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招轻功是何模样?看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只说赛过天神下凡,虽然,没一个能描述清楚。
其三,讲起来有点丢脸。这闻人庄主什么都好,柳暗山庄也什么都好,只可惜出了一个不肖的闻人公子。
说他"不肖",也不是指他十恶不赦,只不过性子花些、相貌平庸些、为人傻些。
这公子杰平素不学无术,没什么本事,尽胡花他老子的钱,又仗着老子有钱,尽调戏天津城中看得顺眼些的姑娘。可怜他又不似那些风流英俊的王孙公子,能够屡屡得手,反而花下重金后,倒被姑娘家们甩了……真是丢脸到家!
男人坏倒不要紧,要紧的是坏也要坏得有成效。这闻人杰,着实可悲。
有人说,老天爷很公平,给了闻人庄主十全十美,就不会给他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儿子。而另一些人却说,这闻人杰并非闻人庄主的亲生子,是那年河南大水中捡来的。因为庄主夫人早逝,并未留下一男半女,他看这孩子可怜,便收养了他。
是真是假,谁知道?也没人去认真计较。大家能看见的,便是此刻,败家子闻人杰正夥同一帮公子哥在临街的茶楼上叫叫嚷嚷听曲儿,手上挂着一只五光十色的大鹦鹉。
"杰哥,什么时候玩上鹦鹉了?"座中一红袍男子笑问。
"杰哥玩不了姑娘,只好玩鹦鹉。"另一绿袍男子跟着哈哈哈。
"谁……谁说我……玩不了!"闻人杰恼红了脸,说话也结巴起来。
"玩不了!玩不了!"这鹦鹉正值学舌的热情时期,也展起翅子,随众人瞎起哄。
"要你多嘴!"闻人杰一巴掌甩过去,打中了鹦鹉的脑袋,于是那鸟儿怪叫一声想挣开,却又苦于被链子拴着,挣不开只好在栏杆上乱跳,引得楼下路人频频张望。
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伴着丫环,也停下脚步,看向那只痛苦的鹦鹉。她浑身素黑,头上的斗笠垂下一方面纱,看不清面容,只从身形可以断定她正值芳龄。且那颈上、腕上、足上挂满金铃,更可说明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
"咦,杰弟,有位妙龄女郎正在瞧你呢!"红袍男子眼尖,往楼下一指。
邻座有一黑衣男子,正端茶徐饮,目光不经意扫过楼下,停留在那女子胸前的金铃上,也不觉一怔。
闻人杰自然知道女子是在看他手中的鹦鹉,但听了此话,脸上添光,也得意的不愿反驳。
"你们猜猜这女子为何要遮着面纱?是太丑,还是太美?"绿袍男子发话。
时下虽不如唐朝风气开化,但普通人家的女孩儿上街亦毋需遮面,除非极丑,以纱遮羞;或者极美,以纱避祸;若是不美不丑,便没人愿凭空添加一段麻烦。
这女子虽带着丫环,但衣衫上沾满灰尘,像是远道而来,如此,并非本地的官家千金,拿来做个话题也无妨。
"我猜应该不丑,你看她那丫环就挺清秀的。"红袍男子接话。
"未必,未必,"绿袍男子摇头,"城东肖大爷的千金,长了个麻脸,她的贴身丫环却是个个绝色,骗得咱们天津第一才子也以为她是绝色,年前娶了过门,新婚之夜揭了帕子,才大大后悔。"
"呀,那我可没主意了。"红袍男子瞧向闻人杰,"杰弟,你来猜猜。"
"我……不知道。"闻人杰看那女子仍伫立楼下,抬头对着他的方向,一动也不动,有点害羞。
"猜不着,亲眼看看不就明白了?"绿袍男子怂恿着,"杰弟,她老盯着你,怕是仰慕你的风采,过去搭讪,如何?我们哥俩就在楼上候着,赌她的美丑。"
邻座黑影顿时把一道犀利的目光,射向出歪主意的绿袍男子,持杯的手已握成了拳。
"对对对,我赌她极美。"红袍男子点头,"杰弟,你跟哪边?今儿的乐子全在你身上了,快快快,揭下那女子的面纱,让我们瞧瞧!"
他见愣愣的人仍然犹豫不决,又补充一语,"难不成你怕了?是怕人家姑娘不理你?还是怕你老子骂你又在街上生事?我看两样都有吧?算了算了,我看你生来就是一个玩不了女人,又被老子管的命……"
"谁说我怕?"闻人杰大怒,"我现在就下去,你们等着瞧!"
他一溜烟,下了楼。红袍、绿袍两个花花公子相视一笑。
而他们邻桌的黑衣男子,与此同时,茶杯一甩,跃起身子。那茶杯不知何时,也许是刚刚握着的时候,就已经沦为锋利的碎片,被那强硬的力道凌空一掷,全然插入桌面中。等到众人听见动静回眸,黑衣男子已无影无踪。
没错,楼下那浑身挂满铃铛的女子,就是南宫雪轻。
先前,她已跟小乔到柳暗山庄去过了。谁知守门的大汉看她们两个小女孩没什么派头,还扬言要见庄主,便一阵讽笑,谁也没理她俩,连递进去的帖子也不帮忙传。
在日头下站了大半个时辰,南宫雪轻忽发奇想,绕到后面买菜婆子出入的小门,企图混入,竟也被识破,赶了出来。
其实这也对,人家闻人庄主日理万机,哪有空闲见两个来路不明的女娃娃?倘若当初小安子一夥随从没死,能跟随着壮大声势,那敲开柳暗山庄的大门倒还有几分可能。
现在……只剩绝望!
灰心丧气走回天津城中,停在路边吃块酸枣糕儿,却听人谈起闻人杰的事迹。随着众人的比手划脚,也知道了此刻这位大名鼎鼎的公子杰正在对面的茶楼上听曲儿。
南宫雪轻灵机一动,"小乔,见不到闻人庄主,咱们就去会会这位公子杰。让他带我们进入柳暗山庄,也是一样的。"
"小姐说的倒轻松,"小乔不以为然的一努嘴,"可人家凭什么理你?没听街上的人说,这公子杰整天吃喝玩乐,根本不管事的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南宫雪轻兴致盎然,拉了小乔便往茶楼下奔。
可也巧了,一挨近,那楼上便有动静,先是一只大鹦鹉在傻乎乎的怪叫,动作夸张。然后,闻人杰似乎看到了她,两眼直盯盯的,又装作不好意思,把头偏过去,虽然他眼睛的余波仍朝这边瞟动。
"小姐,是不是小乔看错了?那个……闻人公子好像在朝我们走过来?"小乔瞪着那移动中的花花绿绿身影,愣愣的说。
闻人杰提着一口气,到了楼下才开始后悔。那遮着面纱的脸,一动也不动,迎着他的方向,没有丝毫畏惧。不似城里其他姑娘,稍稍看见哪个男子挨近,不管有没有调戏的危险,一律惨叫。这神秘的女子,还真叫人好奇。
不过,既然跟那群哥儿们打了赌,也得拿出点男子汉的勇气来,否则又会惨遭嘲笑或者被强迫请客。
于是,他努力回忆戏曲里轻薄郎的形象,咧开嘴巴,做个色色的笑容,油滑腔调的对那女子道:"这位姑娘看样子远道而来,一定渴了,上楼喝杯清茶,如何?"
话刚落音,他就想抽自己的嘴巴。真没出息!为什么别人就能说出那么多轻浮字眼,而他,铁了心要调戏一回良家妇女,一张嘴,却像个彬彬有礼的茶楼老板在招揽生意?
"阁下可是闻人公子?"南宫雪轻见他这副呆样,不禁暗笑。虽弄不懂他为何要主动跟自己搭讪,但却正中下怀。
"是……呀。"怪了,她怎么晓得自己的名字?
"小女子乃天璿宫主座下,因有事求见柳暗庄主,特寻到此处想烦请闻人公子帮忙引见。"
玉掌伸出衣袖,轻轻一躬,清悦的铃声便"叮"的响了一下。那雪白的手腕配上金色的铃铛,在日光下尤为闪亮夺目,闻人杰不由得心中一颤。
抱着的拳松开,只见十指纤纤,玉甲似花瓣般粉红透明,微微一动,灵巧可爱。闻人杰的心顿时乱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大街上,为一个未曾谋面的女子,心神激荡。忽然,他很想看看那方黑纱之下,到底是张怎样的面孔?不是为了打赌。此刻,他已全然忘了赌约,只记得一个目标──揭开那道神秘的阻隔。
胆小的他在那一瞬间,不知是从天外哪里借得一股强大的勇气,只见他一个箭步迅速靠前,在女子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就"刷"的一声打落那顶碍眼的斗笠。
黑纱褪去,一张绝美的容颤绽放眼前。周围闪过短暂的喧哗;然后寂静无声。街上所有的人都凝视着这旷世佳人;看得呆了。
南宫雪轻微微诧异,她没料到闻人杰会突然使出这招,也想不通,为何周遭的人要这样看着自己。
自小居住在天璿宫中的她,没受过任何人的称赞,自然也不知道自己拥有怎样令人羡慕至死的容貌。
不过,最令她诧异的,是这时的一道黑影。
那黑影从天而降,护在她面前,像是要阻挡路人贪恋的目光。那黑影,以闪电般的速度,"啪啪啪"连连给了闻人杰几记猛烈的耳光。
"大……哥?"南宫雪轻冲口而出。
没错,那盛怒逼人的脸庞,那如泰山压顶的气势,那不容分说的王者之姿,只会属于一个人──南宫恕。
早就料到重逢时会难以面对,这几日,愈靠近天津城,心里就愈是发慌。总在想像,大哥那阴沉沉的脸,在她做了不可饶恕的举动后,将会是怎样可怕的模样。但纵然把所有的可能猜遍了,此时遇到本尊,还是让她胆战心惊,两腿发软。
南宫雪轻一声惊呼,扭头就跑,但巨大的黑影瞬间似云一般遮到了她的面前。南宫恕轻轻一伸手,便将她拎住。
"还敢跑!"只听那比冰雪还刺骨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来。
"我……我哪有跑?哪有?"她指指自己停下的脚步以示清白,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任性,已经害死了多少人?"凛冽的眸子逼视她,逼得她的笑意顿时僵了。
想必,他从她和小乔独行中,已猜到在路途中发生了什么事。
是呵,她是任性。或许换了大哥带领下属,就不会发生那样的惨剧。但若真的换了大哥,那危险就会加诸在这个她竭尽全力要保护的人身上。虽然对于死者她着实内疚,但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她却并不后悔。
南宫恕没有再继续责难,只牢牢的牵着她的手,像擒到了贼般,不让她再有机会淘气捣蛋。他目光一偏,射向缩在街角捂着腮帮子发抖的闻人杰。
"你就是柳暗山庄的少主?"
"是……呀,你想干什么?"从小到大,他养尊处优,哪里面对过如此凶神恶煞的人?闻人杰不知自己哪里值得他动手,几乎要哭出泪来。
"在下天璿宫主座下,特来求见柳暗庄主,烦请带路。"南宫恕挥起掌风,将他缩蹲着的身子勾起,指了指城南的方向。语气中,有着不容反对的威厉。
怎么又是天璿宫?闻人杰疑惑。从没听说过爹爹跟天璿宫有所往来呀……不过,好汉不吃眼前亏,带路就带路吧。他才刚想说请,不料闻得一句清脆果断的声音──
"不要!"
。愕然寻找声音的来源,竟发现是出自那个绝美的女子之口。怪了,她跟这个恶狠狠的人不是一路的吗?刚刚还亲亲热热的叫大哥哩,怎么……
"不要带他去!"南宫雪轻急切出口,"他不是天璿宫的人,是假冒的!"
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她绝不能再让大哥身涉险境了。如果他真的见到了闻人庄主,那么,想不赴栖雪蜂之约都不行了。
"带我去!"南宫恕自然知道她又在打什么甩主意,懒得辩驳,只管厉声命令闻人杰。
"两……位,"闻人杰找回自己的声音,支吾着开口,"到底你们谁要见我爹爹?"
"我!"两人同时回答。
"那么就一起来吧。"
什么天璿宫不天璿宫,他才懒得管哩!此刻他两颊痛得厉害,得快快回家找大夫帮他上药。哎哟,真的好痛!
※ ※ ※
入得庄内,步过长廊。
纵然阅历再浅薄的人,也可看出柳暗山庄的气派来。
此时已是初冬,那花园内却如江南般繁华绮艳,不知主人打哪寻来这些经冬不败的奇花异草,也不知主人打哪请来这些匠心独具的能工巧匠,完全抛弃北方园子的惯用砌法,引入水乡柔媚之风,又不失浑然大器之势。
"庄主可真是个奢侈之人哪!"南宫雪轻看那瓦上琉璃,不禁小声嘀咕。
天璿宫主也算爱美之人,天璿宫也算富甲一方,可也没敢用这样昂贵的五彩琉璃堆砌屋顶,用那样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廊上,代替路灯。
闻人杰耳尖,居然听到了,回头对她一笑,"其实爹爹的住处很朴素,这是前院,装饰好些,不过为了方便待客罢了。"
"那庄主可真是个好客之人了。"本来落在后面的南宫恕,忽然快步上前,插入闻人杰与南宫雪轻之间,对笑得正灿烂的闻人杰投以冷冷一睥。
南宫雪轻愣愣的看着这阻隔,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
身旁的小乔掩嘴偷笑,悄悄附到她耳边道:"小姐,别跟闻人公子靠得太近,免得他又挨揍喔。"
为什么?因为他对自己示好吗?大哥这种怪异的态度,是出于兄长对妹妹的爱护,还是因为……吃醋?想到那日临别时的一吻,南宫雪轻脸颊微微发烫。
闻人杰很呆,完全没有察觉三人眉目间的暗语,仍然笑网呵骄傲的自夸,"对呀,我爹爹很好客哩,大家都很给他面子,平日里,来访的不仅有武林各派的名门高手,还有不少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无论黑白两道,都会礼让他三分。"
是吗?这样说来,宫主派人来请这柳暗庄主帮忙,倒是请对了。即使他自身武功不济,凭着交游广泛,也总能想出一两个对付黑头鹤的法子来吧?
"杰儿,你又闯什么祸了?"
忽然,一株花树之后,传来一中年男子的清朗之声。
众人循声望去,一龚青袍呈现出来。听那淡然的语气,看耶从容的优雅之姿,凭谁都可以猜得出他,就是鼎鼎大名的柳暗庄主──闻人谦。
南宫雪轻瞥见那明亮的脸庞,心下微愕。
这位伯伯相貌虽然不丑,甚至算得上英俊,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待她走近,藉着日光,她骤然发现他脸庞上有无数细小淡白的伤痕,虽然已经痊愈,但足以证明这主人的脸部曾经受过很重的伤。大概伤好了,容颜也扭曲了,所以看上去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