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自扬沉下了脸,他不相信何静媛说的每一个字,他要自己到楼下求证一切。
当他冲下楼梯时,正好看见母亲和粲粲一同走到客厅的门口,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才发现一个陌生的男人在粲粲的前方替她开门。
“票奖,你刚来为什么就要走?”伊自扬比完,忍不住拉住她,想要留住她的脚步。
粲粲的手被拉住,等于被捂住了嘴,只能回头看着他。
“粲粲不太舒服,她说想要回去了。自扬,你不要担心,徐医生会照顾她的。”伊母回头对自扬解释。
“粲粲,他是谁?”伊自扬比着手语问。
伊母感到不自然的气氛凝聚了伊自扬和粲粲之间,急忙对自扬说:“他是徐医生的儿子,也是个医生,是他送粲粲来的。”粲粲脸色苍白,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像是宇宙黑洞的人口,深沉不见底的将伊自扬的目光吸人,无法自拔。
粲粲平静的比划:“自扬哥哥,我要回去了,希望你出外一切顺利。”
“你是来说这些话的吗?你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吗?粲粲,过两天我就要走了,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留下来、留下来,我要……”粲粲打断了他的手势。“自扬哥哥,我没有其他的话要说了,我们之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我真心的祝福你的未来——再见,自扬哥哥。”
集级转身踏出伊家大门,目光直视着前面的道路,也将最后的道别作了结束。
这一刻,她关上了她的心门,关上所有对伊自扬的爱恋,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轻言开启。
***
徐良尘默默地开着车子,粲粲望着车窗外的景物,眼神焦距显得茫然黯沉。
他明白粲粲必须离开伊家,明白粲粲落落寡欢的心情,明白粲粲为什么在地下室里抱着他不放的原因。
不知怎地,她心中的煎熬他都能够领会。
刚刚粲粲到楼上的时候,徐良尘和伊母在厨房说了一席话,全盘知悉了所有的情况。
伊母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徐医生,今天真的很高兴你和粲粲一起来。你和你父亲一样,都是值得信赖的好人,我把粲粲托付给你了,请你照顾她,她是个善体人意、难得的好女孩。”
“当然,粲粲勤奋细心,我们都很喜欢她,我一定会照顾她的。”徐良生的话中还显得客套。
伊母满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心情已经表露在脸上,红了眼眶和鼻头,想到粲粲在伊家的处境,困难地说:“你知道……粲粲十岁的时候就来我们家住了。八年来,粲粲和自扬两个人形影不离,粲粲依赖着自扬,自扬照顾粲粲,他们朝夕相处,彼此建立了很深的感情,我都看得很清楚。可是——”伊母停顿着沉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可是什么?如果粲粲离不开自扬,自扬也喜欢粲粲,她为什么还要离开伊家呢?”徐良尘心中不解,伊母和粲粲情同母女,为什么还要让粲粲独立在外生活?
伊母语声便咽地说:“是我不好、我自私,我只知道什么对自扬才是最好的选择。粲粲无法让自扬专心于音乐,何静媛很喜欢自扬,她很适合自扬,一个主修钢琴,一个主修小提琴,他们有共同的嗜好、有共同的理想,在未来的人生旅途里,他们可以互相提携。他们是很适合的一对,而粲粲——”
徐良尘马上接口说:“而粲粲是个听力有障碍的女孩,她听不到声音,感受不到音乐,不能说话,无法和正常人沟通,她需要别人照顾,她会成为自扬的绊脚石,对不对?”
伊母被徐良尘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话虽然尖锐,却句句实言,她听得毫无反驳的余地。
徐良尘深吸一口气,轻叹一声。“伊伯母,粲粲毕竟不是你的女儿,所以你才会这么想。我有一个妹妹,只有十二岁,她也是个聋哑的女孩。虽然她有缺陷,但我还是深信她绝对值得得到最好的,而我和我父亲也一定会尽全力的鼓励她。帮助她。”
伊母想要替自己解释,急忙说:“当然,我也想要粲粲得到最好的。”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阻止他们在一起?是因为粲粲不懂什么是音乐?她不懂得如何帮助自扬的事业、前途?”徐良尘语气显得激动起来,他替菜架打抱不平,睿智地说:“如果爱对方,什么样的阻碍都不是理由;如果不爱对方,什么理由都是阻碍。我只能说——自扬选择音乐,表示他对票来的爱还不够。你们只为自扬想,不为某某着想,你们对她的爱也是有限。伊伯母,你放心,我的家人已经把粲粲当作是自己家的一份子了,什么对她是最好的,我也一定会努力地替她争取,我不会让粲粲失去自信,我不会让粲粲有任何自卑的理由,我更不会让她失去为自己争取权利的决心。”
伊母听了他的一番话后,表情显得惊讶和意外。她终于认清自己的自私和偏见,他凛然的正气让她由衷地佩服,虽然他是晚辈,还用带了点教训的语气对她说话,但是如不介意,心里只有宽慰,暗暗地替莱茨的未来感到庆幸。
“谢谢你——听你说了这些话,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她由衷的说。
徐良尘没有回到诊所,他将车子开到一处山坡上,装盛满腹心事,竟然也没有问他开到哪里。
等到她发觉车子停止的时候,触目所见,是山下高速公路的灯光照亮半个夜空,圆弧的曲线一路延伸到天际。
尘嚣上的夜空,镶满了莹莹闪动的星子,离地球上的光越远的星星,越明亮闪耀。
粲粲怔怔地看着前方,努力地想把所有的情绪全都隐藏起来,仿佛她就是最远的那一颗星,远离尘嚣,径自发光。
她心想,只要动也不动的像颗星星一样,应该就可以暂时忍住所有的悲伤。
两人坐在车内望着前方的夜景,徐良尘将粲粲冰冷的手牵起。他摊开她的手掌,慢慢地在她的掌心上写——想、哭。就、哭。粲粲体会到徐良尘写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关心。
她是很想要哭,当她只是这么想的时候,就已经感到泪水从脸颊上滑到了下颚。她很快的拭去泪水,用力地吸气,想要把眼泪从眼眶中用力地倒流回去。
粲粲回头望着小医生,她以为已经成功掩藏住悲伤,但是他却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再尝试了。
“哭吧!靠在我的肩膀上哭,今天晚上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平都哭完——过了今天晚上,天一亮,你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了。粲粲,我会帮你的。”
粲粲读完了徐良尘的手语,泪如泉涌而下,泪中含着感激。她哭倒在他的肩膀,他的手安抚地拍打她的背。
一种奇异的震撼从他的手指一直传到了脚底。他心里渐渐产生了一种难以理解的情感和渴求。
他感到粲粲颤动的身体慢慢地恢复平静,而澎湃激荡的悸动,却成了他自己的心情。
徐良尘感受到了,他对粲粲的感情已经更清晰、更深一层,无可避免、无法掩藏。
他的心不要她流泪,不要她悲伤。他要让她快乐起来,为她寻找一个崭新的人生。
两人的姿势在暗夜中静止不动。
在寂静中,他体会到了沉默的美丽。他下定决心要拥抱这份感动,永远也不想放手。
第七章
五年的岁月很快就过了,每个周末我还是习惯回到老家寻找你的影子。
小巷里有我们同进同出的足迹,房子里还有你熟悉的味道。
当我拥着两肩闭起眼睛的时候,都还能想像你就在空气里。虽然看不到你、见不到你、听不到你,但我还是能够用心感受到你。
有你的记忆依然闪烁在梦里,从未忘记。
小医生的爸爸徐医生要结婚了,新娘是常照顾我的凤霞组。我到你家送喜帖,听爸妈一直在说你的近况,他们说你在外国的表现出色,他们的眼中充满了骄傲的神采。我心里知道,我的离开是对的。
回到我住的地下室,打开很久没有写的日记,才慢慢地回想起你离开的那时候,我内心怯懦,害怕失去今生最大的依赖,茫茫然地不知道该如何孤独的继续未来的人生。
很庆幸我是一个有福的人,生活周遭的人都在帮助我重新建立自信。
徐医生、小医生、筱彤、圆圆、阿乐和凤霞姐,都是我生命里的贵人。
我存了几年的钱,打算自己创业,筱彤是我的合作伙伴,我们打算买下附近的书局。楼上存书处还可以较拥小一个房间,我在近日就要搬出徐医生的家,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我终于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我也能和正常人一样的独立、自给自足。我心中充满感激,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坚强独立的崔粲粲。
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十三年前,爸爸过世的时候,我也几乎要随着爸爸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是你伸出温暖的手让我握住,让我重新燃起希望。
他们是重建我人生的贵人,而你是拯救我生命的英雄。
我生命里唯一的英雄。
***
今晚是徐医生和凤霞结婚的日子。
他们在一起工作几乎有二十年了。凤霞在徐家看着筱彤出生,看着筱彤的母亲过世。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她严然已经是这间诊所的女主人,不断默默地为徐家付出。从前凤霞年轻的时候,和别人相亲结婚,过程快得让人无法接受,离婚的时候也让人措手不及。没有人知道她离婚的最大原因,是因为她不愿离开诊所的工作。那时候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徐医生,心里对他充满了敬意,根本没有想过到别的医院或诊所工作。直到这几年,徐医生才体会到这份忠诚和敬意,已经悄悄地变成了爱情。
徐医生顾及年龄的差距太大,一直和凤霞保持着距离。这三、四年,徐医生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对凤霞表白自己隐藏许久的感情。
两人决定结婚,诊所的人全都祝福着他们。
徐医生在餐厅设了几桌喜宴,只招待少数的亲朋好友。
诊所的候诊室,灯光瞬息关灭,只有徐良生和圆圆两人在诊疗室整理文件。
“圆圆,请你到地下室催一下粲粲,时间快要到了!筱彤和爸爸他们可能都已经到场了。”徐良尘看看手表,对圆圆说。
“哩——好。”圆圆那圆滚滚的身形敏捷地消失在楼梯口。
阿乐在诊所的门口贴上“徐家喜事,休诊一周,开放领药。”的说明海报。
“小医生,如果你回来诊所帮忙,我们就不用休诊了!”阿乐从门口走进来,不情愿的说。
徐良尘收拾着父亲桌上的诊疗单.抬头耐心地解释。“我在大医院可以学习不同的技术,吸收最进步的医疗科技,这样不是很好吗?”
“可是……粲粲要离开了,你就更不会常回来了!”阿乐嘟着嘴,不悦地说。
“粲粲和筱彤要一起开书局,我们应该要支持她们的。阿乐,你放心,我以后还是会常回来帮忙,更何况凤霞姐以后也会住在一起,爸爸的工作会更轻松。而且只有休诊一周,让爸爸和凤霞姐好好的度个假,也是应该的。”徐良尘前日已接受了一家大医院的约聘,决定到大医院当医生去了。
阿乐逮到徐良尘的语病,浑然忘了方才激起的小小忧愁,开心地拍着手说:“你说错了!不可以再叫凤霞姐了,你要叫她妈妈,而我们都要变成你的阿姨了!”
“啊!你又要占我的便宜。”徐良尘笑笑,这称谓的问题,已经成为诊所的玩笑之一。凤霞年纪不到四十,而徐医生已经快六十岁了,她嫁给徐医生以后,小医生的辈分顿时矮了一截,凤霞的好姐妹们,包括阿乐和圆圆,都成了徐良尘的阿姨,她们时常拿这件事来糗他。
粲粲和圆圆从地下室走出来,阿乐也加入她们,三人站在一起。
徐良尘满意地看着三位细心打扮过的女孩,边比手语边说:“你们三个女生今天都好漂亮啊!我可以当护花使者开车送你们到餐厅,然后一起走进喜宴会场,真是太幸运了。”
阿乐说:“是吗?小医生,我敢打赌,喜宴结束的时候,我要是问你——我和圆圆今天穿什么衣服,你一定想不起来。可是——如果问你粲粲今天穿什么、做什么、想什么?你一定比谁都清楚。”
圆圆胖胖的手臂推了一下阿乐。“阿、阿乐,你、你在说什么啊?人家的关、关系……不、不一样啊!”
没错,诊所的人都看得出徐良尘对粲粲是百般呵护,嘘寒问暖。虽然徐良尘工作繁忙,回来的时间并不会很多,但他一定把握每一个机会,回到粲粲的身边照顾她。
阿乐和圆圆心知肚明小医生为什么对粲粲如此特别,那是因为,多年来粲粲一直都是小医生唯一追求的对象。
只是个性顺从和善的粲粲,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接受他的追求,总是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距离。
就是因为那一点距离,五年来徐良尘还是无法走入粲粲的内心。
阿乐无奈的摊着手,沉闷地说:“我知道,我是在嫉妒啦!你们不要理我,圆圆,我们走了!”
阿乐径自拉着圆圆一起走到诊所的后门,徐良尘芜尔地拉住粲粲的手,一起走在后面。
粲粲抽出手,好奇的比着:“阿乐怎么了?她说了什么?”
“没事,阿乐就是这样,心直口快的。”
“我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
“为什么?”徐良尘直视着粲粲的眼睛,兴致勃勃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粲粲腼腆的低下头。其实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偏偏徐良尘还是明知故问。
徐良尘托起粲粲的下颚,用清晰的唇语对她说:“因为阿乐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她刚刚对我说,我的眼睛里面只会看到一个人,她是对的——那个人就是你。”
粲粲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心意,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缓缓的比出:“我知道你不喜欢听感激的话,可是我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你对我的感情……”
徐良尘温柔地拉下她的手,摇摇头,浅浅一笑。
“我不要你感激我,感情就是这样发生了,让你快乐、看你幸福,就是最好的回报了。爸爸结婚了,诊所的事情有凤霞姐全权作主,我也放心。粲粲,等我们两人的工作稳定了以后,就要好好的计划我们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