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住地狂喊着,让她身后的人忍不住低咒。
“臭丫头,吵死人了!”
风潇然迅速地回过头来,透过帽檐,锐利的可怕目光令那人不由自主地毛骨惊然,他住了口,不敢再随意骂人。
风潇然满意地将目光调回了水凌的面容上,她的眼中尽是焦虑的急切,告诉他要他自己逃走,他的面部线条突然柔和了,浮起一抹安抚的笑容,说出口的语调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要走,要逃,咱们一块儿,否则,办不到!”
“相公……”水凌心里有温暖,但是还有更多不安,她轻叹。“你这么傻……”
她身后的人一阵不耐,他大声地说:“风大侠,继续向前走,前头的路往左拐弯儿,看到的那座大宅子就是了!”
风潇然依言漠然地前走拐弯,三个人很快就停在一幢豪华的住宅前头。
那是富贵奢华的别院,雕梁画栋,看起来金碧辉煌,门口两旁仁立两只威武庄严的大石狮子,正炯炯有神地望着前方,好像对世间俗事的污秽了然看透一般。
水凌睁眼一瞧,心里头流动的不安缓缓加深,她知道必有事情发生。
守卫一看到水凌身后的人,立刻往内通报,一会儿,门口出现两名彪形大汉以及一名个儿矮小、管家模样的男人,那管家带着一脸虚假的笑意,上前就是一阵鞠躬哈腰。
“呵呵!有幸请到了风大侠、风夫人,快里面请,快里面请。”他说着,然后招呼了那两名汉子。“你们两个好好地招呼一下风夫人,好生搀扶啊!”
说完,两个大汉便一左一右地架起了水凌,替换了原来挟持她的人,他们还各自拿了一把刀,放在她的脖子上,好一个礼遇的“搀扶”啊!
水凌在喉咙里头咕哝着。
“呵!还真是设想周到呢!两边都这么谨慎地搀扶着,好像我少了胳臂少条腿似的,你们主子还真是盛情款待呢!”
管家一笑,他垂首,恭敬地领着风潇然。
“风大侠,请跟我来吧!”他带着他们走进了这座豪华的宅子,穿越了大大小小的长廊,来到了一处隐密的偏厅。
厅堂中央有个人正背对着他们,管家踏过门槛,对那人影尽是谄媚的口吻。
“启禀大人,小的已经请来风大侠及风夫人了,大人还有何吩咐?”
那人影轻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他是一个充满威严气息的老人,银白的发髻与长须更显他的沉稳,浓密的白眉弯在他锐利细长的眼睛上,隐隐约约可在他的面上嗅到几分邪恶的气息。在他身上只令人感觉到可怕的,不良善的。
“你下去准备酒席,我要和风大快好好小酌一杯。”他低低地命令着,那管家立即颔首,从厅堂退下,直直地往膳房奔去。
老人微微一笑。
“风大侠,请入座吧!至于风夫人,就请你委屈一些,让我的两名部下搀扶着你吧。”他冷冷地望了水凌一眼,皮笑肉不笑。“久闻江湖上冷面阎王身边带着一名貌美如花的妻子,今日一会,果然名不虚传!”
水凌丝毫不领情地冷哼一声,警戒地望着眼前这危险的人物。
风潇然则是冷笑着,透过帽檐淡淡地盯着他。
“还有劳史丞相了,这样费尽心思地请我们来,风某实在担当不起!”
他曾见过当今丞相史行之,以前有人要买他的命,只是他考量过这丞相似乎只是处事作风强硬些,虽不算为百姓造福,起码不会鱼肉乡民,所以并没有接受那桩买卖。不过经过了盐水帮一事之后,他也对史行之产生了怀疑,只是没想到史行之这么快就找上了自己。
“腥!你认得我?”史行之有些吃惊,他没料到这样的江湖人物也知道他,他收敛起意外的表情,唇边勾勒出一抹阴冷的微笑,他盯着风潇然,带着一种难解的怨愤。“听说冷面阎王风潇然,只要接了买卖,盯上了猎物,是绝不会有人能够逃脱你的手掌心的。”
“哼!丞相,有话请直说!”风潇然漠然地轻语。
“风大侠这么爽快,我就直说了吧!”史行之抚着自己长须,缓缓地一字字轻道。“我希望你接下这一桩买卖,杀一个人,杀一个早该死却未死的人。”他别有深意、若有所思地看着风潇然,带着好冷的意图。
“该死而未死的人?”水凌不解地出声,她望着风潇然,看见他了然的神情,突然有些了解似的点点头。
史行之那满脸风霜的苍老面孔突然出现阴森可怖的笑意,他清清楚楚地道着。
“风大侠,我要你去杀十八年前风宅灭门血案唯一留下来的余孽,风全祖的独子,风潇然。”
原来的猜测毕竟是猜测,听到了真正的答案,水凌不禁重重地皱起眉心。真想不到堂堂一国丞相竟会这样泯灭天良,唆使他人灭门,一个活口都不留,如此行径,已非残忍二字可形容。
“喔!十八年了,已经十八年了。”风潇然喃喃低语,脸庞上有着隐藏已久的哀痛。
他总是认为,数日子对他而言没有多大的意义,反正他活着只有一个目的,复仇。若是一日日地数着自己的成长,那种日子才更难捱。
十八年了,一晃眼就过了这些日子,如果不是他的生命中出现了水凌,他早就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一丁点的憧憬了。回首过去,只有充满对世间的愤恨与憎恶,父母的沉冤未雪,风府上下几十条人命,该是到了报仇的时候了。
“如何?风大侠,是否愿意接下这桩生意呢?”史行之肆无忌惮地笑起来,沙哑的笑声让他像个丧心病狂的杀人魔。“当然,这桩买卖的报酬相当优渥,就是——风夫人的性命。”
看着史行之自信满满的脸庞,水凌简直气煞了,她喘着气息大声地怒骂着。
“你这……你这个可恶的混球。有种你就直接把我给杀了,不要拿我威胁我的丈夫,这岂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径作为?”
史行之不怒反笑。
“久闻冷面阎王夫妇鹣鲽情深、夫唱妇随,原来不是江湖谬传而已,果真是一对贤伉俪呢!”
‘废话少说!”
风潇然冷冷地截断他的话,他摘下了一向戴在头上的帽子,露出了他一张俊逸的脸蛋,他脸上那道诡异的疤痕令史行之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他冷然地说着,像是事不关己一样。
“我风某做事一向讲究前因后果,不知为何史丞相非要解决风潇然这号小人物不可?而风宅一家大小与你又有何冤仇,非要赶尽杀绝?”
“小人物?”史行之哈哈大笑。“你有所不知,这风廉然可不是一般的小人物,他现下可是黑白两道闻之丧胆的杀手。我以前既然已经派人将他的一家送上了西天,自然要送佛送到西,一块儿送他上西天去合家团圆啊!”
他端详着风潇然的面容,那气势神情,与他父亲风全祖竟有八分神似,若不是他儿时发生了这样的憾事,或许今日他的成就比起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
“什么样的怨恨让你竟然对他们一家数十口人赶尽杀绝?一个活口也不愿意留下来,到了现在,还要毁了他们风家唯一的血脉,你究竟是不是人啊?”水凌悲愤地喊着,代风潇然抱不平。
“怨恨?”史行之冷冷地笑着。“风全祖可是个好人,待人宽厚、心地和善,朝野内外、全国百姓对他的评价都是赞不绝口,我与他又能有什么样的怨恨呢?”
“既然如此,为何你要加害风府?”水凌一头雾水,她实在不懂官场之事。
“就是因为他太会做人,就是因为他的人脉太好,就是因为他跟任何人都无冤无仇,所以我才要毁了他,让他永不超生,让他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史行之突然脸色阴狠,恨恨地说着,眼神飘忽,思绪回到好远的年代。
“我长他两岁,却处处不如他强。同乡又同窗,学堂之中,夫子只会注意到他的表现,同榜登科,他是状元,我只是榜眼,连向同一名女子下聘,那女子也是心系于他。在官场之中,他永远比我高上一级.他很会做人,在朝廷之中竟没有树敌,而我,要靠着自己一步步地往上爬。就在好不容易可以和他平起平坐时,又正值皇上遴选丞相,朝中大臣都心知肚明,他最受皇上青睐。”
史行之猛然回过神来,握紧了拳头,充满了不甘。
“所以,你就打算毁了他?”水凌听出了玄机,皱着眉。
“我不甘心!”史行之大力地拍着桌于,发出一声巨响。“我这样努力往上爬,他没有付出一点点的努力却轻易地获得一切,如果他根本没有活在世上,如果根本没有这一号人物,我就能够获得一切,丞相之位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我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哈哈……”他仰头长啸,脸色胀红。
“哼!悲哀!名利荣华在转眼一瞬就只是过往云烟一般,为了追求这些而不择手段,得到了一切就真的会快乐吗?钱财富贵再多,死后都只剩下一坯土,什么都带不走,不是吗?”水凌感叹地轻道着,她看着史行之摇摇头。“真是个傻子,无可救药的傻子。”
史行之阴沉沉地抚弄着长须,他跟着她。
“小娘子,等我送了你相公上西天的时候,你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迟!”
水凌唇一咬,转向风潇然。
“相公,不要管我了,我相信你一个人必能逃过这个鬼地方,这种深化大恨,不报不成。别让这个小人拿我来威胁你,你别理会我的死活了,相公,你走吧!”
面对她的慷慨激昂,史行之咧嘴而笑。
一小浪子,你也不聪明嘛!如果风大侠不在乎你的死活,我又何必如此费心地邀请你来府上作客呢?”
他听说风潇然掳了一个美丽的妻子带在身边,于是他派人四处打听搜寻消息,得知风潇然十分疼惜在乎他的妻子,甚至不顾官府的追捕也要救她出贼窟。有了这样的讯息,他便打好了主意,他深培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也知道若是让风潇然到了大别山之后必会调查到他身上来,所以他派人日夜看守大别山,然后先从风潇然妻子下手,将他们引回别庄之中,他要亲眼看着风潇然魂归西天才能够安心。
“哼!卑鄙!”水凌恶狠狠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史行之倒不在乎,他耸耸肩。
“如果不卑鄙,我一辈子都被人骑在头上,卑鄙,才是聪明。”他拍拍手,对着厅门喊着。“来人,酒菜给我端上来。”
家仆奴婢们接获了命令,纷纷端着盘子—一送菜肴上桌,酒菜一下子就摆好了。
史行之面带微笑,脸上却挂着一股杀气。
“风大侠,我特地为你准备这些下酒菜,你好好享用享用吧!”他摆着手,盯视着风潇然的脸。“请上座!”
风潇然冷冷地望了他一眼,半晌,依言上座。
“这些酒菜可是宫中的名菜,江湖上应该是吃不到的。风大侠,趁着这个机会,不妨好好饱餐一顿,否则……”他言语中意谓着这是风潇然的最后一餐了。
“相公,少听他罗嗦了,你就一刀劈了他,我做地下亡魂也心甘情愿!”水凌怒气重重地道着,因为出言不逊,身旁两名大汉的刀口又贴近她几分,冰冰凉凉的刀锋顶在她的颈项。
看着这一幕,风潇然心头一阵抽疼。这本是他私人恩怨,没料到竟会连累她,早知如此,应该让她跟着水柔离去才是。
风潇然不耐地摆手,阴蛰地看着史行之。
“丞相,你要怎么样,才能放了我妻子?你就明说吧!”
“爽快!”史行之扬眉一赞,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瓶子,邪魁地笑着。“风大侠果然是作风爽朗的人,我就不拐弯抹角,直接助你一臂之力。”
黑亮的小瓶子内装的必定是毒药!水凌凝神望着,只盼风潇然别太傻气了。
史行之欣赏地缓缓转着瓶子。
“这是赫赫有名的‘归魂散’,关外苗族人所用的致命毒药,食用之后,三步之内五脏六腑皆会迅速溃烂,气血逆流攻心而亡。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能得到这瓶毒药的!”
“难道……没有解药?”水凌听得毛骨惊然,她怎么能够想像当这瓶药进人了风潇然的肚腹之中会是怎么样的景况。
“解药?若说真要解药,恐怕只有传闻中的回魂香才有这种功效了吧。”史行之摇摇头,一派无能为力模样。
“回魂香?”水凌喃喃地轻语,眼神黯淡了下来。
早知如此,当初不该将回魂香赠与秋妙音的,如今遇上了这样的天下至毒,她又该怎么救回风潇然呢?
“好,风大侠,咱们就不罗嗦了!”史行之将归魂散的瓶口拉开,倒入了酒瓶之中,摇晃了下,然后倒了杯酒。“风大侠,我要你将风潇然这个余孽给杀了,只要你喝下这杯酒,风夫人自然平安无事,一命换一命,挺划算的不是?”
水凌在一旁尖声大喝。
“你这个可恶的混蛋,要杀要剐随便你,你不许威胁我丈夫。”她一副慷慨赴义的凛然模样。
“哈哈!杀了你是吗?不过我想,风大侠应该是舍不得的,不是吗?”他将酒杯移近风潇然,眼睛牢牢地锁住了他。
“相公,你不要理我,你快走啊!我求求你不要管我的死活了,不然就一掌劈死他,不要为了我,让你的复仇计划毁于一旦,让你的性命危在巳夕,你快走啊!快走啊!”水凌阻止地大喊着。
风潇然转头看她,眼中的深情像是丝缕一般的款款围绕着她。
走?他走不了。
他发过誓要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今生今世。所以只要他有能力,他还活着,他就必须做到,因为……她是他挚爱的妻……
他无言地接过了史行之递过来的毒酒,引来了水凌锥心的痛喊。
“风潇然,你敢喝下这杯酒,我会跟你势不两立的!我会恨你一辈子的!你这个没有担当,没有责任感的男人,你休想抛下一切一走了之,你还有父母的大仇未报,怎么可以这样懦弱逃避呢?放下那杯酒!放下它!如果你是个铁铮铮的汉子,就一刀把史行之给劈了,而不是喝下那杯酒!”
“好,说的太好了!不愧是风大侠的妻子,说得这样惊心动魄而感人肺腑啊!”史行之拍手叫好,哈哈大笑。
水凌握紧了拳,狠狠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看着两旁的大汉和刀口。如今,她只有一死了之,不让自己成为风潇然的把柄,否则他永远被史行之牵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