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正浓,落地尽是红枫,随风洋溢洒落,风采动人。
一道剑气顿然扬起,吹起满地枫叶,殷红成为落雨一般,片片垂落,落在众人四周,扬起了惊艳呼叹。
“各位父老兄弟,在下初逢贵宝地,由于欠缺盘缠,浅露一手,还望父老兄弟不嫌弃,有钱出钱,在下感激不尽。”朗朗声音随着枫红落地,仔细一瞧,出声的少年面容清秀,双眸灿烂如星。
这少年对大家做了个揖,立刻又重新划起剑法来。只见他的长剑往上一挥,利落的身子在剑影之中忽上忽下,惹得没练过武的平常百姓全是瞠目结舌,随着少年的忽跃忽停而心情高低起伏着。
剑式终于止住,少年微喘着气息,站正了身子,对着大伙儿抱拳一拜,四周掌声更是难以止歇。他灵气的双眼瞥着所有人。端起了衣摆向众人走去,谁知围观人多,赏钱人少,只有几个零零星星的铜钱和极小的碎纹银丢到他的衣摆上头,有些人没赏钱便直接掉头就走,方才的热闹仿佛立即成为过往。
少年轻叹一声,将所有的钱兜进自己腰侧的一个小钱袋里头,喃喃自语。
“真要这么个挣钱法,我要何时才能与柔儿相会呀?”想着,他又一声叹息溢出,叹息和他的五脏庙发出的声响一同响了起来。
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到自己已经一天没有进食了,便四处张望了下,见到一问小客栈,稍微掂了下钱袋的重量,提步往前走去。
客栈里头人声鼎沸,小二哥见有客官上门,立刻上前招呼着。
“客官,您是打算用餐还是住店?”
少年略一思索,牵出一抹淡笑。
“用餐就得了。”
小二哥上下地打量一下这位少年,眼睛立刻透出一股现实的势利气息。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身上粗布衣物磨损多处,脸上风尘仆仆,浑身似乎榨不出几两肉,看起来颇为寒酸。但他仍不敢妄下定论,有些江湖人士游走,虽然看起来不怎地,可是出手往往十分阔绰。想到此,小二哥仍然带着奉承的笑容,鞠躬哈腰地伸出手。
“客馆要用餐是吧?请随小的来。”他带着少年到大门邻近的一桌,便抓起肩膀上头的破布往桌子一擦,问着。“请问客官,您想用些什么?本店最有名的芙蓉豆腐,许多外地客官总爱点这道菜,吃了保证您是赞不绝口,齿颊留香的。”
少年微皱一下眉头,他抓了抓自己腰侧的钱袋,摇摇头。
“不忙,我只要两个馒头,一壶茶就得了。”现在对他而言可是非常时期,他必须省多少是多少,不得随意乱花钱。
店小二像是听了天下奇闻似的,他怪异地望了望少年,声音略微提高。
“两个馒头,一壶茶是吧?你待会儿,马上就来。”说完,他翻了下白眼,转身还刻意大声地对着掌柜方向嚷嚷着。“这位客官只要两个馒头一壶茶,知道吗?”
明显的恶意讽刺令少年略感难堪,他深深地吸口气,自言自语。
“唉!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虎落平阳连犬都会欺负。”他冷冷一笑,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馒头与茶很快地上桌,店小二有些不情愿地将食物摆在桌上之后,转头顺手丢了根肉骨头给门口徘徊不定的狗,若有意似无意地边走边说着。
“你这只付人厌的穷狗,吃完了就赶快走,省得看了碍眼。”
他的话一根根都像刺一样扎进了少年的心口,少年用力地蹙起眉头,不停地深吸着气,用力地咬着牙。
少年拿起馒头咬下一口,冷硬的馒头配上了口味淡如清水的茶,心底纵然有多少委屈他也无法说出口。想到自己以前,出门虽然没有皇室贵族一般的架势,但最起码不用如此遭人奚落与轻视。他边啃着,边恨恨地皱起了眉心。
“给我滚开,你这个小叫化子。”
一声大喝唤回了出神的少年,他转头向声音来源,正是方才的小二哥,脚边匍匐着一个脏兮兮的小乞儿,正可怜兮兮地对着小二哥叩着头。
“拜托你啊!小哥,我已经三天没吃没喝了,再这么下去,我会饿死的,求求你赏我一点点剩饭剩菜都好,求求你了,小哥……”
小乞儿瘦巴巴的手还没碰上小二哥,就被他狠狠地拍开来。
“滚开!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去别的地方,去去!”他不耐烦地又对着瘦小的小乞儿踢上一脚,小乞儿吃疼地倒在少年旁边。
“小哥,求求你,只要一点点就好……”小乞儿再接再厉地要爬起身来,正要上前,便被少年给拦了下来。
少年先是无奈地晃晃头,看来这个世道还真是人不如狗。
他拿起盘中还未入口的馒头交给小乞儿。
“这个给你充充饥吧!”
小乞儿高兴地接下馒头,忙不迭地向少年道谢。
“谢谢你,你真好,谢谢你……”
一面说着,小乞儿一面向前走去,突然身子向前一扑,将少年一同给扑倒在地上,两人摔得七荤八素的。
“对……对不起,我不是……”起了身,小乞儿愧疚地向少年道歉,然后便紧紧地抓着馒头往客栈外头飞奔出去。
少年还弄不清情形,他拍拍身上的灰尘,重新回座去喝他那壶早已冷掉的茶水,以及吃掉自己啃去一半的硬馒头。
客栈之中客人似乎愈来愈多,才一晃眼工夫,每张桌子都坐了客人。
门口外迅速地被夜幕笼罩,黄昏情景只是一刹间而已。
少年倒了最后一杯茶,准备喝完之后要起身走人,此时,门口站着一名黑衣男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这名黑衣男子冷峻无言地站在门口,他四周的气息仿佛凝住一般,他头戴遮住颜面的笠帽,宽大的帽檐遮去他泰半的脸孔,隐隐约约只能见到他鼻梁以下抿紧直线的薄唇和锐利的下巴。黑衣男子孤傲地站着,端详客栈内的一切,背上一把布包起的长剑,浑身是慑人的暗黑。
少年睁大眼睛,他从未见过这么沧桑的男子,传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客栈内的小二哥自然见到门口客官,他嗅出这名黑衣男子不寻常的味道,立即上前招呼着。
“客官,请里边坐,打算用餐还是住店?”
黑衣男子稍微环顾四周,低低的声音恍若幽冥。
“没有空桌?”
“这……客官,可否委屈您和别人共桌,小店今儿实在生意太好了。”小二哥吞了口口水,不停地赔礼。
这种自命为江湖侠客的人,通常出手最为慷慨大方了,只要他能够招呼妥当,好处自然是少不了他的。
黑衣男子没有犹豫,转身就要离去。
“这位大侠,小弟就要走了,这桌就给你吧!”少年见状,立刻出声,叫住正要离去的黑衣人。
打算跨步离去的黑衣人停下步子,转头看他,凌厉的目光透过帽檐扫向少年。
少年毫无心机地对着他笑一笑,招来店小二,做状付帐。
小二哥这下倒是带着笑意,他开心地上前。
“客官,您用的一共是十二文钱。”他边说着边收拾桌子,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好生地伺候那名神秘的黑衣人。
“十二文是吗?”少年右手往腰侧一探,突然脸色一变,紧蹙眉头。
他挂在腰侧上的钱袋呢?
这会儿怎么会是空空如也?
少年紧张地往桌下张望着,仍然没有他钱袋的踪迹。他仔细地回想方才自己怎么放置钱袋的,突然想起先前那小乞儿将他给撞倒的一幕,难道钱袋就是当时被那名小乞儿给顺手牵羊了?
小二哥见着少年忙上忙下的模样,心底疑云四起,他大声地又道:“客官,总共十二文钱,请赶紧结了帐吧!还有客官在等着呢!”
少年此时冷汗直流,他清了下喉咙,想和店小二打商量。
“这,小二哥,我的钱袋方才好像被那个小乞儿给扒走了……”
“什么?你是说你付不出钱咯!”店小王迅速地截断他的话,尖声嚷嚷起来,惹来不少人侧目。“不会吧!客官,你怎么连十二文钱都想吃霸王餐呀?”
“不是的,只是我的钱……真的被小乞儿给……”少年急得语无伦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个人的争执招来了掌柜,掌柜上前,一手端着算盘,一手捻着他的八字胡,有些不悦地开口。
“怎么回事?在这儿嚷嚷,不怕叨扰了其他客官吗?”
店小二见到掌柜上前,立刻先声夺人。
“掌柜,这个无赖想赖帐,区区十二文钱也不付,直说他的钱袋给人扒了。”
“不是我不付钱,真的。”少年马上点头示好。“只是我的钱袋真给扒了,不然,我明儿个一定带钱来还,你们就包涵一下吧!”
“付不出钱是吗?”掌柜直直地看着少年,嘴角一扬。“就送他去官府得了,罗嗦这么多干啥?”
掌柜略一扬头,小二哥立刻抓起少年的手。
“唷!看不出你这无赖手倒是挺嫩的。”小二哥轻薄地调侃着他,拉起他就准备往外头走。“走吧!送你去衙门吃免钱饭,就不用担心吃饭还付不出钱来,丢人现眼。”
少年大惊失色,他使劲用力地甩开店小二的手。
“不行,我不能去衙门,如果去了,我绝对死定了,不要送我去衙门……”他恳求地望着小二哥和掌柜,灵亮的双眼布满了千托万请。“求求你们行行好,别送我去衙门,其它要我做什么都行!求求你们了……”
“甭了,我这儿不缺跑堂的,你又不是娇滴滴的大姑娘可以以身相许,还是送官府妥当些。”掌柜丝毫没有同情,挥挥手要店小二将少年给带出去。
小二哥重新扯着少年。“来吧!少罗嗦了,走吧!”
“不行,真的不行,我不能去衙门,不要送我去衙门!”少年挣扎地扭动着身体,想挣脱小二哥的桎梏。
去了衙门,万一给赵庆章逮到了,他的一生也就彻底地毁了。不行,怎么说都不能被送到衙门去,不行。
少年嚷着,眼中几乎掉出泪来,想到自己的未来可能堪虑,就觉得不甘。
“慢着!”两个字打乱了他们的争吵,气氛顿时陷人冷僵。
出口的正是站在门口许久的黑衣人,他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子。
‘他的钱,我帮他付。”说着,他不顾少年感激的眸光以及小二哥见钱眼开的眼神,径自坐到桌前,亮晃晃的银子摆在桌上,闪了许多人的眼。
小二哥这下才不甘不愿地甩开少年,对他轻啐一声。
“哼!算你好狗运,给你遇上了贵人相助。”说着,他无情地推了少年一把,将他送出门外。“快滚吧!下回别让我们再见到你。”
少年被这么一推,左脚绊到了门槛,在门口重重地跌了一跤。他吃疼地闷哼了声,便朝着里头的黑衣人大声致谢。
“大侠,感谢你的出手相助,小弟铭感五内,多谢多谢。”
黑衣人没有吭声,甚至没有转头,完全当他是耳边风,吹过就算。
少年倒不在意地耸耸肩膀,他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往街尾走去。
秋末的夜晚开始严寒,赶紧找个地方窝身才是最重要的。
** *** **** **
夜半时分,城内所有人都已人睡,万物呈现酣眠,只有风潇然仍清醒的。他从二楼客房窗口一跃而下,离开了客栈。
白天城门口总有官兵守候盘查出人城的人,为了避免麻烦,他总是选择半夜宵禁时出城,一来省得被人设计一场瓮中捉鳖,二来不用惊扰太多人,顶多只是看守城门的一个官兵而已。
深夜的城,像是沉睡一般。风潇然静静地走在街上,皎洁的月光将他的身影长长地拖曳在身后,他的脚步无声无息,轻得像是风吹拂过一样。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偶尔听见几声野狗悲嚎。
风潇然冷冷地扬起唇角,有些不解自己晚上的行为,为何会无故出手帮助一名陌生人?他的心不是已经冷如冰、坚如石了吗?
或许,在那一刹那间,他在那个少年的眼底看见了曾经无助失落的自己,他帮助了少年,就像帮助了自己一样……
风潇然猛地一摇头,将这些思绪抛出脑海。他加快步伐,很快地,来到了城墙门回。一名官兵倚着城墙打着盹儿,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人正端视着他。
风潇然右足往地上一点,整个人向上腾跃而起,迅速地越过城墙,一下子,他已经来到了城外,而且未惊动任何人。
他望了下月儿,施展起轻功往城外西郊飞奔而去。
风儿飒飒,在他耳畔呼啸而过,他越过了一大片树林之后,赫然发现一间小小的破庙,可供他今日栖身之所。
这破庙倒是名副其实,屋顶上的瓦片争相脱落,有些隆起有些凹陷,庙墙上的漆早已剥落得离谱,两根柱子早已崩塌,整座小庙只有两根石柱可怜兮兮地顶着,而两扇庙门则是东倒西歪,随着风吹起,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这样的地方,甭说是遮风避雨了,恐怕人待在里头都有安全之虞。
风潇然没有做太多思索,他大步地跨进破庙之中,里头的神像和供桌倒在地上,已长满了蜘蛛丝,一股潮湿腐臭的霉味扑鼻而来。风潇然略一锁眉,仍然挑选一处最干燥的角落,他倚着墙壁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破庙外头的风声飒然,吹动了树梢,引起叶子之间摩擦的声音,忽大忽小,有时风吹过的声音,像是有人在身旁诉说低语一般。
隐约间,风潇然听到了破庙外头似乎有一股动静,很轻巧,很小心翼翼。他赫然睁开双眼,背脊整个僵直起来,耳朵细细地聆听着四周有些异常的气息。
脚步声愈来愈近,他握着剑的力道也愈来愈紧。这些日子,他早已养成了闭目养神但不熟睡的状态,可以随时注意身侧动静。他必须学会自保。
就在脚步声移到了破庙门口的一刹那,风潇然的剑已出鞘,恰恰顶住了来者的喉咙,只消再一寸,那人的喉咙必被狠狠划开,当场血溅五步。
“哇呀呀!什么东西呀?我不是坏人,别杀我呀!”大声嚷嚷划破,宁静的夜和令人窒息的氛围,伴随着木柴落地的声音。“你是谁呀?我跟你无冤无仇的,别一进来就拿剑指着我的喉咙,我是无辜的……”
这声音有些熟悉,顺着月光一瞧,不正是今晚在客栈里所帮的少年?只见他慌乱地叫嚷,眼睛恐惧地望着锐利的剑端,额头上摘下两滴冷汗。
风潇然仍没有放松警戒,他低低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一动也不敢动。
“我身上没钱,只是来这里歇歇腿,窝一个晚上而已。晚上天寒,所以我就会树林里头捡些柴火。这位侠士,可不可以把你的剑给放下,刀剑无情呀!这么顶着,挺可怕的。”他吞了口口水,紧张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