细一回想,她发现,当她跟公爵独处的那些时候里,他的眼中始终是带著某种哀伤的。
原来,跟她在一起会令他如此地不愉快。潘妮绝望地想。恐怕她是永无希望见到公爵对她微笑了。而她则再也不可能将公爵那珍贵的笑容妥善地珍藏在自己的记忆里……她眼眶发涩地看著窗帘外,渐渐透出光线的伦敦黎明。
天亮了。
再也睡不著的潘妮,决定起床梳洗。
她脱下睡衣,换上了一件简单的洋装,然后下楼到厨房去要了一杯热牛奶。
负责厨房工作的仆人们已经在忙碌了。然而这个时间,伦敦城里恐怕还有一半的人都还在睡梦中。
潘妮的早起令仆人们感到惊讶。但训练有素的他们没有将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厨娘为潘妮准备了一杯热牛奶和一盘加了蜂蜜的松饼。
潘妮感激地吃了她的早餐,然后捉起一件披风,准备趁著这个最后的机会,在尚未苏醒的伦敦城里散个步──一个人。当然,艾美借给她的贴身女仆玛丽还没醒,但是她想她只是想在这附近随意走走,而如果大部份的人都还在睡梦里,又有谁会看到她在没有伴护的情况下一个人出门呢。
就在她跟门房互相问候早安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老门房立即前去应门,潘妮跟了过去。然后她看见一个年纪不会超过十四岁的男孩拿著一封蓝色的信,对门房说:“这是给费潘妮小姐的信。”
潘妮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她将门完全推开,走了出来,拿起那封放在银盘上的信,看著男孩道:“孩子,能不能告诉我,是谁请你送这封信来?”
男孩瞪著潘妮,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女士。”
“你不知道是谁请你送这封信?”潘妮不相信。
男孩张大眼睛。“呃,女士,我的确不知道。”
潘妮立刻说:“我给你十英镑,如果你愿意告诉我……”
男孩为难了起来。“呃,女士,我不能说,请我送信的人吩咐我不能说出去──”
“二十英镑。”无法再多了,这是她手边仅有的财产。“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请你送信,我就给你二十英镑。”
看得出来男孩十分犹豫。“呃,女士,请别为难我……”说著,他转过身,一溜烟地跑开,潘妮无法阻止他。
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里还捉著那封信,她看了老门房一眼。“我去去就回。”然后不管老门房的反应,跟著男孩跑走的方向追过去。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她就再也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
她别无选择。
那男孩跑得很快。潘妮追得有些辛苦。她追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追了几条大街、穿过了几个广场,男孩被追丢了。她停下来审视自己所在的地方,发现她竟然来到了位在伦敦另一个区的梅菲尔。就在潘妮正遍寻不著那送信的男孩时,她突然看见男孩从街上一幢大宅的前门走了出来,手上拿著一个鼓鼓的钱袋,脸上挂著笑。
看来那就是他的领薪处了。潘妮想。而她也终于找到发放薪资给信差的地方了。
不假思索地,她提起裙摆,往那扇又重新关上的门扉走了过去。
然后她伸出手,敲门。
没一会儿,大门开了,一个穿著类似总管制服的老人走了出来。
潘妮肯定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是她却惊讶地听见老人先是意外地喊出她的名字。
“潘妮小姐?!”接著便以著一种令她熟悉的语调说:“也该是您回到这里的时候了。”
亨利看著已经六年不见的潘妮,想到昨晚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脸落寞的公爵,心里浮起一线希望。潘妮小姐的出现,能不能帮助他的爵爷重新找回快乐呢?
潘妮很是困惑。“先生,你……认识我?”
是他寄信给她的吗?她再怎么样也没有想到,会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寄信给她。而她甚至……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