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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夏小姐来……夏小姐、夏小姐!你到底在搞什么!赶快帮我把这篇稿子顺一顺,刚才害我差点出错!”节目刚播到一半,只见此电台的当红主持人从播音室里冲出来,任歌曲和广告放个不停。
正在伺候另一主持人的夏绿左顾右盼,把头转得似卡通人,忙得差点当场摔跤,而音乐组组长也不识趣,挑了这时候拍着她的肩、追着要跟她深谈那篇浅析国际力R&B曲风走向的稿子。
自那日成功地驱赶了色狼后,夏绿收心敛性,抱回当天所有的大小报纸,在征人广告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红圈,并怀着壮士一去不复返的心理,硬着头皮到电台面试。没想到,这个据说有三千人预备打到脑袋开花也要争取到的编辑工作,却如一块天上掉下的金子出其不意地砸中夏绿,害她头昏三天,以为是自己由于失业的恐慌而产生的幻觉。
刚上班的那几天,诸位主持人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对她投以怪异的目光,而当他们发现读别人编的稿子容易口误,而读了经夏绿之手的稿子却流畅如一条小河时,便争相使尽阴谋,誓死要把夏绿变为自己的忠心跟班,你看,这不是又来了——
“喂,你这人讲不讲理?说好夏小姐今天跟我的耶!想要她帮忙顺稿,下星期五才轮到你!”甲主持人怒吼。
“但是我的节目正在直播呀!你那个没人听的烂节目要等到十二点以后,急什么急!你这人怎么这么没道德!”乙主持人瞪眼。
“没道德的是你们两个才对!”音乐组组长恨不得赏两人四个耳光,“身为红牌DJ,居然连稿子都不会念,天天把人家夏小姐忙个半死!你们知不知道台长已经答应把夏小姐支援我半个月了!”
甲乙主持人顿时同仇敌忾,“你——闭嘴!”
这时,打杂小辣的出现挽救了夏绿,并暂停了这场战争。
“绿姐,外面有人找你喔!”打杂小妹目光闪闪,似乎很兴奋。
“这么晚了找什么找!不见!”主持人们同时代替夏绿回答。
“可是……”打杂小妹小心翼翼地低声反驳,“她是郑傲雪哦。”
“郑傲雪是个什么鬼东西!”
“她是明星!”打杂小妹愤怒,“是个得了大奖的影后,是我的偶像!好出名的!”
一个小妹妹,偶像不找男明星,却找个不知名的女人,真是有毛病!三人翻翻白眼。
“绿姐,去见见她吧,她看起来好憔悴,好可怜喔!”打杂小妹拉着夏绿的衣角怂恿,递过一个本子一支笔,“记得帮我跟她要签名喔。”
“不行,不行,夏小姐不能走!”三人与打杂小妹展开抢夺战,分别扯住夏绿的后衣领、左手和右手,“叫那个郑什么的女人进来就可以了。”
夏绿还来不及发表意见,郑傲雪就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一现身,吓了她一大跳。富贵妖娆的郑傲雪今天也太不注意身为公众人物的形象了吧——乱发掉下数缕,衣领撕开一个口子,丝袜划了好长一道裂缝,脸颊肿了,彩妆糊了,活像刚从色魔掌中劫后余生。
“夏绿!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女人!”郑傲雪还未站稳,就劈头盖脸地骂下来,“我瞎了眼,那天居然帮你引见阿风,想不到你竟敢横刀夺爱!我……我真是引狼人室!”
头一次被人骂作狼,夏绿满脸茫然。“郑小姐,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郑做雪拨开刘海,露出一只哭得红紫的眼和一道鲜艳的伤疤,“看。拜你所赐,我被秦风打了!”
“他……打你?”夏绿像是听到火星撞地球般,眼睛瞬间变成铜铃般大。那家伙……居然脾气这么野,在女权高张的今天,胆敢动手打人!“他为什么要打你?”
“你还敢问我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他要跟我分手,跟称做一对奸夫淫妇,我不肯,他就打我!呜……我明天还要试镜,现在叫我拿什么脸去见人?”郑傲雪满腔委屈,化作愁肠泪。
对她颇为同情的夏绿,一时间找不到安慰之词,再怎么说,她跟秦风确实有……一腿,此刻装扮无辜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做贼心虚的她只好低下头。
“喂喂喂,”旁观的主持人上前维护自己的跟班,“要控诉暴力去找妇女协会,这里是电台,你大呼小叫的想干什么?难道想打夏小姐?”
“打她?不必了!”郑傲雪倒大方,“我只是想告诉她,别缠着我们家阿风,只要她不再作怪,我就不再找她麻烦。”
“嘿!”众人齐笑,“这种事夏小姐说了可不算,你该回去跟你们家那个什么阿风讨论才对!“
“那要他肯见我才行呀!”众人反成了郑傲雪诉苦的对象,她气呼呼地抱怨,“刚刚我又回去找他,他关紧大门不让我进去,打他电话也不接!”
“哈哈哈!”众人笑起来,“所以你就跑到这里来?”
“你们还笑!”面对落井下石的众人,郑傲雪把泪如泉涌的眼睛抹了又抹,就连防水睫毛膏也被她抹成漆黑一片,远看赛过猫熊。
“郑小姐,”夏绿不忍她如此丢脸,细声安慰,“我跟秦风……我们有两个多月都没见了,你找我,也没有用。”
哼,那家伙,还口口声声说要跟自己同居,可是一点坚毅不拔的耐心也没有,被赶了一次,就没再登门,跟连续剧里冒着雷雨赖在女主角楼下淋到生肺病的男主角,差距也太大了吧!
“有用!有用的!只要你帮我打电话给他,他一定会接!”郑傲雪慷慨地递过手机,“帮我打给他,现在就打,好不好?”
看她这副可怜到家的模样,居然央求起地这个情敌来,夏绿不由倒抽冷气。爱上秦风的女人都这么悲惨吗?有朝一日被他厌弃,比街头卑躬屈膝的乞丐还可怜……不,据说乞丐还有当上百万富翁的呢,而爱上秦风,就像非洲的难民,贫瘠到只剩饿骨。她不要……不要重蹈覆辙!
“夏小姐,不要理她,我们叫警卫帮你把这个女人赶出去!”众人提议。
“不……不,”郑傲雪苦苦衷求,就差五体投地,“夏小姐,求你……求你……”
刚刚兴师问罪的人,现在倒成了天涯沦落人,剧情急转直下,而门口另一人的出现,使整出戏高潮迭起。
“你不用逼她,我人在这里,你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就可以了。”来人厉声喝道。
“风?”郑傲雪揉揉眼睛,不相信自己的视觉。
夏绿听到这个名字.掌心不经意地一滑,整叠稿子翻然落地。一个修长优雅的人影踱到她面前,逐一替她把满地雪白的纸张拾起。
“见到我这么激动?”声音由严厉变为舒缓,像变幻的风。
夏绿扭过头去,不看他,也不答他,旁边的郑傲雪倒及时地填补了这窒息的空白。
“风,是我错了,求你,不要怪我,求你……”郑影后换了妩媚可怜的声调,非常苦情地哀求眼前的男人。
“你不论做什么都与我无关!”秦风冷冷回答,“但是,如果你敢到这里闹事,不要怪我把上次那叠东西曝光!”
世上居然有这种寡廉鲜耻的女人!平时到处散布跟他有嗳昧关系的流言、买通他的管家爬上他的床、在枕头下压着她的裸照诱他吐血……这一连串恶行也就罢了,今天居然……就算是性格温和的谦谦君子也不能容忍这么多,何况他一向承认自己是个暴躁的男人。
“风,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不要赶我!”郑傲雪找死地撒娇。
“我一向不打女人,你最好松手,”秦风淡淡拂掉她的手腕,如同拂掉一粒傲尘,“否则,这个圈子,你也不用再待了。”
“你……”郑傲雪没料到使尽美人计也无济于事,当众丢了脸不算,甚至连饭碗也被他威胁,她最恨别人威胁她的饭碗!于是抛开温柔,凶相毕露,“秦风!你以为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当初不过是个鱼腥味洗不净的臭渔民,靠当小白脸混到今天,跩什么?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的电影一败涂地、从此翻不了身?”
“非常期待那一天的到来。”秦风波澜不惊,连正眼也不看她,“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你……”郑傲雪七窍生烟,抓到一把椅子向秦风方向砸去,哭喊道:“我诅咒你!诅咒你跟这个小婊子没有好结果!”
小婊子当然指的是夏绿。郑傲雪转身逼视夏绿,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看到了吧,我的今天,就是你将来的下场!秦风玩腻的女人都很悲惨,你等着吧!”
说着,不再哭闹,她昂首挺胸跨出电台大门。
秦风笑笑,继而压下嘲讽的神情,凝望着夏绿,一指轻轻托起粉腮,浓浓地低语:“绿绿……你瘦了好多。”
“啪!”没料到,一个巴掌忽然甩到他的脸上。
夏绿揉揉自己因为打人反而弄痛的手腕。
“绿绿……”
“你这个玩弄女性的人渣!”夏绿咬着下唇,扭头便走。
秦风摸摸被打红的脸颊,微笑轻啧,“还真痛!喂,绿绿,绿绿等等我!”俊美的身影紧随正在气头上的佳人,一并去了。
他走后,几个安静了好久的主持人连同打杂小妹才清醒过来,一阵狂迷的尖叫声顿时响起。“哇!他就是秦风吗?真是那个秦风吗?我要找他要签名!”
录音师追了出来,“于小姐,节目还要不要做?这张CD里面的歌我都快放光了,你想让台长炒我鱿鱼是不是……欧小姐,你的节目马上要开始,你去哪里呀?喂……”
夜色薄凉,已经是秋天了,而夏绿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窒热。
她空着手急急地走,皮包由于刚才一时气愤,落在录音间,鞋跟敲着路灯照耀的地面,似银钉印下一串忿忿的响亮。而这尖细的声音里,又有一个从容的步子,形成重低音一路跟随。
“你给我站住!”夏绿忍受不了,止步怒喝,“否则我喊非礼,叫人把你抓起来!”
然而秦风没有被吓倒,仍是一脸痞相,胆大妄为地拉住她的手甩呀甩。“喊吧,喊吧,我允许。不过建议你不要喊非礼,现在的人都不爱管闲事,不会理你,要喊就喊‘着火了’,保证周围的人全部出动。”
“你……”她企图扯回自己的手,却无能为力。于是脚尖一翘,狠狠踢了那家伙一记。
“唉哟——”秦风伸出一只手揉揉膝盖,“才打了我,还没抗议,又踢我!我太可怜了!”他另一只手仍拉着夏绿,不放。
“你还敢抗议!”夏绿杏眼圆睁,“你这个欺负女人的暴力分子,没把你送到警局已经算便宜你了!”
“暴力分子?”他显然不太理解这个名词。
“你打女人,还敢不承认自己暴力?”
“我打女人?”他像听到了天下奇闻,“我打了哪个?”
“郑傲雪!”夏绿高呼,“她的脸差点就给你打到要去整容了!”
“嘿,”这家伙,居然笑了,“她这样告诉你的!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如果我说我没打她。是她自己撞伤的,你信我还是信她?”
“信你这个骗子才是见鬼!”夏绿再次企图挣出他的魔爪,再次无济于事。
“走!跟我走!”秦风忽然肃穆起来,拖着她往回走,“跟我去个地方,如果你看了那里还相信受害者是她,我就真的无话可说了。”
当秦风家的厅门被推开时,夏绿以为自己来到了外太空。昔日秦风那华美整洁的客厅,已成一片狼籍。沙发不知被什么动物的利爪撕裂至露出棉花、墙上超现实主义画作被割成缤纷的碎片、歪了的钢琴连琴键也掉落、桌子椅子不是缺了胳膊就是少了腿……
“这是怎么一回事?地球快毁灭了吗?”夏绿想到科幻恐怖片。
“那位据说被我打得很惨的郑小姐的杰作,”秦风挪过一张椅子,杂耍般坐在扶手上,东摇西晃,“真不知道是她惨还是我的房子惨!”
“可是……”夏绿仍不认输,“一定是你始乱终弃,惹怒了她!”
“我始乱终弃?”秦风再次哭笑不得,拎起一块已经沦为布条的窗帘,朝着夏绿的脸抖了抖,“凭她这种个性,如果我真的敢对她始乱终弃,恐怕早就连骨灰都不剩了,还有命站在这里跟你讲话?”
“可是她头发乱了,衣领破了,丝袜裂了,脸颊肿了,彩妆糊了……”
“那还不容易!”秦风一笑,跳起身子,举起一把椅子,使尽全身气力朝钢琴砸去。“砰砰砰”的狂乱中,他也头发乱了、衣领裂了……额角被椅背不期的一撞,也肿了。“看清楚了吧?她的惨相就是这样来的,如果你不信,可以亲自试试。”扔了椅子,他一边喘息,一边眨着调皮的眼。
夏绿嘟嘴道:“反正谁是谁非都是你们两个的私事,很晚了,我要回家。”
原以为他又要强留自己,没想到这次他却不再横加阻拦,只是彬彬有礼地开了门。“好,我送你。”
夏绿有些疑惑,不知为何今晚这家伙没有死缠烂打,还主动为自己开门。刚才,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该怎么样才能全身而退、不要再次沦为这家伙的宵夜。走至车库,她顿时恍然大悟,朝一辆破破烂烂的机车飞奔过去。
“华生——”看到昔日搭档死而复生,夏绿差点喜极而泣。
原来,这家伙引她到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到“华生”。
“绿儿,笑一个!”秦风诱哄她。
她不明其意,但看在摩托车的分上,就对他笑了一个。
“答应搬过来了!”那家伙兴高采烈地扑到她身边,趁她不备,偷袭一个重重的吻,“你笑了就说明你答应搬过来了!”
“我哪有说过……”夏绿莫名其妙,大声反驳。
“现在说了,也算!”秦风天真地自说自话。
正想再赏一个巴掌,打醒这个不清楚的家伙,她摸着摩托车的手忽然愣住。不,这不是她的“华生”,曾经,一时童心大发,她曾央人在摩托身上刻了它的英文名,但这光滑的边缘告诉她,这不是她昔日的那辆,只不过,长得很像,如同双胞胎,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它模仿“华生”的陈旧,仿得一模一样。
那家伙……从哪里找来这充数的滥竽?
“高兴吧?”秦风拍着摩托车,自豪地夸口,“我可是求车行的师傅求到几乎要下跪,他才肯救‘华生’的喔,好险只是伤了车头,否则可怜的‘华生’早就一命呜呼了……”
夏绿看着这手舞足蹈的家伙,本想揭穿他的心霎时平复,暖融融的感觉升腾起来,像雪地中的炭,艳红地照映她的身体——那一直以来,茕茕孓立、形影相吊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