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笑,对面的男人也附和着笑。
“呃……不知李兄那里有没有夏小姐家的电话或地址什么的,害她遭殃,也该道个歉才对。”
“怎么?秦兄居然不知道夏小姐家的……”他暧昧地努努嘴,“我还以为你们很熟了。”
“只见过两次而已,哪里就好要人家女孩子的电话?名片上列印的又是你们报社的电活,李兄,帮帮忙啦,上次那批红酒口感如何?改天从法国远过来了,我再叫人送去……”
“不客气,不客气,”
酒杯放下,一指捏过对方递来的纸条,看似无意地藏进西装内袋,妥妥帖帖。没人注意到,那酒杯上,有一个狠狠的指纹印,久久没有褪去。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里,是两个星期没出家门的夏绿。
那日穿过滂沱的大雨,来不及哭,来不及闹,她便发了烧,一头倒在床上,昏睡十多天。这会儿,趁着明亮的阳光,她觉得自己也似活动活动手脚了。
于是,绕了几个街区,漫五目的地走着,身后,有一辆银灰轿车,从她迈出公寓便一直开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随她。
身子闲晃着,脑子里却浮现出昨夜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妈,是我。”
“咦?小绿呀,怎么这时候有空打过来?什么事?”
“没事。”她鼻音这样重,声音这样哑,稍微细心些的母亲都应该察觉。
但是没有。“没事?没事你浪费电话费做什么……哦,听到了,老公,是小绿。你先抱小勇下楼去,我对付两句就过来……”话筒里的声音忽远忽近,似乎没什么耐心。
“妈,你们要出门呀?”
“小勇有些感冒,正要带他去看医生。”
“哥哥和嫂嫂呢?”孩子不是应该自己带的吗?
“他们已经在车里了……小绿呀,妈没时间再跟你讲了,就这样吧,你要是觉得无聊就去交个男朋友,越洋长途好贵的……”
同样是生病,一个全家出动,一个孤苦伶仃,况且,她还是发高烧,而对方,不过小感冒而已。当初,父母眼里只有哥哥,现在哥哥成了家,可以不用操心了,他们的眼里便换成了孙子。她这个不听话的女儿,活该在海洋这端自生自灭。
那时候,不愿跟着他们移民,大概也是有这种赌气的叛逆心理,甚至怀着幻想——如果,如果她要留下,妈妈和爸爸是否会因为担心她,也留下?可惜,那不过是幻想,他们还是走了,跟着哥哥,移民原就是大哥的主意。
现在埋怨这些,又有什么用?一直以来,不是相信自己能独立坚强的吗?怎么只生了一场小病,丢了一份不起眼的工作,就伤春悲秋?大概,人在受难的时候特别希望有个依靠吧。
哪里……可以找个怀抱,让她靠靠,只一下,就好。
不远处,飘来刚出炉的蛋糕香味,勾起她多日未曾有过的食欲,立刻移动虚弱的步子,像是生怕慢了些,蛋糕就会过期似的。她不知道是哪来的动力,也许,有了可做的事,就算只是买一块蛋糕,也能冲散她脑子里叫人痛苦的胡思乱想。
“小姐,麻烦帮我装一块。”指着一块热呼呼的诱惑,夏绿迫不及待地掏钱。不料,今天粗心,出来时忘了带钱,只一张信用卡塞在皮夹里。
“对不起,我们这里不收信用卡。”卖蛋糕的妹妹满脸不快,失恋了似的,冷冷地回答。
“不收?”夏绿环顾一周这朴素的小店,的确不像是有刷卡机的地方。“那……请问附近哪里有提款机?”她仍不死心。食欲已被勾起,无法说散就散。
“不知道。”蛋糕妹妹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外,怀疑她是否听懂了刚才的问话。
“可是……”还想说点什么,身后的几个妇女已经不耐烦地嚷开了。
“小姐,你到底买不买?不要妨碍人家做生意哟!”
“就是,小姐,我还要急着回家做饭,你可不可以别挡路!”
“小姐……”
她只好退了出来,被人潮一挤椎得老远,靠到一堵墙边,才站稳,谁知,虚弱的步子禁不起折腾,像是绊到了什么,一个踉跄使她跌跪在地上,膝上顿时有血,渗流而下。而她的眼泪也在瞬间,跟随着婉蜒而下。
被报社赶人的时候,她没有哭,发烧的时候,她也没有哭,此刻,只因为吃不到一块小小的蛋糕,她竟然哭了。泪水,像是已贮藏多日,奔流不断,顾不得跌跪姿势的不雅,也顾不得街边行人好奇的目光,她只是哭,一个劲搂着她受伤的膝盖哭。
她向来自认坚强,就算大风大浪也不让自己掉一滴眼泪。只是偶尔,偶尔为了某件小事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就算被人看到,也只会觉得她好笑,不会觉得她脆弱。她最怕的便是人们说她脆弱。一个女孩子,独自在社会的尘嚣中打滚,若被认为脆弱,将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想吃蛋糕都想成这样啦!”忽然听到一个戏谑的笑声,头顶掉下一个巨大的塑胶袋,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这里,够你吃了吧?”
夏绿揉揉模糊的眼睛,看到她心之向往的美食,还有一张久违的面孔。
“你……”她不确定站在面前的真是秦风,还是阳光下的幻觉。
“可怜的膝盖,你偏心的主人居然为了吃一块蛋糕,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直到那一身白色休闲装的人影蹲下来,掏出手帕,包裹她鲜红的创伤,真实的触觉才让她相信自己没有眼花。
手帕覆盖着伤口,又引起一阵微痛,血是止了,而泪水止不了。
“喂,夏记者,哭上瘾了?周围好多人都在看你喔,不知道的会以为我们在拍八点档电视剧……啊!惨了!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是一个负心汉,欺负了你?快跑快跑,免得挨揍!”嘴里说要逃跑,脚下却并不移动步子,反而跪下,变为跟她同样的姿态。纤尘不染的白色裤管顿时一片尘灰,素来注重形象的男人这次倒浑然不觉,仿佛身上那套不是贵得要死的名牌,而只是几十块钱的地摊货。
“到底要不要吃蛋糕?嗯?来,吃一块,就不许哭了喔!”那家伙完全不顾颜面,当众剥一块糕点递到红唇边,见佳人仍然突得无动于衷,于是径自咬下一大口,“是不是怕丢脸?没事,本巨星抛砖引玉……唔,味道很不错嘛,还不赶快来抢?男人吃东西都没什么人性的啦,再不抢,就要见底了哟!”
她不由噗哧一笑,睁着红红的眼睛,含住他喂过来的糕点。嘴里苦苦涩涩,根本尝不出是什么滋味。
“妈咪,他们是什么人?”一个过路的小孩看到这两个跪在路边,你一口,我一口,分食蛋糕的奇怪人物,伸出粉嘟嘟的指头仰问大人。
“他们?呃……他们是模特儿。”同样弄不清两人身份的母亲,不得不胡编乱造。
“模特儿是什么东西?”
“就是拍广告的,你天天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人就是模特儿。这两个嘛……可能是帮蛋糕店做广告的模特儿。”
咳,咳……秦风瞪一眼那个不学无术的母亲,同时发现几乎满街行人都在观看他们这对俊男美女的深情表演。
“绿绿,我们走啦,有人把我们当恐龙看喔!本巨星可以忍受别人无礼的目光,但是受不了堂堂大编导被打入模特儿之流,走啦,走啦!”
不待回答,便揽住佳人的细腰,双手一提,抱着她往那银灰的房车走去。顾不得轻微的挣扎,和一声受惊的娇呼。
夏绿便这样身不由己,引着这匹恶狼来到她的寓所。
“喂,大记者,你的房间也太狗窝了吧?不像你干净利落的风格呀!是不是我们走错门了?”秦风起沙发上一件换下的内衣,邪邪地笑。
眼睛红,脸此刻更是通红,夏绿一把枪过她的隐私扔进洗衣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屋内多余的物品。
“喂喂喂,”秦风按住急躁的她,“大病初愈,不可妄为,还是本巨星代劳吧,要不然等一下你昏死过去,别人会以为我潜入民宅行凶。怎么?不相信本巨星擅长做家事?”他袖子挽起,拿一块花花的方巾罩在头上,扮成家庭主妇模样。
夏绿不由好笑,放任他拿着扫帚,从地板扫到天花板。
“哎呀!糟糕!”大约一个半小时后,当屋里已明亮起来时,那个扎着头巾的人忽然惊呼—声,让人以为他踩到蟑螂。
“怎么了?”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看完日剧又看韩剧的夏绿随声坐起。
“本巨星的衣服……居然会变色!你看你看,好奇怪,才一下下,就从白色变成灰色了。”秦风指着自己的身上,装傻地说。
“哈!”心情已没那么沉重的佳人倾城一笑,笑得对面的男子心花怒放,
“不管,不管,都是这邋遢房子害的,你要借洗衣机给人家用,还要帮忙烫平,人家才肯走喔!”他耍赖地逼迫主人,一待主人上当点了点头,便以飞毛腿的速度,自上而下把全身剥个精光,只剩紧紧的内裤。
“你……你干么?”从不翻《花花公子》杂志,也没看过如此活色生香裸男形象的夏绿,尖叫着捂住眼睛。
“洗衣服呀,”他贼笑。
“那……你……你也不用脱成这样吧?”她双手捂得更紧,生怕透进一缕春光。
“纯洁的小记者,不要怕羞,我躲得远远的就是了……喂,我已经退出客厅了喔……我躲进洗手问了喔……我拿你香香美美的浴衣把自己裹得密密实实了喔……”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有如细蚊。
夏绿舒了一口气,放下汗湿的双手。谁知,视线刚刚清晰,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叫,眼前再次一片漆黑——
那个骗子,他根本没去洗手间,好端端地站在门边笑望她,身上……身上连那件内裤也不见了……
“绿儿,”低嗄的话语向她逼近,”我的绿儿,不要怕,看我,看看我。”
“走开!走开!”她踢着双脚,不怕声音惊动邻居,只一心想赶走这头色狼。
“真不想看?嗯?”他温柔的唇贴至她的耳垂,舔吮着,挑逗着,只等她情不自禁的一声喘息,“不看看本巨星的俊美?”
“不要……不要……”她想推开他,却被搂了个满怀。
“不看就摸一摸,模也一样的。”他下了决心要吃定她,抓过她瑟瑟发抖的小手,炽热的唇随之覆盖下来。
第四章
她真没用!居然让自己意乱情迷,居然让自己被他吃了一整晚!
曙光透过窗帘,投进一抹橘色时,夏绿羞怯地把脸埋在枕头的凹陷处,身子也密封般陷在被单里。身边的男人,仔细欣赏着她的可爱行为,恶作剧般轻笑。
“你笑什么?”他做了坏事,居然还敢笑。
“现在才想遮,有什么用?”秦风倾身而下,宠溺地吻着她气嘟嘟的嘴。升温的喘息又被勾起,她恶狠狠地瞪着,双臂却攀上他的肩,任他恣意妄为。
“不如……”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语气浑浊中有意无意地提议,“不如,你搬到我那里去,好不好?”
“不好!”她一惊,猛然坐起,“我自己有房子,为什么要搬去你那里?”
她才没那么笨,被他困了一晚,难道从此整个人都得归他?独立自主的女性意识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这个臭名昭彰的花花公子占了她的身也就罢了,若是心的堡垒也被他霸占……她总得为自己留条退路吧。
“你这间房子好像也住不久了吧?”他仿佛看透她的心事,微笑着靠到床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只要交房租,就可以一直住下去,没听说这一带要拆迁呀,而且我跟房东太太的感情好好的……”她不明其意。
“问题是你还有钱交房租吗?”
“嗯?”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处境?
“昨天下午在画廊,我遇到了你们报社的老李……喔,不对,不应该再叫你们报社了,应该说我遇到了《都市晨韵报》的李副总编。”停驻在她脸上的目光一闪也没闪,像在看她的笑话。
她终于明白了!难怪他能在街头偶遇她,难怪他会忽然主动地引诱她,使她差一点就误以为灰姑娘的故事要重新上演,差一点就以为幸运得到了爱情。原来,他不过是滥施内疚而已,把他的身体当成一种回赠,报答她没有揭发他的隐私。
“你带我上床,原来就是为了这个,”夏绿哼笑,“谢了,技术不错,一直想找个经验丰富的人帮我去掉那层膜,你果然不错,没有弄痛我。”
一股怒火在听清这话后顿时在他腹内窜起,套上长裤翻身下床,扔给她一件衬衫,语气变得有点忿忿的,“我不会把自己当赠品,本人的身体也不至于这么廉价!起来,收好你的东西,现在就跟我走!”
“休想!”他说的是什么鬼话!居然说……跟她上床很廉价?还敢命令自己跟他走?
“现在的工作不好找,你想重新回去当记者恐怕机会不大。”
他居然还敢嘲讽她!
“多谢关心,我即使失业也饿不死!”裹着衬衫起身,把他的东西全数砸到那狂妄自大的脑袋上,“麻烦秦先生五分钟之内离开!否则我叫警卫!”
这个愚蠢的女人!他让着她,她倒得意忘形了,要不是看在她这阵子受了一点点委屈的分上,他早就冲过去痛揍她的屁股泄恨了。她以为自己是个宠着她的男人,就可以这样胆大妄为,得寸进尺?
“你他妈的到底收不收东西?”叫她搬到他那里又不是拿她去卖,用得着一副被逼迫入狼窝的模样吗?算了算了,自认人格伟大,再让她一小回,不收东西也可以,只要人跟着他走就可以了,反正她也没几件好衣服,搬过去后迟早要帮她买新的。至于化妆保养品……看这女人也不是个会打扮的,待会儿路过化妆品店,再帮她挑。
“走走,”这样想后,便拉着她的小手往门外拖,“你的破烂我会叫人米收拾的,你只要跟房东说一声就好了,快点,我们今天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谁跟你这种色狼有事可做!”她一把甩开他的拉扯冲到门边,拿起话筒,“喂喂……警卫吗?我这里有个无赖,麻烦你上来一趟好吗……”
“你这个女人搞什么鬼!”打掉她的听筒,秦风怒发冲冠,“想试我的耐心?”
夏绿捂住耳朵,忽然用一种可以刺碎玻璃的声音叫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