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求恨走近床榻边,见着那酣睡的娇颜,忍不住多瞧了一会儿,左胸下的心微微发痒着,来到床尾,小心掀开锦被,露出一双红肿、伤痕累累的脚丫子。
脚底有多处破皮,伤口处红肿沁出血珠,从怀里拿出一罐伤药.倒了些药粉在他掌心,另一手则是轻握住她的脚,再小心将药粉拍上她脚底的伤处。
伤口—接触到药粉,迅速吸入,也带来微微刺痛感,卿语发出—声呻吟 “唔……”
她的双脚摩娑着,下意识想缩回刺疼的脚掌,可他不让她如意,硬是扣住她的脚踝,等待药粉全被吸收,才不算白忙一场。
“唔……”
小腿儿又挣扎了一下,白天的疲倦让她累的睁不开眸,但脚心的刺痒,却又让她不得好眠。
实在是疼的受不了,逼得卿浯不得不睁开眼眸,揉揉困乏的双眼,赫然发现一抹身影在她的床尾。
一见到她醒了,善求恨连忙站起身,藏起药瓶,打算趁地尚未完全清醒之际赶紧走人,人才刚走到门边,身后已经传来睡意迷蒙的声音——
“恩哥哥?怎么了吗?”她揉了揉眼,下了床走近他。
他深吸—口气,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你明天别跟。”
“为什么?”她惊讶地瞪大双眼,瞌睡虫也被吓跑了。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这样决定。”他沉声说完,旋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而卿语顾不得痛得一跛一跛的脚,连忙追上去,“等等——”
“怎么?”他赶紧停下步伐,就怕她的脚伤为了追他又加剧,但仍极力维持平淡无温的语调,不让她察觉出一丝端倪。
“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一定改,就是不要赶我走。”她都已经尽量满足他的要求,他还不满意吗?
近乎哀求的语气,让他的心再度掀起一股不小的波涛。
“没有!明天我要去酒窖,那里湿冷、路上泥泞不堪,不适合你跟,你跟了,不仅碍手碍脚,还会影响到我工作,况且你这么做,并不足以改变我对漠家的憎恨情绪,所以你还是别忙了。”
话说白了,善求恨自认尽了告知义务,立即迈开步伐离去。
“可……”
这回,卿语没再出声拦住他。
这半个月下来,她时时黏着他,真的不是为了改变他什么,纯粹只是为了想多跟他相处一些时候。
她跟他,真的不能再回到从前,那般单纯的关系吗?
她的心,好疼……
第七章
善求恨走出酒窖,视察完所有酒的状况,一个上午很快就过了,一离开深埋在地底下三层的酒窖,呼吸才顺畅起来。
“咳、咳!”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咳声。“天啊,里头好闷,真是活受罪,还是外头好。”卿语赶紧多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她终究还是跟来。
善求恨拧起浓眉,因为身后跟了一个笨拙的人儿,虽不悦,苛责之辞还是无法说出口。
马车都跑了好些距离了,她竟然还有本事追在马车后头,一面挥手,—面大叫等等她,还不包括她在途中,跌了个大跤,翻了个跟斗,不过比小时候进步一些,没有赖在地上哇哇大哭。
他实在看不下去,她跌了跤还努力爬起来,只为追上他的可怜模样,破例停下马车,让地上了车,她还一脸镇定对他傻笑说:“路不平,用跑的有点危险。”
一想起她灰头土脸,却又故作镇定的呆愣模样,善求恨的唇角悄悄扬起一点弧度.但仍不忘维持冷漠的语调,开口道:“没人要你跟来受罪。”
“我、我话还没说完呀,虽然活受罪,不过也开—了眼界。”卿浯笑嘻嘻地跟上那伟岸的身形。
接连几日下来,她才知道她的恩哥哥有多么了不起,一个人掌管那么多的酿酒场,还有—间摆满地下三层搂的酒窖,想必他经营的事业—定相当惊人。
她记得,小时候每次到善府去,总会闻到浓浓的酒味,这酿酒的功夫,一定是他们的家传本领。
若没来这一趟,她还不知道“酒”是这么有学问的东西,连储存的地方,都要这么讲究,绝对不会有人想到,这么——大容的酒就埋在这一大片的湿地下。
“恩哥哥,为什么酒要埋地下?还有那个在二楼的时候,我闻到很香的味道,那是什么酒?酒要埋在地下多久啊?”她吱喳地问着,忘了不吵不闹的禁忌。
善求恨闷哼一声,没应她,仍是自顾自走在前头。
吵死人了。
答应让她跟来,根本是一项失策,任凭她跑断了腿,他也该坚持到底,如今他就必须忍受这些吵杂,谁叫他一时心软!
心软?!
他赫然发现他对她产生心软的频率越来越高,他真是疯了,才真会让她使出的那些小伎俩,给蒙蔽了想要报复的意志,怎么凭她那点手段,就能泯去漠家对他的伤害。
“啊——”’
善求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才猛然回神,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去,只见她哭丧着脸,瘫坐在地。
“你又怎么了?”他不耐地问道。
“没什么,跌跤而已。”
她绽出无碍的笑容,努力想脱困,却因为脚踝传来剧烈疼痛,让她拧起眉尖。
这一片湿地未免湿滑,全都铺上一层大灰岩块,然岩块历经风霜,许多地方已经碎裂,她一个没有留心,右脚一个踩空,踩进岩块间的缝隙,脚就这么卡着,让她无法动弹,更糟的是,在跌下去的瞬间,她好似感觉自己的脚扭伤了。
卿语才刚施力要抽出脚,卡的死紧的岩片碎块,立即摩擦到她脚部的肌肤,疼的她冷汗直冒。
瞧见她疼的脸色发白,还有脚踝附近不寻常的红肿,善求恨脸色微变,旋即压住她的小腿,阻止她再继续施力,以免加重伤势。“别动,再用力,你会伤得更严重。”
“可……”
原本还想多说些什么的卿语,明显感觉到护卫在她脚踝上的热烫温度,瞬间噤了声。
他一手护住她的脚踝,一手小心地拨开散落在她脚边的石块,一切显得小心翼翼,在她眼下,她可以清楚瞧见他黑得发亮的发丝,还有他专注的神情,皆让她动容不已。
她真是笨透了,那眉眼、那好看的唇角、高挺的鼻梁,分明就是她的恩哥哥,她怎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还平白错过了许多与他相处的时间,那现在开始还会不会太迟?
还没想清楚答案,脚踝处冷不防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疼的卿语是哇哇大叫: “痛、痛、痛,好痛
眼泪终究不争气地滚了下来,小手紧紧握住那双健臂。“我、我自己来……”疼的抖出尾音,她真的痛毙了。
善求恨回眸,睨丁那紧紧掐住他手臂的小手,再瞧瞧那痛的发皱的小脸,不知是否因为在酒窖里吸多了酒气,她的两腮像是喝过酒般,漾着娇嫩的红粉,咬紧的红唇,泛着晶莹的光泽,让他不由得猛咽口水,好抑制由腹下逐渐窜烧的火烫。
曾几何时,她已经成了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具备了引诱男人的本钱?
“恩哥哥?”卿语一抬眸,赫然发现他停滞的视线,脸颊顿时烧烫起来。
善求恨仿佛被逮到小辫子般,迅速收回视线、“早告诉你别跟来,瞧瞧你,这会儿不是又给我添麻烦了?”
瞥见他眸中的不耐,她惊慌地低下头,退离他的碰触。“对不起,我、我可以自己来。”
她小心地抽出被困的脚踝,无暇顾及红肿淤青的伤处,挣扎地站起身,赶紧证明自己确实无碍、“恩哥哥,我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是吗?那就好,”黯眸掠了那张惨白的娇颜一眼,嘴角噙着冷笑,旋即转过身往回走,不敢让她瞧见,他过于不自在的神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卿浯也不敢耽搁,扭伤的右脚小心跨出一步,脚掌才刚着地,脚踝立即传来剧烈刺痛,痛的她儿乎双腿发软,眼看那伟岸的身形越走越远,她只好咬紧牙根,跛着脚努力迫上他。
追了一段距离,发现自己和他的距离越差越大,她加快脚步,转了—个弯,发现前头的小径上没了他的身影,卿沿惊慌地停下脚步,大眼四处搜寻着。
心急如焚的她,只好出声唤了他。“恩哥哥,恩哥哥。”
然回应她的只有随风摆动,发出沙沙声响的丛丛深林,刹那间,她觉得她被他遗弃。
阴凉林道,风冰凉刺骨,卿语无助地搂紧单薄的衣衫,勉强站起身,随手找了根木枝当作拐杖支撑着,拐着步伐,慢慢往前走。
走不了几步,右脚踝上的伤口让她浑身冒出冷汗,那疼痛的感觉沿着脚掌,”路往上蔓延,甚至她开始觉得整个腿部都疼痛难耐。
不行了,她撑不下去了!
卿语眼前一黑,脑袋—阵昏沉,身子跟着瘫软下来,就在她快要接触地而时,—道墨色人影从树梢上飞了下来,及时接住那娇弱的身子。
没有摔落地上的预期疼痛感,卿语讶异地睁升眸,却发现她早已落人健壮的臂弯中。
“你究竟——”要麻烦他到几时?
“恩哥哥,你没有丢下我,太好了。”她反身搂紧那坚实的腰际,怎么也不愿松手,眼泪因惊吓过度而溢流不上,“我好怕、好怕,你又不要我了。”
“你——”
又?!
乍听到这句话,他有些错愕。她喜极而泣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更像溺水的人般,将他当作活命的浮板,紧紧抓住他。
责骂之词到了嘴边,在瞥见她血色尽褪的脸蛋儿时,尽数吞回腹中。他更恨自己,明明可以做到无动于衷的地步,为何又半途折了回来,还躲在树上窥伺她的一举一动,发现地快要昏倒之际,赶忙飞身下来救她。
这一切作为,完全没有经过思考,自然而然就做出反应,他不懂他为何会有这样的举止出现。更令他恐惧的是,就在他发现她要昏倒时,他的一口气也跟着提到喉间,完全无法呼吸。
他不是该乐于看漠家人受苦受难?
怎么会在知晓她竟是如此依赖他,而让他突生一股雀跃?
她抬起头,映人她眼帘的,虽是他无温的黑眸,但隐约间,她瞧见一抹担忧的流光,从他眸中飞快掠过。
他这是在担心她吗?她欣喜地绽出笑靥,轻声道谢:“恩哥哥,谢谢你没有离开我。”
她娇软的嗓音沁人心脾,嫩红的脸颊点缀着盈盈浅笑,他在她的眸中,惊见到自己的身影,他倏然大惊,眸光收冷。
不可能的,他该对她只有恨。很快地,善求恨藏起自己眸中,不经意显露出的心软,恢复往昔的冷峻面容。“能不能别老是找人麻烦,行不行?”
明显感觉到他口气中的愤恨,她愧疚地道了歉。“对不起……我……”她挣扎地想挣脱他的怀抱。
“哼!”他冷哼一声,突然他一个施力,打横抱起她,直接往出林的小径方向走去。
“啊——”身子陡然被纳进了他的怀中,她大吃一惊。
“不准说话,乖乖躺着,别增加我的负担。”
“是。”
依他所言,卿语只好乖顺地偎在他的怀中,脸测紧贴在他的胸口,倾听他沉稳的心跳声,他口气虽然还是—样不耐,可此刻,她却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这胸膛一样宽大、厚实、温暖,她永远记得,这里是她最喜欢撒娇的地方。
或许她的恩哥哥,并没有真的很讨厌她,不然他大可扔下她不管,不是吗?
恩哥哥……不要扔下卿卿啊!
卿语低喃着,眼泪悄悄溢流而下,渐渐地疲累感侵袭而来,她闭上双眼,安稳地沉睡着,她确定,在他怀中,她是绝对安全的。
善求恨一走出树林,驾着马车的朝子萧,一见到他怀中抱着卿语,连忙奔来帮忙。 “主爷,让我来。”他伸出双手,就要帮忙接过她。
善求恨看了看朝子萧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一股郁闷突生,原本要伸出的双手顿时又缩了回来,淡淡地说了声,“不用了”
“还是要唤醒卿姑娘?”他又问。
善求恨低头瞧着她熟睡的脸庞,不经意发现她的小手,竟紧紧攀住他的衣襟,一股被依赖的莫名满足感,瞬间盈满他的心窝。“不需要,把车驾稳些。”
话说完,并径自上了马车,留下一脸惊讶的朝子萧。
刚刚是不是他眼花了?一向对漠卿语不假辞色的主爷,竟然会特意放低音量,还嘱咐他驾稳车?
* * *
等卿语醒来之后,已经深夜时分,她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才知道她已经回到伏夜庄了,受了伤之后,她只记得她痛的快昏倒时,善求恨及时抱住了她,之后,她好似熟睡了。
从逃出漠府以来,她没有一天像今日白天,倚在他怀中那般熟睡,常常只是浅眠,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旋即惊醒。
虽然他还是常常对她恶言相向,但她隐约感觉,他似乎逐渐接纳她的存在,若一辈子待在这儿,她也愿意。
卿语心中大喜,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大叫,正打算下床找东西吃时,不料右脚一着地,剧烈的刺痛感让她惊叫出声。“好痛。”
“醒了吗?”
而此时,善求恨竟然推门入内,吓得她赶紧躲回床榻上。
“嗯。”她低着头,一想到自己又添了他的麻烦,她就愧疚地不敢瞧向他。
两人之间突然的静默,让房间的空气凝滞的吓人。
等了半天,他打量完她的状况,似乎在确定些什么,才又开口道:“膳食等会儿就送上来。”
“嗯。”快说话,笨蛋!
卿浯真恨自己的窝囊,舌头老是在重要关头打结。
又陷入一阵静默,这次他没再说什么,转过了身,正在迈开步伐离去时,她才战战兢兢地喊住他。“恩哥哥,对、对不起,我无意添你的麻烦……对不起,我真的……”
他突然开口道:“不想添我的麻烦,就把伤养好,我最后一次声明,我不是你的思哥哥,请搞清楚。”他的口气淡的有如一缕轻烟,说罢,不等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恩哥哥,不……”听到他的警告,她慌忙掩住嘴。“我……”
卿语望着那远去的人影,叹了口气。看来,他果然在生她的气。
他明明已警告过她,酒窖路途湿滑,她还不多加留意,难怪会摔成这副德性,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让自己快点痊愈才行,不能再增加他的负担了。
但她的心又拧疼了,究竟何时,他才愿意接纳她呢?
她已经很努力了,难道还不够吗?
* * *
每到月底,照惯例,朝子萧必须向善求恨详实报告,开立在京城的酒铺营运状况。
“百花酿余十斤,青梅酒售罄,上顶龙饮余六十斤,醉人红缺十八斤,俪人甜缺二十二斤,这月营收十二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