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瑞立即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雪白如栀子花瓣的信,看著那已然熟悉的笔迹。
亲爱的费雪公爵:
如果是六年前,我也许有时间每隔一个礼拜写一封信,但是,我亲爱的爵爷,相信您也会同意,既然你我已经没有那么多六年可以浪费,因此请容许我将一天当成是一个礼拜,一天写一封信。
上一封里,我提到那位淑女收到了数封神秘的信件。起初,那的确深深困扰了她,她日思夜想,都是信里的内容。而她不认为她认识的人当中,会有人如此深情款款。当然她被感动了。可是如果只因为几封信就爱上一个人,爱情也未免来得太突然了些,您同意吗?假设您是写信的那个人,想必也不会认为,光凭几封信就足以系住她的芳心吧。这当然不可能,所以她还是爱上了别人。
在伦敦,她所参加的第二次社交季里的第一个宴会。您猜发生了什么事?她在花园迷宫里,遇见了一个她认为这个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他有著一头浓密的黑发,深邃如星石般神秘的眼睛,还有他的声音,他那迷人的声音似乎具有奇异的魔力,而她被蛊惑了。谁料想得到那竟是一位公爵,而谁又想得到,公爵也会熟读各个诗人的诗。
当然啦,我也认识一位公爵。但我恐怕很难决定你们二位谁比较迷人?您自己认为呢?
您真诚的朋友
看著公爵的眉头微微蹙起,而唇角又微微扬起,令亨利无法决定下一步该怎么办。“呃,爵爷,其实我这里还有一封……”
德瑞眼神犀利地看著他的总管,声音变得无比地低沉。“把信统统留下来,亨利,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离、离开?”
“喔,是的,去准备一下。”德瑞低垂著眸看著信纸上那娟秀的字迹道。“我记得,我们在约克也有产业,而我似乎已经很久没去了……”
“要远行是吗?一切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当然,我一向信任你。”德瑞说。而他总算明白,他无法过著没有潘妮的生活。在明知她说她爱他的情况下。只是,会不会已经太迟了呢?
“还有一件事。”他说:“庄园里以前的仆役还可以找回来多少人?”
亨利不哭的。活到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掉眼泪是很丢脸的,所以他笑了,有些过份开心地笑。“没问题的,爵爷,一切就交给我来处理。”
“那很好。”他说。但心里则忧虑起来──潘妮会原谅他吗?
无论她肯不肯,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德瑞站到镜子前,突然担心地道:“我想我需要一个理发师……也许还要一个裁缝……”
“没问题的,我的爵爷,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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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克──
又是一个起雾的早晨。
蒙蒙的雾气笼罩了整个旷野。
草原上开满了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从远处望去,尽是一片灰与紫的天地。只有住著精灵的国度才会充满著如此神秘的气息与力量。
潘妮骑著马在雾中奔驰著,雾气先凝结在她的发梢上,而后顺著她的额头、脸颊滴了下来。
那不是泪,但她的确有大哭一场的冲动。
胯下的棕马似是感觉到她内心的情绪,也有些烦躁不安。
一人一马,在无人的原野上急驰了好一阵子,才让那无形的焦虑渐渐平息下来。
当速度减缓后,潘妮伏在马背上,轻轻顺著马儿的鬃毛,嘴里轻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也许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让马儿在这么不稳定的情况下奔驰得这么疯狂过,也或许是为了她所想念的那个在远方的人……
在冷凉的晨雾里,她下了马,牵著马儿缓缓地行走著。
草地上的湿气弄湿了她的裙摆和鞋子,但她不在乎。
她所在乎的是,她该去一趟费克庄园吗?
如果公爵不愿意来看她的话.或许、或许她可以请艾美和伯爵陪她一块儿到布莱顿去拜访公爵。
如果她能够再见他一次,也许情况不会有什么不同,但是至少她能够看看他……
如果他不肯开口说话,那么只要能够让她看著他就好。
如果他转过身去,那么看著他的背影也还能稍稍慰藉她的心。
而如果,他连大门都拒绝为她开启,那么只要能远远地看著他的身影,她也愿意……
“噢。”潘妮脚下一个颠簸,她跌倒在湿软的草地上,她闭上眼睛哽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以为是马儿低下头用鼻子轻轻碰触她的脸,潘妮张开眼睛,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晨雾中,她日夜想念的人竟就在她的眼前,雾气笼罩在他们身边,一切看起来如真似幻。
他刮了胡子,剪了头发,一对蓝眸里盛满了浓浓的爱意。而他抚著她脸颊的手是那么地温柔、那么地小心翼翼。
“这不是真的……”潘妮低喃。“但我多希望这是真的,假使我在作梦,那么慈悲的上帝啊,请不要让我醒过来……”她啜泣出声,指甲因为太过用力而陷进柔软的掌心里。
德瑞先是略略迟疑,而后他声音嘶哑地道:“对不起,亲爱的,请你……原谅我──”原谅他这么晚才醒悟过来。他不能没有她……
“不。”潘妮打断他的自责,急切地道:“我爱你。”
她不敢靠近他,深怕只要稍稍接近,他就会消失不见。“但我害怕这只是一个梦,告诉我,告诉我你真的来找我了,这不是梦。”
他也不敢靠近她,深怕他一接近,她就会转身离去。“是的,潘妮,我来了,我来帮助你回忆,也请你帮助我遗忘……那些令我痛苦的过去……”
他是真的!他真的在她眼前,他不是梦!
“你……愿意吗?”他担心地看著她,害怕她会不肯原谅他。如果她果真不肯,那么他会日夜守候在她的身边,直等到她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来弥补一切。
潘妮先是破涕为笑,接著又笑出了泪。
“哦。”她飞扑进他怀里,双臂紧紧地攀住他强壮的肩膀和颈项。“我愿意!我愿意!”
德瑞松了好大的一口气,同时紧紧地抱住怀里的潘妮。并且深深地了解到──他之前的拒绝有多么地傻。他的幸福就在这里。他的未来也在这里。
他再也不想假装没看见了。
此时此刻,拥著潘妮,他幸福得几乎要哭出来。“我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他说。
“我──”潘妮正要开口,却被一个突然介入的声音打断。
“恐怕你得立刻放开她。”在不远处,克霖和凡恩杀气腾腾地瞪著这个抱住他们妹妹的陌生男人。
德瑞倏地抬起头来,然后在完全来不及解释的情况下,看著潘妮被拉到一旁,而后一记猛烈的拳头袭了过来。
他毫无防备地失去平衡,跌倒在地,同时听见潘妮惊喊出声。
“住手,凡恩!”潘妮脸都白了。她急急拉住凡恩的手,阻止他再伤害公爵。“你不知道他是谁!”
德瑞从草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心想他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毕竟,这两个男人应该是潘妮的哥哥。“费上校,我是莫德瑞,第六任的费雪公爵──”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另外一拳又使得公爵再次跌坐在草地上。
克霖生气地说:“我知道你是谁,你就是那个害我妹妹在早晨哭著醒过来的男人。”
潘妮很是讶异。“克霖,你怎么会知道?”
克霖脱口说出:“你的信──”糟!他怎么说出来了?
潘妮瞪大眼。“你们偷看了信?”
凡恩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们没有。”
潘妮扶著德瑞站了起来。她非常非常生气地看著她的两个哥哥道:“够了,你们两个,如果我要教训一个人,我会自己动手,但是我不认为有那个必要。我爱他,哥哥们,容我向你们介绍我所爱的这个男人。”
凡恩和克霖的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他──”这家伙才刚刚出现就偷走了他们宝贝妹妹的心?
平白挨了两拳的德瑞握紧潘妮的手,对凡恩和克霖道:
“两位好,我知道我应该先去府上做正式的拜访,但我在半途中就遇见了潘妮,因此才忍不住……”他转头看著潘妮,眼神无比温柔。“你们不必担心她的名誉,因为我正想请求她嫁给我,如果她愿意的话──”
潘妮讶异地看著他,眼底充满爱意。
德瑞柔声道:“我有这个荣幸请求你成为我的妻子吗?潘妮,你愿意嫁给我吗?”
潘妮认为她不会再比现在更有哭泣的冲动了。“哦,当然,我愿意成为你的妻子。”
德瑞欣喜万分地再度拥住她,而后在顾及到身边两道足以杀人的视线时,才转过身道:“如果两位也同意的话?”
凡恩和克霖困惑又不满地看著潘妮。“潘妮,我想你需要跟我们好好解释一下。”
潘妮又哭又笑地抱著德瑞。“哦,会的,等我先找回我的过去之后,我会把所有的事情解释清楚。”
第十一章
一八二○年,六月底,伦敦泰晤士报上刊登了一则令整个伦敦社交界为之喧哗沸腾的消息。
费雪公爵莫德瑞与费潘妮小姐订婚了。
消息一刊登出来,席理查男爵以及杭丁顿伯爵的大门前立即涌进了大批好奇的贵族们。
在席爵士这边,海莉小姐与公爵的关系再度引起人们的兴趣。
人们猜测,想必是海莉小姐在众多求婚者的围绕下,决定抛弃跛了一条腿的公爵,转而投向其他没有跛腿、且更加年轻的追求者的怀里──无视于男爵一家声称他们与公爵只是友好的事业伙伴关系。
而在杭丁顿大宅这边,众人皆知费潘妮小姐是伯爵夫人的表亲,而潘妮小姐也已经回到伦敦,又成了杭丁顿伯爵府上的贵客,由尊贵的伯爵夫人伴护。伯爵夫人面对意在打探的众人时,笑语盈盈地声称:公爵与费小姐在格格笑夫人的宴会上彼此一见钟情,他们将在近期内取得结婚许可。
各种传言在伦敦各个沙龙和宴会厅、俱乐部里流窜著。每个人的说法都不相同。
直到有一天下午,在社交圈里具有特殊地位的格格笑夫人在海德公园里亲眼看到公爵与潘妮小姐驾著马车的情景。她声称:公爵的确是在她的宴会上认识费潘妮小姐的,而那时她就已经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之间隐隐存在的爱情火花。
她声称:对于费潘妮小姐即将成为公爵夫人一事,她“毫不意外”。
而任何人在亲眼见过公爵与潘妮小姐在一起的相处情况时,也都不得不相信格格笑夫人的说法了。
因为,当他们一起出现在社交场合时,两个人的眼里似乎就只剩下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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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故意的?”坐在马车上,刚刚与伦敦的名媛们打过招呼的潘妮,回过头来,看著驾车的德瑞说。
德瑞承认。“是的,我的确是故意的。”把他们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并不符合他爱好个人隐私的立场。然而他不仅仅在报纸上刊登了他们的订婚启事,而且还带著潘妮出入在公开的社交场合,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们。
“你不用这么做。”潘妮说。
“我的确不用。”他说,眼神凝望著她姣好的面容。“但是我不敢再冒险,潘妮,六年前我就是太谨慎了,才会没有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因此当她忘记了他,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守著两人的秘密,这一次,他不要再那么做了。“我要全伦敦、或者全英国的人都知道你是属于我的,这样一来,如果你忘记了……”
她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她轻轻地握著他的手。“我不会再忘记了,这一次,我会牢牢记得我们所经历的一切……”眼尖地看到格格笑夫人华丽的兜风马车从前方迎了过来。潘妮偎向公爵,亲吻了他的唇角。果不其然换来了公爵一个更加深情的吻。
他们将马车停在路旁,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吻了起来。
潘妮脸颊绯红地想:虽然她不会让自己再忘记一次,但是如果让全伦敦、或者全英国的人都知道她深深爱著他,能让他稍稍放心的话,她也很乐意配合。
格格笑夫人的马车缓缓地经过他们身边。
夫人眯起眼,很得意的告诉她的女侍道:“葛蕾,瞧,我说的没错吧,我‘毫不意外’。”
葛蕾点点头道:“是啊,夫人,看来正如同您所说的。”
潘妮不专心地扬起动人的红唇。
她想她绝对不可能再有任何忘记的机会了。
“潘妮?”他温热的嘴唇在她耳边低喃。
“嗯?”
他抬起她的下巴。“你不专心……”然后他努力地让她只能专心在他的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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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他们来到贝克街十七号的克莱书店。
书店主人郝克莱从书架上眯起眼看著推开门的两位客人。
而后他的脸庞上浮现意外的笑容。
正要从梯子上爬下来时,德瑞示意他不用特地招呼他们。
而后他领著潘妮走到六年前他第一次遇见潘妮的那个角落,拿起一本诗集道:“费小姐,你愿意跟我一起读这本诗吗?”
看著公爵手上那本柯立芝的诗集,以及午后的光与影投射在他身上所形成的明暗对比。潘妮心中隐隐地浮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只是熟悉,她捉不到任何更加细微的思绪。
她笑看著公爵,以著一种调侃的语气道:“我不知道贵族男子也会读诗,爵爷,这不是个玩笑吧,或者,只是你追求的一贯使俩?”
德瑞楞了楞,看著阳光在她灿烂的金发上跳跃著,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他多么地傻……
潘妮从来只是潘妮,即使她不记得过去,她却还是他所爱的那个聪慧的女子。
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呀。
霎时间,他内心里那最后一道的疑虑完全化解在她唇边的微笑里了。
清了清喉咙,他以著一个公爵会有的语气道:“亲爱的费小姐,你真是观察入微,这的确是我追求淑女的一贯伎俩,但是我所追求的那名淑女从来只是同一个人,她是费潘妮小姐,你想,你认识她吗?”
潘妮眨了眨眼。“我想我认识。”
“我想也是。”他微笑地翻开诗集,带她走进他们的回忆之中。
也让她带著他,走向他们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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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隐之旅的最后一站,也是痛苦的一站,他犹豫了好久才将她带到发生意外的位于肯辛顿区的那座公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