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姮,你不要离开我。我需要你!”周捷总是这样地向她说,深怕她弃他而去,“如今我是个废人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别说那种傻话,我不是在这里吗?你妈在旁边呢,也不怕她笑?!”她摇头对他笑,接着又说:“好好养伤吧,等你好了就没事,还不是一样活蹦乱跳的?”
她是安心下来了。立意抛开与褚煜的感情,一心一意对周捷,弥补她的错。
她逼自己忘掉褚煜,全心全意地照顾周捷,似乎日子就将这样过下去。她仍不时想起他,在意他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放在心底的。
周捷休养了一整年。这一年,李姮付出了所有时间和精力,包容了他的坏脾气和挑剔——在漫长的复健过程中,周捷的脾气喜怒无常,非常不好服侍。有时候,连他母亲都受不了的,李姬却一一承担了下来。
文郁有时候看了也不免为李姮担心,怀疑自己这一向的坚持到底对不对?看她两头奔跑的疲累,瘦得只剩皮包骨,除了心力之外,连周捷的花费都是她在负担。文郁有时问她,她却说:“反正都是要嫁他,有什么分别?”
周家并不富有,仅算小康。几个兄弟都各自成家立业了,自难照顾周捷。他们也认为李姮既是周家未过门的媳妇,自当由她分担,这也没什么不对。
李姮根本不介意这些。
周捷复职后,由于双脚仍不方便,只得改调编辑部门。他有些气闷,却任性不得,只好忍下。
李姬为了他,贷款买了部车子,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也常利用假日载他出外走走,呼吸新鲜的空气。
过不久,周家两老催他们把婚事办一办。李姮想了想,她的人生一环扣一环,再无转折余地了,也只有往下走去了,便点头答应。
婚礼按着一般传统举行。因为周家的亲戚大都在南部,得回去请客;而台北这里又是同事又是同学朋友的,也不能漏掉,又请了一次客。
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都瘫了。
大红喜字贴满了各处,怵目惊心的,教李姮惴惴然。没有特别的激动,没有发自心灵深处的强烈喜悦,更没有新人那份对永恒以及天长地久的期许!她淌着泪,独对喜字,洞房花烛夜,周捷被灌醉了,倒在地毯上,人事不知。
因为周捷的脚不甚方便,他们并没有出国度蜜月,只往南部恳丁待了几天。也是在那儿,周捷正式成为她的丈夫。
周捷并不太在意她的感受,一路猛进……
她侧脸望见上弦的月,斜挂在窗口,哀怜地看着她。周捷在结束后,满足地蒙头大睡,而她却无法成眠。
蹑手蹑脚地下床,披上衣服,进浴室梳洗。她的泪不能抑止。
也不过是这样罢了,她想着不觉掉下泪来,怕起日后无休无止的岁月。
翌日,周捷醒来又要求她。她无言地允了,温温驯驯地扮演自己的角色。对于她平淡的反应,周捷认为是缺乏经验所致,假以时日应会改善,这么一想,也就不以为忤了。
蜜月那几天,周捷总是不断要求她,似乎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李姬心里实在排斥极了,也没拂逆他,只是一向闷闷的。
回程中,他见她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便问她:“是不是后悔嫁给我这个残废?”
她赶紧握住他的手,费力一笑:“别乱想,我怎么会后悔呢?”
“真的?”他的口气充满不信:“不想姓褚的了?”
李垣板起脸来,冷冽冽的:“干嘛提他?”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他赶紧道歉。
回台北后,他们又开始了忙碌的日子。
他们暂时租别人的房子住,廿坪左右,不很宽敞。李姮心里虽计划着想买一层公寓,无奈房价太高了,一时筹不出钱来,只得把计划搁着。提到房子,她不免想到“旭扬集团”。最近,旭扬分家了,由三个兄弟平分产业,褚世宏退居幕后,褚煜接手的正是最大的建设公司。
“呸,真他妈的,人家房子一盖就是好几栋,我们却捞不到一间像样的公寓。”周捷看完报纸,劈头就骂:“什么‘旭扬’,就是那姓褚的,愈搞愈大了。喂,李姬,你真傻,当初应该捞他个一幢房子或是什么的。”
她曾向周捷说过一个谎:她和褚煜只是他的一场游戏。
她听了,冷冷看他一眼,不发一语。
“别生气嘛,我是说着玩。不过,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房子?”
“不急嘛,反正我们还年轻。”李垣削了水果,端过来给他吃,“我们节省一点,应该很快的。”
“唉,难哦,房子涨成这样。李姬,我的脚很痒,你帮我按摩一下。”他很自然地要求。
她虽然疲备万分,一天工作下来,在外头跑新闻顶累的。但是,她颇体恤他,依言替他按摩,也不以为忤。
入夜,周捷要求她,她以身体不适婉拒了。周捷闷不吭声地一边睡去,显然生气了。
李姮侧睡,闭着眼却不能成眠。她还是不太能进入情况,勉强自己假装喜欢,对她而言是一件苦差事。但是,她又不能说,只有忍受下来。
不过,她在工作上的表现倒是愈来愈出色了。早已晋升为采访组长,在公司中,显然职位比周捷高一等。为此,他颇不能接受,老是闹别扭,说是想跳槽,省得在公司看人眼色。
“拜托,谁在意呀?”她很不以为然。
他仍任职编辑部,并未调回第一线,多少是因为他的脚。
为此,周捷也是耿耿于怀。
有时候他会朝李姮发脾气:“都是你害的。”把一切归咎于她,她则默默忍了下来。
文郁偶而去看看他们,几次劝她,“搬到家里住吧,省得花房租。”
结果却由于周捷见鬼的自尊心,而作罢了。
“李姮,”文郁拉她一边问话:“怎么都没消息?”
“什么消息?”李姮一时迷糊。
“孩子呀?你别担心,生下来我来带。我正愁着不知要干什么呢。”
“不急吧?”李姮一语搪塞过去。她不想告诉文郁她在避孕,这件事连周捷也不知道。
李姮的文笔如往常一样犀利,经常拿几个固定的财团开刀。在报纸上,她也呼吁他们能够放弃投机炒作,真正地对整个社会的民生建设作出贡献。不过,鲜少有人拿她的话当一回事,除了褚煜。
他剪报的习惯仍然未改,从不漏掉任何一篇出自她手上的评论或报导。接过旭扬集团的建设公司后,他着手了几个大案子,推出价格相当合理低廉的住宅,这一销售案在市场上刮起了很大的风潮,几乎影响了整个房地产行情。一般观察分析,由于“旭扬”这几个大案子的影响,房地产飙涨的情势趋于缓和,物价的膨胀也转缓。虽然,“旭扬”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并且承担了许多风险。
然后,褚煜又插手涉入资讯业,开发电脑软体。又设厂制造硬体。整个旭扬集团的结构至此发生了巨大变革……李姮冷眼旁观,不能不为所动。
“这次,‘旭扬’的转进资讯业,恐怕又会带来很大的激荡吧?”新进的记者张端指着报纸向李姮说。
“不过,他们也真大胆,根本对资讯业完全外行。这个褚煜啊,胆子不小。”
“他们旗下要人才有人才,要钱有钱,你替他担什么心?文华插进来削他。“张大记者,你还不快点把新闻稿写好,老总快发火了。”
然后,她对李姮说:“这一系列关于台湾第二代企业家的报导,差不多可以推出了,不过,‘旭扬’的采访老是接不到头。
李姮,我看还是要你出马了。对不起,除非事情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让你为难。”
这是公事,而且是一椿颇大的案子,她不能因为自己的情结而耽误了,所以,她问:“怎么一回事呢?”态度坦然。
“找不到人。褚煜根本不接受我们提出的访问稿,我觉得他很傲慢。”
“好吧,你把资料留着,我来想办法。”李姮盯着一堆资料,终于拿起电话,“你好,麻烦帮我接褚总经理,我是自由论坛报记者李姮。”
“李小姐,我们褚总已经回绝了你们的要求,我想你不必再麻烦了吧?”麻烦你再跟他通报一次,说李姮找他,如果他真的不接电话,那就算了,谢谢你。”
她等着,听着电话中传来的音乐,心情有如犯人等待法庭宣判。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等于是把自己放上称台去称重量,究竟她李姮在他心中有多少重量?
“你好,褚煜。”他简短地自报姓名。
“褚总经理,我是李姮,我代替敝报想麻烦您做个纸上访问,不知您意下如何?”
“何必这么麻烦呢?只要你来,我就接受采访。”他简短地说。“除非你自己来。”
她怔住了,考虑了半晌,便立刻敲定时间。
“因为这一系列的报导很急,我希望愈快愈好,褚先生。”
“没问题,我今天下午有空档,你可以过来。”
“那就这样说定了,谢谢您。再见!”她完全一派公事公办模样,不想涉入自己私人的感情。
他这样逼我去见他,何苦?李姮摇摇头,不明所以。
临出门前,周捷问她:“为什么非要你亲自去采访不可?”
“我赶时间,回头再说吧!”她抛下话,迳自出门。
在计程车上,她忍不住拿出化妆盒,仔细地修饰了自己的容颜。再见他,她仍是不能平静,心情扰攘不定。
踏进‘旭扬’,她发现整个公司风格变了,大红系列的装潢改成了淡青,透露出冷静自持的气氛,不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财大气粗。
他显然正和几个幕僚谈话,当她走进来,他们鱼贯走出,颇为好奇地看她一眼。
她没遗漏他眼中的吃惊。这段期间,她瘦得离谱,简直换了另一个人似的,他差点认不出来。
“你瘦了!怎么回事?”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问,教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有回避一途。
“褚总经理,谢谢您百忙之中拨空接受我的采访,我会控制时间,尽量不多打扰。”一番话又把两人的距离拉远了。她客气生疏地随他走进办公室,一坐下来,便开始她的访问,并不时快速地记下重点。
“关于您新近发展的几个计划,恕我直言,这么大的投资,您估计多久可以稳定获利?”
“我不是很有把握,快则三年,慢则五年,我有这个预备。”
“这样的风险和往日‘旭扬’的投资作风显然不同,可不可以请教您是否获得令尊赞同呢?传说他最近身体微恙。”
“我的投资计划都是经过和他磋商之后的决定,甚至也包括了家族成员的赞同。他最近的确有点不适,不过并不严重。”
她又针对目前国内的投资环境、资讯业未来发展的潜力以及“旭扬”往大陵的投资等问题一一咨询。
褚煜倒真的很合作,侃侃而谈,知无不言,甚至把许多企划都透露出来。
“显然地,‘旭扬’未来的方向将由您主导。我们明显感觉到您似乎企图把‘旭扬’推向更宽广的领域,譬如设立公益基金、赞助公益活动等,这样的转变可否请您谈谈。”
“其实,以前不是不做,每一样事物都有它发展的过程,回馈是在稳定的时候才能做到。再说,整个社会型态转变了,这些回馈,事实上可以给企业形象带来许多无形的、正面的帮助,间接地,也是一种投资。”他并不像其他企业家一样洋洋自得于自己的慈善事业,反而有意淡化,刻意强调不过外一种投资。这种态度倒是令李姬大感意外。
采访完,李姬道了谢。
“定稿后,会传真给您过目,假如您有意见,我会再斟酌。
褚先生,谢谢您。”她习惯性地伸出手,褚煜被动地伸手与之一握,却再也放不开。
“李姬!”他动容地喊她。
她望着他,半晌,急速地抽回手。
“我走了。”说完,转身便向外走。
“你别误会我有什么居心,我只想再好好看看你。”他在她身后说,深深地叹息。
“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她走了,不曾为他的话多留半秒钟,迅速地像一个逃兵般溜走了。
她一回报社就埋首写稿,一直待到深夜才回家。周捷却早走了,她只好搭计程车回去。
一进门,周捷就问她:“你们见了面,都谈些什么?有没有重叙旧情啊?”
李垣厌恶地看他一眼,“你不要没事找碴,我很累,没空和你抬杠。”说完,她迳自进房梳洗去,洗完澡就上床睡觉。
周捷闷闷地喝了口酒,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踅进卧室,一把压住李妲,逼她行房。
“周捷,不要,我很累了。”她推他,他却迳自动手脱她的睡衣,说:“你是我老婆,就得和我上床。”
“不要,周捷,我真的不想,你不要这样子。“而他显然无动于衰。她继而喊道:“周捷,我告诉你,我不要。”恨恨地和他对抗。
他根本不理她的抗拒,勒紧她的双手,撕坏了她的睡衣,然后强暴了她。
事后,他满足地睡着了。
李姮满脸泪痕,浑身是伤,她蹬视着他恨恨地骂道:“周捷,你王八蛋。我恨你!”
她起身冲洗,然后拿了衣物,自己开了车在街道踯躅,她怎样也不想回家,于是就在一家小旅馆住了一夜。
翌日,因为手腕和臂上的伤还在,她没有去上班,打了电话交代文华传真给褚煜,然后讪讪出门,一个人像游魂一样在街上游荡。
她再不想回去了,那种屈辱的感觉使她寒心不已,害怕再有第二次。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发抖。
第二天,她穿着长袖上班去,几个同事窃窃私语,纷纷猜测他们之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周捷涎着脸来道歉,好说歹说地求和。
李姮不理,冷冷地做她的事。
回家后,她搬到书房,并且警告他,“你敢再动我一根汗毛,我会杀了你。”眼光犀利,看起来不像玩笑话,周捷瑟缩了,他斗不过她,只好狠狠摔门出去,一夜未归。
一天,褚煜突然出现在李家。
文郁看见他,十分意外,请他入室,问:“好久不见,你来,总有目的吧?”
“伯母,你放心,今天我来不是为李姮,是因为我父亲。他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他想见你,”
文郁为之动容,说:“他病了?”
“嗯,脑中风,虽然挽回一条命,但是他没有什么生存的意志,不肯吃药;我知道他想见你,能不能恳求你去见他一面?”
褚煜说着,泪流满面,“他的时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