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奴才带了二少爷回来,希望可以将一切的恩怨都解决。不然,看着少爷郁郁寡欢,奴婢……会难过的呀!"采柔愈说愈小声,几乎将脑袋垂到了胸口,娇俏的脸蛋上浮起了红晕。
没想到还有人会为他裴剑允难过?
自从挽儿离开之后,他知道自己变得喜怒无常,使得下人们唯唯诺诺,每一个人都敬他如鬼神一般。而面前的采柔,眼中闪亮无此的水气说明了她话中的真诚,她怯生生地望着他,说明着千言万语。
这个小丫头,曾几何时,也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裴剑允压下翻腾的心绪,闭了闭眼。
"怎么能轻易就解决?那如何平息我多年以来的怨恨与不甘的情绪?"
"大哥……"裴剑晨低低地沉吟着。即使事过境迁,但大哥眼中的伤痛还是存在,脸上的伤痕依旧清晰,每一项都说明他当初的背叛。"今日小弟回来,就是面对当初的错事,只要大哥肯原谅我,并且不再伤害香儿,赴汤蹈火,小弟在所不惜。"
陆凝香环顾着大厅内的人,每一个人都有不同的心事、都有不同的感情,她看向方家洛,心里一慑,或许属于自己的感情也该找回来,或许她也应该斩断过去所有的不堪吧!
"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说得这样容易。"裴剑允睨着眼,哼着。
"小弟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是吗?"裴剑允冷冷地笑了,眼中闪烁不友善的光芒。他自腰带中掏出一只紫金色的葫芦小瓶,高高举起来晃了晃。"这是鹤顶红,一喝致死的毒药。"
他的动作令人不安,陆凝香不由自主地拉了拉裴剑晨的衣裳。
裴剑晨反手握住她的手,安抚地拍着。"别担心,嗯。"
"不用在我面前表现恩爱!"裴剑允毫不留情地打断两个人之间交流的情愫,声音更为冷然。"你喝了它,从今以后,我不会骚扰你心爱的人了,如何?"
在场所有人一怔,如何也无法想到,亲兄弟之间居然有如此残忍的行为?
"少爷,绝对不可以呀!"采柔首先出声阻止。"毕竟你与二少爷是骨肉至亲的手足,这么做,你一定会后悔的。"
陆凝香也拧紧了手指,眉头都皱了起来。"剑晨,不要为了我,不值得……"
"值得的。"他给了她自信的一笑,目光依然灼灼地像烈日一般。他向前一步,昂首。"大哥,我希望借此让我们之间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以后香儿可以获得平静。这样,就够了。"
"那也要你敢喝才成呀!"裴剑允冷冽着脸,将手上的小瓶交给他。
裴剑晨接过小瓶,轻轻地道:"照顾我的孩子,照顾裴庄。"他的话是对着陆凝香说的,但不忍转头去看一眼她绝美的脸,怕不舍加深。
"不!"陆凝香心痛地一喊,她向前想抢去他手上的小瓶。"念挽不能没有爹,让我替他吧!"
惊觉到陆凝香的抢夺,裴剑晨心慌且快速地将瓶栓抽开,一饮而尽。
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尤其以裴剑允最为震惊。
"你真的喝了?为什么?那是鹤顶红,可不是一般的水酒呢!"他不懂,为何裴剑晨如此无所畏惧地面对死亡,只为了一个女人?
陆凝香呆住了,她将瓶子夺过来,发现里头已然空空如也,如同她的心,似乎也被掏空了。
"你就这么轻易地喝下去了?"
"可以获得兄弟的谅解和心爱的人的安全,我这一辈子算是无憾了。"他扬起嘴角,轻轻地笑起来。"大哥,希望我们以后还是好兄弟,谢谢你的原谅。"
裴剑允还是不解。"为什么你可以如此轻视自己的生命?难道就为了一个女人?那当初的挽儿又算什么?"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裴剑晨深深地望着陆凝香。"挽儿是我过去最爱的女人,但毕竟她已经离开了。现在我最爱的女人是香儿,为了最爱的女人而死,只要能够换到她的幸福,有何不可呢?"
裴剑允看着弟弟。或许当初挽儿会爱上他,也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
"一直活在过去只会徒增痛苦,所以我让自己走出来了。"他真诚地看着大哥。"大哥,希望你也可以走出来,珍惜你身边所拥有的,千万不要等失去了之后才后悔。"
他想到陆凝香离去的时候那种痛不欲生的心情,然后看了看一旁的采柔那张细致的脸庞和深情的双眸,若有所指地笑了笑。
采柔先是羞红了脸,然后连忙要冲出大厅。"我先去请大夫,说不定还有救。"
"不用了。"裴剑晨飞快地阻止,步履开始有些摇晃。"香儿,咱们回裴庄,我想见见念挽。"他搭着陆凝香的肩,又看看裴剑允。"大哥,好好把握住一切,小弟给予你最恳切的祝福。"
陆凝香的眼中尽是雾气,她咬咬唇,卖力地搀扶着他。
"慢慢走,我们回裴庄去!陪念挽……"
两道身影正要跨出大厅,原本一旁看戏的方家洛见到手的鸭子就要飞走了,正欲出声阻止。
"呃!那个……"
"方老爷,看我的面子,让他们先走吧!"裴剑允打断他的叫唤,恳求着。
他目送着他们的身影离去,脑子中回荡着一幕幕裴剑晨义无反顾的表情和规劝的声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真的是输了,如果今天换做是他,他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喝下吗?
他不知道。
那个一饮而尽的动作,包含着多大的决心。这些,他都感受到了,也被深深感动了。
或许,他该抛弃过去的一切。八年了,也该够了。
裴剑允忍不住将视线转移到一旁的采柔身上,有一丝很淡很淡,几乎看不见的微笑在他唇畔轻轻地泛开来。
方家洛也目送着他们,但他眼底有着不甘和心虚。
因为陆凝香还活着。
第九章
搀扶着裴剑晨的脚步没有停过,但他的步伐似乎愈来愈蹒跚,神智也愈来愈不清楚,令陆凝香急出满头香汗。
她不断地出声安慰着,天籁般的嗓音此时有着微微颤抖和恐惧。
"裴庄快到了,撑着一些,马上就有胡大夫帮你医治,还有念挽正等着爹爹呢!你撑着一点,想想身边的人,想想我呀!"
说着,她眼里的水珠一颗颗地落下,像一连串美丽的珍珠。
"你哭了?"有气无力的裴剑晨半倚在她的身上,感到她滴下的水珠,心疼着。"别哭,别哭,我没事的……"
他抬起无力的手轻触她的脸颊,从她冰冷的面颊上抹去滴下的泪。
"怎么回事?你遇到我总是在哭。"他轻轻地笑着,声音极细极淡。
以往的她,心早化成了木头,早成了冰层,任由他人摆布,对命运的安排只有认输。自从来了裴庄,看了庄内的人,接触了裴剑晨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她变得有血有泪,会为自己难过伤悲;她变得心思敏锐,会触景伤情……
"你不会有事的,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告诉过你,所以你一定会好的。"她情深地望着他。对于从前的他,她都已经知道了,但是自己的过去呢?
"嗯,我好累……"他靠在陆凝香身上的重量愈来愈重,气息愈来愈混浊。
她心头一紧,急急地唤着:"别睡,别睡呀!"
多么怕他这么一睡就不醒了!
陆凝香望着不远处就是裴庄,急忙大呼:"到了,剑晨,裴庄到了,醒醒呀!"
身边的人似乎失去了反应,他的头倾斜靠着她的肩,令她加快脚步。
"胡大夫!救救剑晨吧!"一踏进熟悉的地方,陆凝香立即大呼了起来,她急切的口吻加上朦胧双眸的泪光,说明她的心焦。"胡大夫,胡大夫……"
一连串的呼叫,将裴庄所有人都唤出来了,大伙儿一见久违的陆凝香,纷纷露出欣喜的脸庞,但一转到她身旁的裴剑晨身上时,又全都垮下脸来了。
"怎么啦?裴少爷怎么啦?"姜老爹边说边将裴剑晨移到自己身上,瞧瞧陆凝香娇小的身子,居然有办法撑着这副高大的身躯。
"胡大夫,胡大夫……他服了毒,鹤顶红,请一定救救他。"她有些抽咽地道着,声音凄凄楚楚。
第一次,她感到如此无措,不想就这么认了命。
"鹤顶红?"胡大夫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他把了下裴剑晨的脉搏,一丝疑惑的神色自眼底闪过,但他不着痕迹地轻点了下头,便吆喝着姜老爹:"将裴少爷移到我房里,女子不要跟进来,我要为他诊治诊治。"
说着,两个男人连忙将裴剑晨搀到胡大夫的屋子里头,留下一行人。
"香儿,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裴少爷是在哪儿找到你的?又怎么会服了毒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姜大娘皱起眉头好奇地问着。
一连串的事件和问题让陆凝香不知从何说起,她只是静静地淌着泪,淡淡地摇着头,一心担忧着胡大夫屋内让她牵挂的人。
"姜大娘,你没瞧香儿姐姐的模样,就甭问了,等裴少爷医好了再问也不迟呀!"红袖连忙帮陆凝香挡下轰炸。她拍着陆凝香的肩膀,安慰着:"香儿姐姐,虽然我不知道裴少爷发生什么事,但他吉人天相,一定没事的,放心吧!"
陆凝香点点头,却挤不出一丝丝微笑。
直到一只小小的手拉住她的袖子,怯生生地,她低下头去,看着那张酷似裴剑晨的小小脸蛋,正泫然欲泣。
"香姨!"念挽柔柔地叫唤道,童稚的嗓音极是悦耳。"爹爹不会离开念儿吧?爹爹会不会抛下念儿不管呀?爹不会死掉吧?"
望着这只充满着依赖的小手,陆凝香握着他,给他信心,也给自己信心。
"不会的,爹爹怎么舍得离开念挽呢?他只是睡一下,不会有事的。"
"可是念儿一定不乖,不然为什么香姨要走呢?结果爹爹也走了,连那个假的娘也走了,一定是大家都不喜欢念儿。"天真的小脸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泪珠儿不停地在眼眶里头打着转。
她蹲下身子,搂住他的身子,轻轻说:"不是的,念挽很乖,只是香姨想到有些事情没办,所以离开了一下……"
话没说完,念挽马上插嘴。
"念挽很乖,那香姨以后都不会走喽,对不对?"说完,他抱住陆凝香,撒娇着。"香姨,你不在的时候,念儿好伯喔!怕以后香姨都不回来了,怕因为自己不乖,所以让大家都不要念儿了,真的真的好怕喔!"
"不会,以后不会有人离开念挽的。"陆凝香拍拍念挽的背,有些自言自语。"香姨不会,爹爹也不会,一定不会的。"
不知道他现在情形如何,他可知自己有多么多么地心疼吗?
动情好苦呀!
"香姨,等爹爹睡饱起来,就请你当念儿的娘好不好呀?红袖姐姐说,等香姨变成娘之后,就再也不会离开念儿了,所以香姨,好不好嘛?"念挽小小的脑袋在陆凝香身上钻动着。
他无邪的话语让人莞尔,但此时陆凝香只一心挂念着他何时"睡饱醒来"。
她的笑有些苦、有些痛,想到裴剑晨为了她,义无反顾地将那毒饮尽,心头就是一阵绞痛。
陆凝香紧紧抱住孩子,从他软软的身子中吸取温暖与支撑自己的力气。
时间过得有些久,天色逐渐地暗沉,换上昏昏黄黄的黄昏。
所有人除了等待,偶尔会去自己屋内张罗些什么,只有陆凝香,从送裴剑晨回来,就是沉静地等待着,她正等待着他的消息,他的好消息。
"喝些水吧,要不吃些东西吧。"江夫人替陆凝香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
"谢谢。"陆凝香接过来,却没拿到唇边,仍是一意地盯着紧闭的房门。
"已经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小心累坏了。"江夫人将桌上的馒头推向她。
陆凝香瞧了一眼,摇摇头。"我还不饿。"
江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着门口半晌,悠悠地道:"他不会有事的,裴少爷是个会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所以不会有事的。"
"掌握命运?"陆凝香轻轻地重复,沉吟着。
"是呀!"江夫人站起身子,缓缓踱向窗边,眼神锁在远远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过去以及很多无奈,最重要的是,是否可以走出来,走出自己的桎梏。"
她望着江夫人的背影,没有说话。
"所以,人不能认命。"她转过身,向陆凝香勾勒出一抹幽然的微笑。"很多事情,是可以靠自己去争取的。"
争取?
包括她的冤屈,包括她的清白,包括裴剑晨的生命吗?
陆凝香无语,静默地望着江夫人。
江夫人淡淡地笑着,眼神飘向陆凝香身后。
"姜大娘、红袖,你们也来了呀。"
因有病人在屋内,红袖一反以往蹦蹦跳跳的形式,安安静静地走进来,轻声细语地说着:
"我跟姜大娘回去准备吃的,现在摆在姜大娘屋内,就等里头的人好了出来用膳。"她简单地向母亲交代了下,好奇的脑袋不停地瞧向那扇紧闭的门。"还没好呀?怎么这么久呢?"
"哎哟,医病是急不得的。"姜大娘圆滚滚的身子也靠了上来。她亲切地拍拍陆凝香。"香儿,你去休息一下吧、可别累坏了。"
休息?"不了,我还是等等。"她怎会放心去休息呢?"念儿呢?"
"小家伙累了,去睡了。"红袖轻轻地回答。
门,终于有了动静。
开门的声音,在众人期待的寂静中,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首先出现的是姜老爹,他满脸倦容,看到发妻姜大娘,露出一抹苦笑。而后出现的是胡大夫,小小尖尖的脸上布满忧虑,眼睛往下垂着。
"他,好了吗?"打破沉默的是心急如焚的陆凝香,见眼前两人面容上不见喜色,她只觉心底凉了一半,但仍是不放弃希望地问。
胡大夫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
"怎么啦?"陆凝香皱起眉头,惊跳起来,晶亮的眼望着姜老爹。
姜老爹的老眼布满愧疚。"你还是问胡庸医吧!我实在……难以启齿。"
两个男人畏畏缩缩的样子,令一向直爽的姜大娘也不悦起来。
"有什么事就直说呀!何必一直吞吞吐吐的,无论是好消息坏消息,就直言了吧!"
"他……"胡大夫缓缓地道:"中毒太深,恐怕……唉!是我能力不够。"
这句话像是晴天霹历,轰得陆凝香无法言语、无法思考。
血色迅速自她脸上退去,小小的脸上是青白色的,脑中不断回响着胡大夫的声音--中毒太深,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