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脸蛋瞬间刷白,青白交错。“大伯,将军该不会是要我……”
“没错,扒掉它们的皮毛是你的第一份工作。”
“啊!这怎么可能?我、我……”可是个女孩子家耶,叫她去做那些血腥残忍的事,倒不如一刀了结她。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些事向来就是下人们做的事,苹儿,你就只好忍忍吧!”
蓝庆叹了口长气,拍了拍失神的人儿,心中早没了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感,只剩下满心的担忧,他有预感,有事情将会发生,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我……”
呜……他一定是故意的,管他什么大将军,小将军,她蓝苹儿这辈子跟他没完没了。
呜……他绝对是故意整她的。
呕……她好想吐。
蓝苹儿退了老远,迟迟不敢靠近那些血流个不停,被箭插得像个蜂窝,还两眼圆瞪,死不瞑目的飞禽猛兽。
数一数,躺在地上的尸体一共有二十六具,野鹿、野兔、野雁、野猪……一堆可怜家伙。
她咽了口口水,她已经在这儿磨蹭一个下午,再不赶快把工作完成,她恐怕就要被赶出将军府了。
再次鼓足勇气,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接近那些山禽。
“你们可别来找我啊,冤有头债有主,去找那个射死你们的大将军报仇,跟我无关,我只是听他的命令,把你们的皮毛扒下来,夜里可千万别来找我,死后,快快投胎,千万不要再投胎来北方的山里,不然十条命都不够你们死,阿弥陀佛。”
念完了佛号,她战战兢兢地左手拿着柴刀,右手拿着铁勾,小心翼翼地勾来一只血已经干涸的野兔。
蓝苹儿闭上双眼,避开兔子怨恨的视线,铁勾用来固定动物的尸体,柴刀则是用来划开皮肉相连之处。
“别怨我,我实在救不了你们。”她咬着唇,狠下心来,拿高柴刀就要往兔子的肚子剖去,这一刀划去,铁定肚破肠流。
“等等──别糟蹋了好皮毛。”
蓝苹儿身后传来一声低叱,来人快步奔来她跟前,一把抢下她的柴刀。
“要熬兔肉汤,也不是在这儿就地宰杀吧!”
“啊?”她不过是要扒下皮毛而已呀!
抬起头,映入眼后是当天对她相当不客气的左子京,而李泽就在他身后。
“是你!”两人同指对方的鼻尖,惊呼出声。
李泽解释道:“子京,这小子是蓝总管的侄子,今天刚到这里。”
“哦,原来如此,那马呢?人到这儿,总该把我们借你的马儿交还吧?白虎军的座骑可不是寻常马匹,那些都是月然山上饲养的千里宝马。”
什么千里宝马,把她摔得鼻青脸肿的,说到那匹劣马,她就一肚子气。
“马卖了。”
“卖了?喂,你这臭小子,你知不知道养一匹宝马,要花多少心思?”
那些马匹都是他辛辛苦苦,照料长成的,自然有一份感情。
被骂得很冤枉,她顾不得蓝庆的嘱咐,板起怒容。“当初将军将那匹马解给我的时候,又没说要我归还,我根本不会骑马,你们留那一匹马给我根本没用,我好不容易爬上马鞍,马上让它摔了下来,浑身摔得又痛又疼,你说,我还要它干吗?好不容易盼到有樵夫经过,当然把马卖给他,再拜托他用牛车送我到北涯城。”
她脸颊涨得鼓鼓的,发怒的样子就像个撒泼的小姑娘,惹得李泽仰头大笑。
“子京,他说的对,当初我确实没要他归还。”
爱马成痴的左子京,怎么也无法忍受,他一手照料的宝马,沦落在寻常百姓手上。
“将军!请容属下先行告退,属下非得将宝马寻回来不可。”
“你去吧!对了,这些山禽你也一并带走,发给弟兄们,让他们今晚加菜。”
“是!”左子京瞪了蓝苹儿几眼,召来手下将满地的山禽搬个精光,才踩着愤怒的步伐离开靖远王府。
她错愕地盯着左子京离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地,她的心情似乎也沾染了他悲愤的情绪,确实感受得出来,他对那马儿的关怀,绝对超乎她的想象。
“子京是月然山人,那里养出来的马,无不健步如飞,身体结实,而他对于宝马的饲养、培育也相当熟稔,这些年来,白虎军队的马匹,皆是交由他打理,他亲自到月然山挑马、养马,所以大伙也都喊他马副官,你可别在他面前,说出对马儿不敬的话,还有,从今日开始,你就是府里的下人,不能自称‘我’这个字。”
这次,李泽很好心,难得发挥善心说明了情况,或许是他瞧见她蹙紧眉心的自责模样,让他不自觉对她说个明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子,总有股英雄惜英雄的感觉,她那昂然不屈的气势,丝毫不亚于他这个大将军。
或许领兵多年,他习惯以才能来评断一个人,只要是个人才,他并不会介意他的出身,就好比他的左右手左子京,来他身边前,不过是个养马的寻常人家,他发现他养马的卓越能力,因此将他收为麾下纳为己用。
而他,蓝平灵活的应对能力,不畏权势的自信,这些都让他赞赏不已,说不定假以时日,只要经过一番训练,应该也是个能领兵,冲锋陷阵的好人才。
只不过,他实在太瘦了,干瘦的样子,让他不误认他是个女孩儿,还真有点困难。
“将军,小的斗胆冒犯左副官,小的该死。”蓝苹儿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她知道她这次祸闯大了,她怎么老是忘了,她不过是个下人,怎能对主子大呼小叫?
“如果将军允许,请让小的立刻把宝马赎回来,小的一定会亲手将宝马交还给左副官。”
“算了!那不过是桩小事,你也是无心的,起来吧,别跪了,看蓝总管安排你做什么差事,就去做吧,你那一身泥泞,也该好好梳洗,将军府可容不下肮脏的下人!”
“是!小的明白,请将军放心,小的绝对不会再造次。”
李泽离去时的骄傲笑声,还回荡在蓝苹儿的耳际,她头垂得低低的,恭送他离去。
直到那挺拔的身影隐没,她才真正松了口气。
他根本是个天生骄傲的男人,不需要证明什么,他的一言一行,已经透漏了他身份上的不平凡。
大名鼎鼎的五皇子,高高在上的靖远大将军,而他竟然纡尊降贵三番两次,替她解了围,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是的小孤女,那他为何……
不懂,她摸不清他的心思,他有时候邪恶的让人恨得牙痒痒,有时却又温柔的让人跟着他的心思转。
她真是自找死路,才有那狗胆对他大小声,早知道──
她就对他客气点,或者表现的像个女孩子该有的矜持、温婉。
哎呀!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蓝苹儿懊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清醒些。她在他眼中根本是个男人,如果她在他面前,表现出女儿家的体态,那不是让人恶心死了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对他的心思,怎会有那么大的转变,速度之快让她有些不可思议,明明前一刻,她还咒他不得好死,怎么下一刻,她已经觉得她的脸颊在发烫、浑身发热?
好似他的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一般,让她情不自禁,烫红了双颊……
第三章
适逢入秋,秋风一扫,满地的枯黄落叶,扫得蓝苹儿心烦气躁,扫把一扔,她索性坐在石阶上歇会儿,捶捶站到发酸的双腿。
烦死了,这些叶子像是永远也扫不完,才一闪神,扫完的地方又掉满叶子,这分明是大伯故意找她麻烦的差事。
她咕哝着,虽然这是件苦差事,不过蓝庆也着实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出个让她打扫“梅灵居”的简单工作,只要她把掉了一地的落叶打扫干净,就算完成工作。
可偏偏老天爷找她麻烦,风一吹,叶子又掉了满地,让她扫了一整天,还是跟没打扫前一样。
“算了,不扫了。”
蓝苹儿抬眸望着眼前精致的楼阁,从她两天前来这儿打扫,她才知道梅灵居里住了个相当灵秀的女子,脸蛋精致,身段曼妙,还是个抚琴的高手。
蓦然,清灵的琴音挟杂着淡淡的焚香味,从窗阁内流泄而出,琴音一会儿若流水,如涓涓细流滑进人的耳里,一会儿若高山,在重山峻岭间高低起伏,总让人不自觉,停下手边的工作,细细聆听那醉人的琴音,心头的不安也随着琴音的流泄,而一点一滴消失。
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眼前的纸门突然刷地一声拉开,从里头走出一名垂眸的美艳女子。
那名女子同样惊讶于她的存在,微启朱唇,声音软语呢喃。“你是?”
“小的……是新来的下人,叫蓝平,是蓝总管差小的来这儿打扫。”
蓝苹儿惶恐地低下头,眸光映满那美丽的身影,女子一个旋身,一个举手,都充满女性的柔媚,连她这个女人都震慑于她的美丽,何况是男人呢?
她一定是他的侍妾……喉间突然蹿出一抹涩味,她心口冒出酸气。
他是个名震北方的大将军,怎么可能没有女人随侍在旁?而能被选中留在他身旁的女人,恐怕也不是泛泛之辈,琴、棋、书、画可能样样精通,哪像她,不过是贫苦人家的女儿……
或许是眼前女子散发出来的尊贵气质,让蓝苹儿不自觉自卑了起来。
“姑娘……呃…不是……夫人……小的……”
“原来你是新来的,难怪我没见过你,我是沃云深,你喊我沃姑娘即可。”
沃云深嘴角抿着浅笑,丝毫不介意她不过是个下人。
“沃姑娘……弹得一手好琴……让小的……情不自禁……忘了工作,只想听沃姑娘抚琴。”
她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像是个乍见心仪人儿的毛躁小子。她身上有种很特殊的气质,让人不自觉臣服,甚至也让女人忘了忌妒,只想目睹她的好风采。
“你听得懂我刚刚在弹什么?”
“不太懂,但我感觉一下子像流水,一下子又像是攀爬高山。”她嗫嚅着说道,对她,她带着一点景仰,更带着一点钦慕。
这样的姑娘家,男人不喜欢都难!
“你说得没错,我刚刚弹的曲子有两个段落,一段叫做水相思,一段则叫行无念,看来,你相当有这方面的资质。”难得遇见知音,沃云深笑意更深了。
“沃姑娘过奖了,小的没学过什么音乐,只是误打误撞,凑巧猜中的。”
“别谦虚,你是我在这府里遇到的第二个知音,第一个是王爷,他虽是武将,却有着比寻常男人更细腻的心思。”
看着沃云深脸颊逐渐加深的红晕,蓝苹儿不知道为何,感到心口有些酸涩,对她的好感,刹那成了难解的忌妒。
“王爷的事,小的不敢妄自猜测。”她退了一步,隔开与沃云深过近的距离。
“小姐!王爷来了,他想听你抚琴。”沃云深身旁服侍的丫环碧晴,来到她身边唤她。
“去将琴摆好,我马上过去。”
沃云深朝蓝苹儿点点头,立即拉起裙摆往屋里走去,她从敞开的纸门往内望,隐约可以看见李泽俊挺的身影,正与沃云深自然地谈笑着。
心头猛地袭来一阵强烈失落感,她拾起扫把,小手紧紧握着柄端,不经意泄漏出她内心的不安。
低头作势打扫落叶,实则两只耳朵正费力地窃听屋内,谈笑自若的两人。
“云深!这几天心情烦躁,想听你弹一曲,压压心火。”
“王爷,请务必放松,不要再想任何事情,这样琴音才能入心。”
“听说,梅灵居来个新的下人,不知有没有妨碍你清静?”
“王爷说的可是蓝平?他年纪虽轻,不过音感极好,很有这方面的天赋。”
说到蓝苹儿,她朝伫立在庭院外的人影,笑了笑。
“当真?他是蓝总管的侄子,一人来这儿依亲,若有什么需要,也可以吩咐他去取,他应该可以信任。”
李泽转过头,望着发愣的蓝苹儿,没意料他会转头看她,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回避他的注视,却怎么也掩不住,那逐渐狂奔的心跳。
怪了!那奇怪的感觉又来了,眼前的他,像是个娇羞的小姑娘……
“咳!”李泽轻咳几声,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你弹吧,我心烦气躁。”
“嗯!王爷,请听!”沃云深浅浅一笑,双手抚上琴弦,在她的指尖下,立即流泄出足以抚慰人心的悠扬琴音。
蓝苹儿抬起眼眸,那令她心跳加速的视线,早就已经挪开了,现正定在沃云深身上。
心,窜过一丝刺痛……
而这优美的琴音听在蓝苹儿耳中,却成了打击她自信的利刃。
虽然她跟李泽一开始,是属于对立状态,但说实在话,那天李泽领军的威武模样,还深印在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有统驭能力的将领,才能将他麾下的士兵,带领的井井有条。
而那天他狩猎回来的山禽,也毫不犹豫交由左子京,分给底下的士兵加菜,一个对士兵如此照顾的将领,铁定有一颗体贴的心,纵使他对她总是语带嘲讽,但他终究解了匹马给她,她不过是个过路的陌生人,他依然愿意这么做,这些都足以显示,他是个胸襟气度大于寻常人的统帅。
他不需要开口,那尊贵的风采,已经显露出他高贵的身份,像李泽这种男人,仿佛天生就有股魅力,让男人、女人对他景仰,她自然也不例外,早已暗中倾慕着,还不自知呀!
若她想跟沃云深争他,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
她是如此美好,而她却什么都不是……
夜深人静之际,蓝苹儿偷偷摸摸到井边打了一盆水,再小心搬回房里,因为她敏感的性别问题,蓝庆特安排她一人独居,这样也可以避开别人的耳目,延缓曝光的时间。
望着澄澈的水光,她奋力地将水打在脸上,努力搓洗那些煤渣,泥灰,为了掩人耳目,她一律在脸上搞怪,或许是她弄得太成功了,至今没人识破她的女儿身,不过这也说明了一个更残酷的事实──
若她没扮回女装,恐怕还是没人会相信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她没有沃云深的妩媚,也没有她的多情。
脸洗净了,恢复她原本白嫩细致的脸蛋,她看着飘动的水光,想要将自己看个仔细。
莫名地,她拿起藏在枕头下的胭脂,那是她从家乡带来的惟一贴身物品,她在脸颊上抹了抹胭脂,试着对水面摆出一个最娇媚的姿势,手还不忘比个莲花指,作作样子。
可惜左看右看,她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而且笑的很不自然,很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强迫她笑一般。
“好丑!好丑!即使上了妆,我还是没有办法像她那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