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煜临走,忍不住问她:“李姮过得好不好?”
“还好!”文郁不想说谎;却也不想给他好话。
“不劳你费心吧?她丈夫会照顾她。”
是的,把她照顾得瘦骨嶙峋,只剩皮包骨了。他想说
褚家的人都上班去了,是碧玉开的门,这倒让文郁十分意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讷讷地打招呼。
“碧玉,怎么是你?”
“小姬没告诉你吗?我在褚家工作好久了。来,老先生在楼上休息。”
文郁低头俯视他,他整个人憔悴的变形了,脸歪了一边,正沉睡着,口水还流了出来。她拿出手帕,替他试了,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特别护士坐在一旁打瞌睡,她就坐着看他,等待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然后,他醒了,睁开眼就看见她,迅速地红了眼眶。文郁替他试去了眼泪,“我来喂你吃点东西,好吗?”
他乖乖地点了头。自从生病之后,他第一次这么合用。
喂他吃了药之后,他又累得睡着了。
特别护士告诉她:“我从来没有照顾过这么麻烦的病人。
还好,你来了,他才肯吃饭和吃药。”
文郁一时不忍离开,待了一整天。
这么一来,他倚赖她更深了,不能一刻没有她,只要不见她,不吃也不喝,于是,褚煜只好央求文郁每天来。渐渐地,每天到褚家,变成了她的例常行事。
李姮和周捷分居的事,文郁根本不知道。她忙褚世宏的事已经分不开身,哪有余力?再说,李姮存心不想让她知道。母女俩各自隐瞒着各自的心事。
周捷抑郁不得志,又加上李垣对他的疏离,他一时无法排遣,终致偶尔回家,到后来,看李姮一副冷淡的模样,索性不回去了,和那女郎同居一处。
这事李姮自然知道,她大概是灰心至极了,也不在意。
张端好心警告她;“小心你老公吧!池和一个女的打得正火热。”
李垣突然想到爸爸和碧玉。她隐隐觉得自己是安心把周捷逼进那样的死胡同,就像母亲一样。
一晚,周捷回家沐浴更衣,李姮厌恶地把他的衣服丢开,冷冷说道:“别弄脏了我的衣服,拿开。”
他指着她的鼻子,啐道:“你也没干净到哪里去。”
“周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我才不像你那么龌龊。”她气得发抖。
“我是身体脏,你是心里脏。半斤八两,谁也没有资格骂谁。别以为我是呆子,每次和我在一起,闭着眼睛干什么?把我想成褚煜。我亲爱的老婆啊,我还不了解你吗?你他妈的怜悯我,心里想的全是他,我已经受够了。你骂我脏——我是脏,你呢?你没那个胆子和褚煜上床而已,你心里不晓得多么渴望呢。
我走,我让你干净一些,让你好好去想你的梦中情人。不过,你别打如意算盘,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有种你去找他,我当王八也甘愿。”
他说完话,衣服没穿好就出去了。
李姮跌坐在地板上,环视这一切,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死在坟墓里了。
下班后,她回去娘家,看到李廷的来信,他说准备回国了。
文郁不在,房子冷冷清清的。
李垣自己煮丁泡面吃,打开电视看,呆呆地注视萤幕,根本不知道都演些什么来着。
大约十点钟,汽车声停在门口,她起身去开门,除了文郁之外,竟有褚煜!
他怔怔望着她,忘了该说什么。
文郁进门来,说:“褚煜,你该回去了。我也累了,不留你喝茶。”
他会意地说声再见就走了。
李姮进屋来,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褚煜怎么会跟你在一起?”
“我去褚家看他爸爸,褚世宏脑中风了。”
“噢!”李姮想,你终于也接受了他了。
“哥说就要回国了。”李垣把信递给文郁。
文郁接过信,一则以喜;一则以忧。“怎么没看到周捷?”
她看完信才问。
“他有事,反正我自己开车。”她故意略过不提,倒问她:“她,你最近常去褚家?那你一定看到碧玉阿姨了?”
“嗯!”文郁答。
“还好她过得不错。”
“日子看人过的,好坏怎么说?只要她满意就好了。”
“你呢?还不想生?”
“生?何苦又制造另一个不快乐的生命?”李姮走向卧室。
“你们出了什么问题?”文郁警觉地问,意识到他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
“没有。妈,我累了,先睡。”
文郁拿起电话打到李姮家,没有人接。她狐疑地放下电话,陷入沉思。
翌日她打电活到公司找周捷,“妈,什么事?”他作贼心虚,以为李姮回家告状去了。
“我昨晚打电话去你家,你不在;李姮回来,你怎么没一起回来?”
“我去同事家打牌,偶尔消遣一下,她没跟你说吗?”周捷从文郁的语气中听出来她仍不知情,就随口胡诌。
“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她关切的问。
“周捷,你得多让她点,这两三年,她为你也吃了不少苦。”
“妈,我正忙。对不起,下班后再联络,好不好?拜托。”
说完他就挂上了电话。
她想来想去,总是放不下,于是又打电话和他约了时间见面。
周捷看到她,先发制人,打起她的小报告来。“妈,李姮她心里始终有别人。”
“不会吧?这些日子我看她尽心尽力的,也没表示过什么。”
“她放在心里。妈。”周捷的确为之豢苦不已,他望着文郁,“我尽量不去计较,不去在意。但是,她总是忘不掉。”
“给她多一些温柔和爱,周捷,她是个软心肠的女孩。你对她好,她不会负你的,相信我。”
文郁拍拍他的手,鼓励他。这一来,真使周捷羞愧得无地自容。
然后文郁就去找李姮。她一进门,看到李姮一个人掉眼泪,心脏一下子缩在一起,她怎么看起来那么孤独无助?
“妈,你怎么来了?”她问,给文郁倒了杯水,顺便试净了眼泪。
“我和周捷刚见过。唉!”文郁深深叹了口气,“李姮,你为什么还念念不忘褚煜呢?”
“他说的?他告诉你我对褚煜念念不忘,他怎么不说他在外头养了小老婆,搞得天下皆知?”李姮冷笑。
“他养小老婆?”
“或者说有人养他。”李姮残忍地说。
“那是逢场作戏,过一阵子就没事了。他心里在乎的还是你。李姮,不要再闹下去了好不好?难道你忘了,当初他受伤,你是怎样痛苦后悔?”
“我就是被自己的同情心害的!”李姮说完,立刻想到褚煜当初骂她的话——“你会自作自受的!”
“是的,问题就在这儿,这才是问题所在,你虽然嫁给他,照顾他,但是你不甘心,甚至没有心。”
李姮摇头否认,“不,我没有不甘心。妈,我已经认命了,你知道吗?我安安分分扮好我的角色,但是,他却不断侮辱我,甚至强暴了我,你知道吗?他甚至强暴他的妻子。”说着,她泣不成声。
“他为什么会这样做?你应该清楚。李姮,妈不是瞎子,我也看得出来,你的心里始终放不下褚煜。”
“我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也尽量要求我自己,我怎么有办法管住自己的心呢?妈,我到底错在哪里?”
“让周捷回来吧,你们从头开始。丢掉你的避孕药,”文郁从口袋掏出来,“你上回遗落在家的。怀个孩子,你们会有所改变的。”接着把它丢进垃圾桶。
“妈,没有用的。你生了我,和爸还不是一样?”李姮望着她,凄楚又无奈。
文郁脸上的神经轻轻抽动,静静地说:“所以,我错了,你不能再错。”
“你真的认为你错了吗?其实你不承认你是错的。到现在你还是爱着褚世宏。”李姮停了一下,忍不住又说:“而我承认我错了,爱不是同情,不是怜悯,同情和怜悯总有极限。妈,我不能和他再过下去了。”
“想想后果吧,想清楚再做决定。你要顾着周家的名誉,也要想想别人的看法。”文郁疲备地拿起皮包。
“妈,你只管伦理规范,只顾别人感受,为什么从来不问我心里的感受是什么?想要什么?”李姬定定望着她,泪光盈盈。
文郁呆了呆,讷讷地说:“原来,你心里对我这么不满。”
文郁不再多说什么,带上门走了。
周捷当晚藉机会找台阶下,回来向李垣忏悔。求她原谅他,他表示他会了断一切,重新开始。
李姬一时心又软化了,答应他回来。两个人仿佛没事一般,又过着以前那样的生活。
文郁照样每天去看褚世宏,并且协助他复建,慢慢地,他进步了很多,不再整日卧床了。褚威他们虽不很欢迎她,确于褚世宏的情况,也不便明讲。这些日子,都是褚煜照顾褚世宏,自然和文郁常接近。文郁渐渐地发现褚煜确有可取之处,倒有点后悔当初一心一意逼李姬他嫁——这层,她自是不会提。
第十章
李廷回来了!带着两个硕士学位,企管与电脑。他看起来成熟稳重,气度非凡,李姮哽咽不能言,只有拼命拭泪。
“哥,打算回来定居了?”李姬和周捷一起去接机,李廷一见周捷,并不十分欣赏,老觉得他精神欠佳。
“我当然是回来定居!”他笃定地说。
“怎么没带个嫂嫂回来?妈可是急死了。”李姮偷眼看他,不知他是否还在意那些往事。
“哦,她也快回国了。等她拿到学位回国,我们大概就会结婚了。”他不禁强烈地想念才分手一天的于蔷,若不是她的爱鼓励了他踏上回家这条颇为艰巨的道路;至今他可能仍在异邦漂泊。
他望着车窗外,神思随着想念飞远了,落在异国的土地上。他仍记得那年他初初踏上彼方的土地,是严寒的早春,举目望去世界为冰雪所覆盖,一片银白严妆。当时,他的心孤独疏离,特别感受到冰霜的刺寒。
繁重的功课旋踵而至,他找到了最好的理由,把自己与旁人隔离起来,不问世事,连台湾留学生的聚会也很少参加。情况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遇见于蔷。
她之所以吸引他的目光,是因为她长得像欣颖,天!看到她时,李廷痛苦地闭上眼睛,然后飞快地逃离餐厅,心里被欣颖所盘据的阴影逐渐扩大,制住了他,以致把手中的餐盒掉落一地。
即使这样,他仍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看那个神似欣颖的女孩。她很爱笑,蓄了一头俏丽的短发,常和一群台湾学生进进出出的,在纽约州立大学的校园里颇为活跃。
于蔷之所以会留意到李廷,却是因为他的离群索居,以及不时投向她的奇怪目光,她不舒服极了。按捺不住,有一天在麦当劳里,她笔直走向他,问:“你干嘛那样看我?我是你高中的同学吗?”她忍不住耍起嘴皮子。
李廷也不理她,自顾自地啜着他的可乐。
‘咦,你怎么不会回答我:‘不,你是我高中老师?’说完,她自己笑了起来,似乎颇欣赏自己的幽默感。不过,当她看李廷毫无动静时,不禁气馁了,问:“难道你不是台湾人吗?”
她很认真地端详他,摇摇头:“不,我绝对不会看错的。喂,我问你,你干嘛老是怪模怪样地瞪着我看?你觉得我很漂亮吗?”
“你长得很像我——我妹妹。”李廷把妹妹两个字说得很艰涩,说完便起身向外走。
“喂,等一下。”她追出来。
“你妹妹怎么样?死了还是生病了,不然,为什么你看起来那么忧伤的样子?喂,我觉得有点像小说。”
李廷站住回视她,有一丝愤怒。
“她没有死,请你不要乱说话。说实在的,现在我觉得你跟她一点也不像了。她没有你那么多嘴!”
“谢天谢地!”她根本不在意他的骂人,吁了一口气。
“还好我终于不像她了。看你这怪样子,你妹妹能好到哪里去!”
他望着她的模样,那样率真与自然,充满活泼的气息,忍不住笑了。“对不起,打搅你了。再见!”
于蔷在背后望着他,摇头兴叹,“这年头还有这等人物?!”
一个跑步,又回到速食店,加入了朋友的笑闹中。
从那时起,于蔷每回在学校看见他,老远就会和他打招呼,也不管他搭不搭理。日子一久,李廷也无法对她板着脸了,偶尔会冲着她,给她一个微笑。
“嗨,小心,别扭着了脚。”他看她走路都是活蹦乱跳的。
然后,于蔷打听到他的名字和背景资料,便常常跑到他素馆找他,邀他参加舞会或是郊游烤肉等活动。
通常他都不参加,但是于蔷缠着他非去不可,嚷着:“李廷,你再不去跳跳舞,活动一下筋骨,快成为骨董化石了。”
他拗不过,免为其难地跟她去,结果是坐在一旁嗑开心果,看她跳了一个晚上的舞。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于蔷喜欢他,还倒追起他来呢。奉廷的室友嘲弄他:“你艳福匪浅。”
李廷听了很不自在,渐斩又不搭理于蔷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再爱人了。
于蔷这一厢可火大了,搞不懂他到底想什么。一个气不过,她朝他大喊:“难道你在台湾已经结婚?或订婚了?”
他摇头,劝她:“于蔷,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你好好去和大伙他们玩!”
“我不要!”她拗起来也是够瞧的。
“你说,我到底哪里令你讨厌?我不漂亮还是不温柔?要温柔,我会改嘛!”
他无奈地望着她,摇摇头。
“那你怎么了嘛?”她突然尖叫。
“天啊,难道你是GAY?”
他翻翻白眼,作出不可理喻状。
“那你究竟怎么样嘛,好,你敢说你讨厌我,或不喜欢我的话,我就离开,不再缠着你。”
他怎么说得出口呢?只有重重一叹,转身便走。
她眼泪汪汪地看他离去.伤心得无法遏抑。
但是她也不退缩,整整在他宿舍前站了三天岗,泪眼汪汪地看着他。
他无法再坚持下去了,看着雪花飘落在她身上,把她的小脸冻红了,眼睛一闪一闪地泛着泪光,他终于跑出宿舍,抱住了她,直喊:于蔷,你何苦这样?何苦呢?”
她激动地拥紧他,哭得一塌糊涂,也不管路过的行人,仰头就热烈地吻着李廷的唇,咬得他疼痛地叫了出来。
“你最可恶!”她又嗔又怨地埋进他怀里,欢喜得不得了。
然后,李廷把欣颖的事全部告诉了她。
她眨眨大眼睛,“我说嘛,我好像走进小说里了。”她突然抱紧了他,“你真笨,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在意呢?除非你永远都不能以兄长的眼光来看她。”
他注视着于蔷,知道自己终于走出了囚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