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喊了半天,连那时时来串门子的红枣,也不见踪影,原以为不过是噩梦一场,却是真实的。
他真的针死在这榻上,一动也不能动,只剩下一张嘴还能开合。
咕噜、咕噜……
从中午到现在,他滴水未进,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该死的,搞什么鬼。”
自认磨练出好修养的庞澈,在饿昏头的情况下,也忍不住咒骂出声。就算跟他庞某人有过节,也不必用这种残忍的饿死人手段。
陡地,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
耳力极佳的他,旋即辨别出那是属于京梦然的轻盈步伐。
喀——
门被悄声推开,银白月光流泄一地,怕是吵着什么人似的,她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翼翼。
脚步声逐渐靠近他所在的床榻,庞澈赶紧闭上眼装睡,此外他还听到绒布包摩擦衣料的声音,猜测她的手上可能捧着什么东西,准备用来整治地。
一思及此处,庞澈的心早凉了半截,要不是碍于手脚无法动弹,他说什么也要奋力一博,哪能容许她这般胡搅瞎搞,把他的一条小命玩掉。
庞澈想握紧拳心,努力了半天,却依然使不出半点力。
可恶——
“梦然,你确定他不会中途醒过来吗?”
突然出现的女声,吓了庞澈一跳。
他以为屋里只有京梦然一人,没想到还有别人,更令他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足见她内力之深厚,绝对不容小觑。
“呵,你尽管放心,这回我用足了三人份的迷药,就算他醒过来,也会因为软筋散发挥作用无法动弹,他不会造成我们的威胁。”
京梦然过于轻快的语气,听在庞澈耳中,颇不是滋味。庆幸要不是迷药对他完全没有作用,他才有机会听到她的把戏,不然怎么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那就好,对了,这小子真的会乖乖按照我们的吩咐办事吗?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玉大哥入毒已深,不赶快找个替身帮他,他就死定了。”
“芊颜,你别急,我不会让玉公子就这么死了,该跟柴仲仑同归于尽的是庞澈这道混蛋才是。”
柴仲仑?
听到柴仲仑的名字,积压在庞澈心中多时的疑惑,霎时豁然开朗。呵呵,原来如此。
想杀柴仲仑的人多如牛毛,但利用他是柴仲仑心腹,借机毒害威胁他的,也已经不是第一桩了,他早该想到的。
只是,他真的没有印象,柴仲仑和姓京的有什么过节,再说,那位名唤芊颜的,肯定是当天在晚宴上毒害他的人,但她们口中的玉大哥又是谁?
放眼遥安城,姓玉的也只有……他了,他也算是柴仲仑相当倚重的人,难道他是这一切的主使者?!
“唉,梦然,你瞧瞧他,我刚刚发现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嘴角也动了几下,他会不会早已醒了,故意装睡骗我们的?”
歌芊颜握紧腰际的长剑,预备任何可能出现的状况。
“不碍事,反正他全身不能动,不会妨碍我的工作。”京梦然唇角噙着冷笑,从绒布包里拿出一罐一个指头高的瓷瓶。
“那就好,对了,梦然,你确定以他的状况,可以承受这种盅虫吗?我是担心他还来不及办妥我们的吩咐,就让这些盅虫分食殆尽。”
蛊虫?
听到这,庞澈这回真的吓出满身冷汗。隐约猜出她们恐怕要将某种蛊虫,放进他的体内,好借机控制他的行动,万一他不听话,她们还可以利用蛊虫杀了他,死的时候没有外伤,干干净净,凶手根本不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这哪成?
他手上还握有庞家百余口的性命,无论如何都不能死。
庞澈心惊不已,拼命思索脱身的办法,悄悄使力,发现药力似乎消退了,虽然还不甚灵活,他已经能稍微控制手指头。
“这几天,我已经帮他补了身体,应该没问题了。”保命粥都喝好几碗了,身体根本是健壮如牛。
走到床榻边,京梦然拉起庞澈的袖子,仔细切脉,确定他的身体状况,赫然发现他的脉象时强时弱,不甚平稳,一会儿像是中毒的样子,一会儿又健康无碍。
“怪了,这是怎么回事?”
“有什么不对吗?”歌芊颜连忙追问。
明知他的状况有些不对劲,为避免芊颜担心,京梦然只是摇头浅笑。“别担心,没什么。”
没多余的时间去查看庞澈诡异的脉象所为何来,京梦然只得硬着头皮上场。
动手前,她在他的耳边低语道:“庞澈,你别怨我,要怪就怪你的主子柴仲仑。”
京梦然深吸一口气,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打开里面是一根根的银针,银针下埋了一支小镊子,接着打开瓷瓶的木塞,拿起镊子往瓶里一夹,旋即夹出一只通体黑亮的小虫。
“芊颜,帮我拿着镊子,我要划开庞澈的皮肤。”
“喔、喔。”极害怕虫子的歌芊颜,强忍着发颤,接过镊子。“梦、梦然,这虫你是打那儿抓来的?这么吓人。”
三个结拜姐妹当中,就属京梦然最平易近人,她除了报仇外,也立誓要以医术救活千万百姓,她和风丝可没这等胸襟,可梦然表面上看起来无害,杀伤力却是最强的,使毒功力无人能及。
“养出来的,我还帮它取了名字,就叫黑心蛊,专门啃蚀贪官污吏的血肉,一旦发作,绝对让他们生不如死。”
“天啊,真可怕,当心,别让那虫钻进你的身体。”
“我知道。”明白芋颜担心自己,京梦然回以一笑。
她拿出一把小匕首,仔细瞧了瞧庞澈的手腕,确定何处是最佳下刀的地方。
假装昏睡的庞澈,早已急出满身冷汗,犹如待宰的俎上肉,惶然不知所措,只能暗暗运气,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化解软筋散的药效。
使劲……握拳……聚气……
庞澈不停重复这三个动作。渐渐地,已经能随心所欲控制手指头,手臂也开始恢复知觉,双脚虽有些酸麻,也能够伸展,就等他的气力恢复。
“呼。”
京梦然吐了一口气,弯下腰,在庞澈的手腕上,比画了一下,锋利的匕首对准他的血脉,轻轻划了下去。
一阵刺痛传来,庞澈下意识皱了皱眉。
糟糕!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白白送死!
匕首划出一道血痕,京梦然掐了掐伤口,确定有血流出来,才放下匕首,转头喊道:“芊颜,帮我把黑心蛊拿来。”
“梦然,这样真的不要紧吗?这虫看起来怪吓人的。”
“这你就不要担心了,只要我将这蛊虫放进他的血中,就大功告成了,往后他只能乖乖听从我们的吩咐。”
正当京梦然接过镊子,打算将黑心蛊虫放在他的手腕上时,庞澈忽然睁开双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甩了几下,蛊虫立即摔了出去。
动作灵敏的歌芊颜,也立即做出反应,她飞奔过去,试图接住蛊虫,这一举动却彻底吓坏了京梦然。
“芊颜,别接!”
等到京梦然警觉,吼出警告,已经太迟了。
歌芊颜接住了蛊虫,虫体一接触皮肤,立即咬出个伤口,迅速钻了进去。“啊——梦然,它钻进去了!”她放声尖喊,彻底吓坏了。
“别慌,不然它会跑得更快。”
京梦然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握住歌芊颜的手腕,往她的血脉划了一刀,将伤口凑在嘴边,用力吸吮,再将吸出来的血吐在痰盂里。
反复处理过后,歌芊颜逐渐泛青的手臂,才又恢复血色,而偷溜进去的黑心益虫,也被彻底碎尸万段。
忙了好一会儿,京梦然抹去唇边的腥血,总算放下心上的大石。“好了,没事了。”
“天、天啊,这种虫实在太可怕了。”歌芊颜依旧一脸惨白,惊魂未定。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歌芊颜压根儿没有任何心理准备,若不是京梦然舍命相助,她恐怕已经去见阎王了。
“抱、抱歉,我并非有意这么做。”好一会儿,庞澈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恐怕太迟了。”
京梦然恼火地瞪着他,忽尔一个扬手,三枚银针飞袖而出。
庞澈伸出手,想接住银针,无奈气力尚未完全恢复,银针掠过他的手掌,划出三道血痕。“可恶!”
“哼,庞澈,老天爷不会永远站在你那一边。”
京梦然讽笑。
三枚银针如她所愿,准确命中庞澈身上的穴道,他全身僵直,倒回床榻,再度无法动弹。
“呼。”解决了庞澈,京梦然松了一口气。
“梦然,我就说这小子诡诈得很,他根本没有被迷昏,连软筋散也没对他发生作用,他只是诈睡探听我们的动静,这下可好了,咱们底全泄了,往后该怎么办才好?”
歌芊颜懊恼地盯着自己身上相府专用的婢女服。
往后在相府里,她得更加小心了,以免被认出身份。
“你尽管放心,这次我会让他有嘴也不敢开口!”
第五章
深夜时分,京梦然燃起烛火,晕黄的烛光映亮了房间,她推开窗子,让闷了许久的空气能够流通。
淡淡馨香,随着夜风,袭进庞澈的鼻端,不浓不郁,却深刻地沁人心脾。
馨香味儿陡地转为刺鼻,庞澈旋即被呛醒,意识慢慢回笼。
甫一睁眼,就见到床榻边坐了一名纤细的人儿,溶溶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身上,晕出一身的柔光,俨然是一幅“月下美人图”,只可惜,他没这等闲情逸致赏画。
京梦然为他细心切脉后,确定他手腕上那些青紫痕迹逐渐消散,而他也不再发热了,她才吁了一口气。
正当她要起身离开时,手臂忽然被反握住,突然其来的一股力道,将她拉回床榻边。
她一转头,恰巧与庞澈炯亮有神的黑眸对上,吓了她一大跳。“你醒了?”
这一次,他再度出乎她意料之外,提早清醒,接二连三发生这样的失误,这对用药一向准确的她来说,根本是一桩不可思议的事。
“你……真的把虫子埋进我的体内?”
他脑海里的印象只停留在当晚,她帮那个叫什么芊颜的抓出蛊虫,之后他还来不及反抗,就又被弄昏过去了。
“是的,我在你的血脉里放了十只黑心蛊,如果你不遵照我们的吩咐去做,你就等着享受蛊虫啃蚀的滋味。”
对于柴仲仑的走狗之流,她出手一向不会客气。
“呵呵。”庞澈忽然大笑出声。“恐怕不能如你所愿。”
京梦然脸色倏变,但仍极力维持镇定。
“虽然我还不清楚,迷药为何对你没效,我劝你最好别以为我的黑心蛊,跟其他的毒虫没两样,只要我下了毒引,不出几个时辰,你的五脏六腑马上会被啃蚀吃光,在你还没病的断气前,你会先尝到生不如死的可怕滋味。”
“我知道,但我现在还不能死。”庞澈扬起一抹淡笑。
他眉宇间的自信,让她备感刺眼,她不客气轻嗤:“哼,说得轻松,庞公子,你似乎错估了情势,你的小命可掐在我的手指尖,我轻轻一捏,就能置你于死地,你最好别挑战我的耐心。”
庞澈微笑不语,睨着因发怒而脸蛋涨红的人儿。
这种威胁,他早已听多了,不过,头一次有人这么正大光明,宣告要杀他,这倒是相当有趣。
“我承认,你用毒计把我骗来这儿,这一招算是高明,你已经是近年来,比较值得期待的对手。”既然把话说开了,庞澈也索性说个明白,不再打哑谜。
从跟在柴仲仑身边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不知道吃过多少次暗亏,每一次都侥幸得以赖活。
直到现在,将近十个年头了,没有特殊一点的把戏,是撼动不了他分毫的,而她确实让他吃尽了苦头,光这一点,就足以让他对她另眼相看。
京梦然眯起水亮的黑眸,疑惑地打量眼前庞澈。
明明先前还是一副贪生怕死的窝囊样,怎么一转眼,他的态度陡地转为强势,虽然语气仍维持平和,三言两语间,却蕴藏着杀机,仿佛先前的懦弱都是伪装的,而此刻的他,才是真实的。
“我不认为你是在赞美我。”京梦然冷睽着地,他唇上逐渐加深的笑意,令她隐隐不安。
“呵呵,闲话少说了,我只想知道,你费尽心思,将我软禁在解心居,又千方百计将黑心蛊埋进我的血中,究竟要我帮你做什么?”
“很简单,众人都知道你是柴仲仑的刽子手,这些年来,柴仲仑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你应该都相当清楚才对。”
京梦然鄙夷地瞪着他,他仍是微笑不语,似乎是默认她的指控,她更得意了,继续接着道:“我要你把过去关于柴仲仑贪污、诛杀异己、陷害忠良的证据部交给我,一桩都不可少,必要时,你必须出面作证。”
她相信,庞澈将会是最有力的证人。
“恐怕不可能。”
“不可能?”京梦然冷笑。“那你就准备尝尝万蛊蚀心的滋味。”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当一个人有心做坏事时,是不可能会留下任何线索等别人来找他报仇,你以为柴仲仑纵横朝廷十余载,凭什么存活至今?”
答案不言而喻,他靠的当然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可放过一人的狠劲。
庞澈这么一说,确实有理。
京梦然思忖了半晌。“我不相信他没留下任何证据,贪污有账簿可查,杀人有帮凶可寻,我要你把所有的线索,一件不差地交代清楚,芊颜会在相府盯着你,你最好不要玩什么把戏。”
“那你想从哪一桩开始?”
庞澈忽然妥协了,京梦然相当讶异,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她刚刚还在思索,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要胁他,逼迫他就范,配合她们的计划。
不等她回答,他径自开口。“我跟柴仲仑十年了,这段期间杀过多少人,做过多少恶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况且某些事年代久远,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他自讽的语气,以及眸中隐隐浮现出的哀伤,都让京梦然误以为她看错了。
她决计不可能在他的眼瞳中,瞥见那样的情绪。
她咽下所有的狐疑,维持冷漠。“哼,庞澈,你别演戏了,你以为你今天的权势,是凭空换来的?
别说笑了,那根本是践踏别人的尸体得来的,总有一天,你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朋白,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来。”他回望她,漆黑的眼眸,像是藏满秘密般深邃幽深。
京梦然不自觉入了迷,甚至想一探究竟,他究竟隐瞒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庞澈话锋一转,小心藏起不经意泄漏的情绪,他向来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犀冷的黑眸只剩下世故与老练。“说吧,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惊觉自己失了神,京梦然力图镇定。“我、我要当年残杀上官家的凶手名单,还要知道谁是幕后主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