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他是个懦夫呵!
江驰远只想趁着这些日子,好好地澄清自己内心的感觉!对方若翎,对桃紫儿,甚至对那个傻女孩何泪音,他必须理清自己对她们究竟带着何种情愫。他从不是个多情种子,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同时对这么多女子下感情,他要知道,每一个女子对他的意义是什么。
江驰远躺在床上。大白天的,桃紫儿躲在桃花扇之中,母亲去妇女协会帮忙去了,只有他一个人沉静地思索着。午后的清风徐徐地吹动,吹动了吉边的风铃,叮叮的声音清脆响着,悦耳却有些嘈杂。
那是方若翎送他的风铃,说是很可爱,忍不住买下来的。当时小邱见了,却一脸大惊小怪的惊愕状,他直吵着方若翎将风铃收回去,说情人之间送风铃,会导致分离的命运。偏偏他与若翎两个人不信邪,一个执意要送,另一个乐意接收,根本不理会小邱的苦苦相劝。
然而事情发展至今,他开始信邪了,开始相信那风铃的隐含意义。
他闭着眼,清风吹在脸上,醺人欲醉,十分舒服。
突然,一阵门铃声大响,打断了他的遐思梦幻,他微微地蹙眉。希望来者不是方若翎,他还没想到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她。
下楼开了门,见小邱怒气冲冲地瞪视着他,江驰远松了口气,请他进门。
“怎么今天有空来这里拜访我呢?”他从冰箱拿出两罐汽水,递给小邱。“你脸色不太好,看起来像是在生气的样子,不会是气我吧?”
小邱抢过了汽水,猛然地往自己嘴里灌去。喝去了大半罐,他才开口:“阿远,我问你,你是不是跟若翎吵架了?”
“吵架?怎么说?”连面都没见,如何吵架?
“那你是不是爱上别的女人了?”小邱直视着他,咄咄逼人。
江驰远心中一震,仍故作镇定地问着:“小邱,到底怎么回事?你一进门就这样没头没脑的乱问一气,我不懂你说什么。”
小邱将汽水瓶猛地放在桌上,口气不佳地道:“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发生什么事情,我只知道若翎最近精神很差,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我们约你出来,你总是推托拒绝,若翎也不明白为何如此,我想知道为什么这样。你为什么要逃避我们?”他质询着江驰远,只是因为心疼方若翎。他实在不忍见若翎那么一个意气风发的女孩居然闷闷不乐的,当初他的主动退让,目的只是要江驰远好好地待她,但他仍是会守护着她的。
江驰远无语相对。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不想说谎,只能一径地沉默。
“你说话啊!你明知道我也喜欢若翎,一直没有变过,把她交给你是因为信任你,相信你是比我还要好的依靠。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真的爱上别的女人,所以才对若翎置之不理!”小邱愈说愈是气愤,站起身子,整个人几乎逼到了江驰远面前。
江驰远俊朗的眉已经牢牢地攒在一起,他抿抿唇,豁出去似地。
“没有别的女人,而是女鬼!”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小邱明显地愣住了,他睁大眼睛瞪着他。“你……你刚刚说什么?我有没有听错?”女鬼?其的还假的?
“你没听错,确确实实是一个女鬼。”他呼了口气,上楼到自己房间的床头前拿了那把桃花扇,然后摊在小邱面前,让他好好地看一看那鲜艳欲滴的桃花。“她的名字叫作桃紫儿,是附身在这把扇子上的灵魂,扇子上的桃花是她殷红的血。这就是我说的女鬼。”
被眼前的阵仗吓傻的小邱不可置信地张大眼,他指着桃花扇,却不敢触碰。“这……这……阿远,你是不是生病了?”如果说江驰远在外面金屋藏娇,养了十个小老婆,都不会比眼前这件事还要令他吃惊。
江驰远哼笑一声。“你以为像我这种一向对怪力乱神没有兴趣的人,为什么会突然问韩岳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他说着,从桌子下的柜子拿出一本相簿;那是他在大陆时所照的相片。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着相片中的古宅。“这相片是你帮我洗出来的,有印象吗?”
“嗯!”小邱还搞不清楚状况。这么惊骇的消息要他一时之间全然接收,实在是件难事。
江驰远抚着相片,浑然不觉自己的语调居然变得温柔。他想到第一次见到桃紫儿的情景——她轻垂螓首,含嗔带痴地坐在石阶上,一袭紫色衣衫显出她的与众不同,这让他忍不住地拍下了她的倩影。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拍这张相片?因为我看到她了,她就坐在石阶上,穿着紫色衣裙……我当时只想要把那么脱俗的女子留在相片之中。”他回忆似地轻道着:“不然你以为,像我这样专业的摄影师,怎么可能拍出这样的建筑景呢?那是因为相片的主角并不是那一栋古宅,而是古宅前的女子呀!”
他的话令小邱感觉毛骨悚然,小邱吞了口口水,问着:“那……那个女孩呢?”这张相片中哪里有什么女孩子呀?只是一栋破烂宅子而已。
“所以我说她是鬼呀!”江驰远说着,嘴角轻轻地扬起来。
小邱看着江驰远的笑脸,感觉有几分的诡谲。他知道阿远一向很少开玩笑,尤其是这样的玩笑。可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也未免太玄了吧!
鬼?多么陌生遥远的一个名词呀!
小邱半信半疑,鼓起勇气继续道:“我长这么大,没碰过一只鬼,你是怎么遇到……那个什么紫儿的?”
江驰远整个思绪飘到了北京城中,他巨细靡遗地叙述着与桃紫儿相遇的一切,但省略掉自己对桃紫儿的动心程度。
小邱专注地聆听着他说的话,想起北京城中,江驰远说的与女孩子搭讪,但转头一瞧便看不到人,以及三更半夜时,江驰远一个人在房间之中喃喃自语……等等当时他觉得没什么的事情,此刻看来都变得诡异。
想到自己此时此刻跟那个什么紫儿的共处在一个屋檐下,小邱只觉得一阵寒意悄悄地流过心头。呼!真冷!
第七章
到江南已经好一阵子了,汪少骋日日夜夜都不停地数着日子,等着家人的来到,也等着桃紫儿。
不知道紫儿变成什么样了,瘦了?胖了?有没有被奶娘和娘为难?有没有受委屈?会不会想他呢?
他引颈瞧望着。今儿是汪家人到达这儿的日子了。他起了一个大早,便待在前院,不停地盼着,期待着心中的人儿来到。然后,他便可以禀明父母,与她厮守终身、白头偕老了。
紫儿呀紫儿,你可知道,你折磨得我好惨!
汪少骋在心中默念着。想到如果在紫儿面前说出那句话,她肯定会羞红着一张脸,转过身去不再搭理他,他轻轻地笑了,笑自己居然思念过甚,竟连她的一颦一笑也不放过。
直到正午,他总算远远地看到一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向自己这儿靠近。汪少骋禁不住喜悦的心情,直吆喝着一旁正在打扫的仆役,要他们去瞧瞧是不是汪府的人。
一名仆役很快地奔回。"少爷,果然是老爷、老夫人来了。"
来了!真的来了!
期待的终将成真,汪少骋的心仿佛飞起来似的。他就站在前院迎接着父母亲,也等待着桃紫儿。他在脑中幻想着桃紫儿见到他时脸上各种不同的表情,每一种都像一朵艳丽的桃花一般,而这朵桃花,终于属于他了。
队伍停在府前,汪老夫人掀开轿帘,颤巍巍地要走出来,汪少骋赶紧上前去搀扶住母亲,奶娘也随侍在旁。
"娘,小心台阶。"汪少骋小心翼翼地道,眼睛却往婢女方向瞟着,想找出桃紫儿的身影,想偷偷地望她一眼,却怎么看都看不着人。
奶娘看着汪少骋,关心地说:"少爷,你瘦了。是不是派给你的这些下人服侍不周,膳食不合你的胃口?"她皱起了眉,审视了下一旁的下人。
汪少骋挥挥手,笑着。"哪儿的事?他们都伺候得很好,只是我思亲心切,所以才吃得少。现在你们都来了,我一定如同以往生龙活虎的。"他说着,仍是不停地想要搜寻出桃紫儿的影子。婢女们逐渐散去做事,但没有一抹身形是桃紫儿。
汪老夫人知道儿子的那一点心思,刻意询问着:"少骋,你好像心神不宁,在瞧些什么呢?"
汪少骋扶着母亲跨过门槛,让母亲在前厅坐下。"哪儿有?儿子没有心神不宁,母亲多虑了。"看不见桃紫儿,他的心情好像沉到谷底。
"是我多虑吗?"汪老夫人微微地眯起眼睛,示意一旁的奶娘。
奶娘一得到指示,点点头,说着:"少爷,其实我们知道你在烦恼什么,你也就直说吧!别吞吞吐吐的。"
汪少骋看看母亲与奶娘,心中想反正迟早都必须禀明的,倒不如就说了吧,他牙一咬,便问着:"娘,我想知道,紫儿呢?"刚刚在婢女里头瞧不到紫儿,她肯定被派到更粗重的活儿了。
汪老夫人皱皱眉头,才说:"紫儿是谁?丫头吗?"她刻意地说道,以证明她对任何一个丫头级的人物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印象。
奶娘点头。"夫人,是的,只是一个丫头。"
汪少骋听了两位长辈这么说话,便知道桃紫儿在她们心底的不堪。他真的不懂,即使丫头也是人生父母养,有何不同?
他更坚定地道:"对,她只是一个丫头,是我带回来的。"早知如此,他是不是当初不要带她回府里呢?或许紫儿会遇上更好的贵人!
汪老夫人似乎没听到汪少骋的话,她只是偏着头想着事情,突然对奶娘说:"唉呀!我们南迁江南之前不是办过一桩喜事了?那个新娘子不就是什么紫儿的,难怪我这么熟络这个名儿。"
"没错,新娘子就是桃紫儿。"奶娘点头称是。
汪少骋不明就里地看着娘与奶娘一搭一唱,浑然不知两位长辈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到有一份酸涩的不安情绪,在心中酝酿着。
"怎么回事?什么喜事?"他不解地问着。
奶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包含着同情的光芒。"我们是说,桃紫儿已经嫁人了,嫁给我们汪府以前的画师,两个人现在恩恩爱爱,定居在北京城呢!我说少爷,你是不是被那个桃紫儿给骗了?"
"嫁人?什么意思?"汪少骋不相信地倒退几步。怎么可能?他的紫儿怎么可能嫁给其他的男人呢?
"少爷呀,其实你这些年都在外头念书,根本不知道桃紫儿在汪府里头的声名狼藉。这一次会办这一桩喜事,就是因为有个长工看见桃紫儿和那个画师两个人在柴房里……我们注府可丢不起这个脸,才匆匆地办了这桩喜事的。"奶娘绘声绘影、口沫横飞地说着。
此时天色迅速地蒙上一层乌云,就像汪少骋此刻的心情。
汪少骋受到极大的震撼,他摇摇头,仍不肯相信奶娘的话。他那可人又令人怜爱的桃紫儿怎么可能背弃他另嫁他人呢?她那口口声声的等待他生生世世,至今仍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一次次地揪起他的心。
他转过身,大步地跨出门槛,一道刺眼的闪光落下,轰轰作响的雷声在耳畔响着,没料到突然阴雨,所有的仆役全都忙着将所有的家当往屋内搬去。
"少爷,别难过呀!"奶娘追出屋子,拉住了汪少骋的衣袖。"老夫人会帮你物色更好的姑娘的,那些名门千金可比那桃紫儿好上百倍了呢!"
汪少骋恍若未闻,他端视着忙碌的仆役们,突然上前,拉住了一名正在收拾着衣物的婢女。他认出她是在北京城时,与桃紫儿较要好的婢女。
"小梅,我问你,紫儿呢?"
小梅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拉,吓了一跳,她看着眼前有着骇人表情的少爷,所有的话都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嗯,紫儿……她……她……"
"快说!"汪少骋大喝。
小梅一愣,便咬咬下唇,眼睛偷偷地看着一旁的奶娘,随即害怕地低下头去,轻轻地说:"紫儿……嫁人了。"
小梅的话如同青天霹雳,狠狠地在他的心窝上击出一个窟窿。那窟窿涌出暗红色的鲜血,汩汩地蔓延到他的五脏六腑里,烧疼着。
他对天吼着,那是打从心底涌现的痛苦与疼楚。
紫儿,他的紫儿,他掏心掏肺、用心对待的紫儿呀!
汪少骋扬起手,甩开了抓着他的奶娘,他冲了出去,冲出宅子,冲出这个令他如此疼痛的消息。雷声轰轰地炸在他的脑袋上,汪少骋毫无所觉地拼命奔跑着,任倾泄的大颗雨滴浸湿他的衣襟,也浸湿了他的心灵。
心……都凉透了。
他用尽一辈子来爱的女人呀!桃紫儿……
……梦境?
这是梦境吗?还是真实的感触?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汗水浸湿了枕头,濡湿了他整张脸。热吗?不,很冷,连心都冷了,而且冷到疼痛的地步。
江驰远赫然睁开眼睛,只感觉到自己浑身都湿透了。下雨吗?怎么感觉自己刚刚在雨中走了一遭,还伴随着雷声闪电,这样真实。
"你流好多汗。"幽然的声音在他身侧,他转头,紫色的影子直视着他。
江驰远看着桃紫儿,心中突然一阵尖锐的痛,像一把刀深刻地从他心底刺下去,刺穿了他的身体,流出了属于悲伤的血液。
他痛得捂住了心口,蹙起了眉。那锥心刺骨的感觉是什么?
桃紫儿见状,担忧地问着:"你怎么了?好像很难过的样子,哪儿不舒服?"她欺身上前,柔荑伸出,想触碰他。
"别碰我!"江驰远突地一阵愤怒,他用力摆手?想挥开她,却只划过空气。
他不懂,为何自己会突然不想见她,却又怕失去她?好矛盾的感觉纠缠着,他看到她,既安心却又愤慨,好像她……对不起他似的。
桃紫儿略显失望地垂下手。"对不起。"她看看自己的手。怎么方才会情不自禁地想要碰碰他呢?她只是一个鬼魂啊!
江驰远见到她的表情,愧疚起来。他是不该迁怒的,毕竟梦境只是梦境,就算再怎么真实,也只是虚幻的,他不该当真。
他抚着心口的疼,抱歉地说:"该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该用这种口气说话的。"胸口的痛没有消退的痕迹,反而愈来愈是伤人。
"不打紧的。"桃紫儿浅笑着摇头。"你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一如往常,她说完之后,紫色影子便迅速地逐渐消失。看着她不见,江驰远心底一阵慌乱,他惊愕地喊着:
"紫儿!"
桃紫儿愣了一下,紫色的身形又清晰起来,她轻轻地凝望着他。"怎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