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立寒干脆又坐下来,不再答理她,继续做他未完成的工作。
那女子突然把头横伸,仰躺在高立寒与桌子之间,但其他姿势仍不变。
高立寒吓了一跳,女子与他的脸距离不到五公分。
他放下笔,靠向椅背,「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女子又翻身坐正对着地,高立寒现在终于知道阴魂不散的定义。
「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会说话。」他语气开始微带凶悍。
女人像是有些怕了。她住后飘,拉远了与高立寒之间的距离。
「你不想找我柢命,又不说你来的目的,那请你出去,不要打扰我工作。」他不客气的下逐客令。
女人又飘远了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凶?」她好奇的问,语气不带任何的感情。
高立寒被她这句话问住了。「你说什么?」
「为什么你对李垢儿这么的好,情愿为她牺牲,而她甚至还不晓得你为她做了什么,可是你却对你的债主这么凶?」
「我爱她。」高立寒神情黯淡下来。
「爱?什么是爱?」她向高立寒飘近。
「你不懂吗?你到底是谁?」
「死神。」七十七号以她的工作为傲,自满的回着。
「一原来如此。」高立寒终于明白了她为何如此无知的模样。「难怪你不懂。」
「你敢瞧不起我?」她怒道。
「我有吗?」高立寒根本无视她冰寒的怒气,无聊的应着。
七十七号从来没遇见人类敢对她如此,她真想现在就取他狗命。
忍着点,忍着点,他可是你手中的一张大王牌。她安抚自己,不要因为逞一时之快,而枉费她之前所做的许多「牺牲」。
可恶!她又气不过,干脆眼不见为净。
「咻!」的一声,高立寒看她像彼得潘似的冲出外面。
他的办公室终于又恢复了安静,只留下一阵轻凉的微风扫过他的脸颊,还有几乎无法察觉的醉人香气。
咦?她居然还有味道?
第四章
第二天,高立寒又到医院去探现垢儿,见她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小贝比也漂亮得不得了——幸好不像晁盖!他酸葡萄的想着。
他试着探问垢儿有关发生在产房的事,但垢儿一脸茫然,根本不知道高立寒在说些什么。
晁盖也问了高立寒那天他举止异常,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高立寒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他认为没必要告诉他们,毕竟只会徒增他两的内疚而已,而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些。
他一直陪垢儿到半夜。为此,晁盖已经快翻脸了,垢儿不得已才把高立寒赶出医院。
高立寒将车子开往回白色小屋的路上。
不知怎么搞的,他今晚心情特别好,一路上呼着小曲儿,直到他看见照后镜那张冷漠的脸。
瞬间,「吱——!」的一声,煞车声划破了夜空。
「你非得这样吓人吗?」他回身对她吼着。
七十七号被高立寒突如其来的怒斥吓得缩入椅内,然后想起她可是他的债主,又挺身往前坐正。
「你心虚。」她用「早已看透你的心」的惹人厌表情先定了他的罪。
「你胡说些什么?」高立寒转回身继续开车。
「被我猜对了吧。」七十七号穿出椅座,改坐在前座,得意的说着。
高立寒懒得再跟她「鬼」扯,没好气的问:「你来要我履行承诺吗?」
「不是。」
「那你来干什么?」
「我爱来便来。」
「小姐,这不在我们协议范围内吧。」
「你不喜欢我来找你?」
「对。」
毫无预警的,她突然哭了起来。
车子已到了白色屋子前,高立寒熄掉引擎,转头看向身边的女人如孩子般伤心的哭泣。
她这德行居然也能当死神?像话吗?
高立寒见那女人真的流下眼流,又用手胡乱擦拭着溢出的泪水,这才发觉她手上戴的并不是黑手套,而是与连身的黑衣及脚上的软鞋一体成型的装扮,就好像穿上一层黑巴的皮肤。
「好啦,我不讨厌你来找我啦!」他不情愿的安慰着,递给她一条手帕。「喂,你不是死神吗?维持一点尊严好不好?」
那女人放下遮住脸的双手,没接过高立寒的手帕。「你是说真的?」
「什么真的?」高立寒干脆帮她擦拭满脸的泪痕,顺便擤去她的鼻涕。
「你不讨厌我?」
「是啦。」他无奈地说着。
「那你带我去玩。」
「什么?」
「带我去玩,好不好?」
高立寒立刻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就知道。」她又一脸泫然欲泣。
「好啦,好啦。」高立寒见她又开始扁嘴,忙不迭的答应。
她的表情立刻转换成兴奋,像个天真的小孩。
「你就是勾魂使者吗?」高立寒很好奇她这德行也配拥有这种身分吗?
「人们是这样称呼我们呀?不过正确的名称应该是死神。」
高立寒见她马上换成一张自得意满的神情,彷佛以此身分为荣,也不想想自己刚刚那副难看的模样。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他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
七十七号滴溜溜的大眼转了转,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软了下来。「我不知道。」
「你不是无所不知?」
「不是,撒旦王才是无所不知。」
「他是谁?」
「笨,就是你们所说的魔王撒旦啊!」
「乖乖,真不幸,他居然是你老板。」
「嘘,别说,他会听见的。」七十七号小心冀冀地看看四周,谨慎的警告他。
「那又如何?他不是在地狱吗?」高立寒不以为然。
「他是无所不在的。」
这女人战战兢兢的表情让高立寒笑了起来。「好吧,那以后我该称呼你什么?死神。」
「有很多死神,我编号七十七,你叫我七十七号就可以了。」
「原来如此,死神不只你一个。」
「当然,否则工作量这么多,我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好吧,明天早上我开车载你去兜风,如果没有病危的病患的话。」
七十七号露出狡猾、淘气的表情。「不会有病急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没去拘他们,他们哪死得了?」
高立寒恍然大悟。「是了,我差点又忘了你的身分。那明天见了!」他率先下了车,又转身问她,「你白天露脸无所谓吗?」
「当然,不会见光死的。」七十七号肯定的向他保证。
「好吧,那明天见。」高立寒转身走向白色屋子。
回到屋里,他破天荒的开了灯,却没想到七十七号窈窕纤瘦的身影早立在客厅等他。
「你怎么不回去?」他已慢慢习惯她毫无预警的出现。
女人无所谓的向地耸耸肩,弹跳到沙发上,盘腿坐了下来。
高立寒脱下外套,发现壁炉前面的地毯沾了一大块污渍。「这是你上次弄的?」他问。
「嗯,是你的烟囱管太脏,还弄得我一身灰。」她反倒指责他的不是。本来嘛,台湾这种天气根本用不到壁炉,干嘛学人时髦弄根烟囱积灰尘、养虫子,还差点客她摔得鼻青脸肿。
「你爬囱管?大门没锁,你可以大大方方走进来呀!」
「没办法,规定的。」她望着四周,盘着腿直接飘到酒柜旁。「这是什么?」
「酒。」
酒?她好久没喝了。她记得以前总是偷偷跑到地窖里独自啜饮那微甜的酒香。
拔开瓶盖,她仰首灌了一口。不料,原来盘坐飘在半空中的身子,如重力加速度般直坠到地上。
高立寒绕过椅子看她。
七十七号一手撑地,一手支腰的趴跪在地上,而那瓶洋洒正躺在地上缓缓的溢出,沾湿了一大片地毯。
「你要糟蹋我的房子也不是用这个方法。」他没去扶七十七号,还跨过她,拾起地上的洋酒,自言自语的念着。
真是个没有绅士风度的家伙!七十七号恨恨地想。几百年来,她遇上的男人不计可数,凭她的姿色从没如此吃瘪过,但她却仍克制不住自己的想绕在他身边,看他在做些什么,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她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了?
因为扭到腰了,她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撒旦王说得对,或许有「感觉」也不是件好事。
高立寒坐在沙发上,已闭上眼睛。
她推推他,「你不上床睡觉吗?」
「嗯。」他没张眼,头侧向一旁,轻应了一声。
七十七号站在椅背后,两手肘闲散的靠着沙发支撑自己的重量,流连的望着高立寒的侧脸。
他有挺直的鼻梁,闭着眼睛,才发现他睫毛竟如此浓密,稍稍冒出的胡碴分布在他整个腮边,薄厚适中的嘴唇没有冷酷只有温暖。
在人类的标准里,高立寒的长相应属佼佼者,但七十七号看过比他更俊的。可是遇见这个男人后,她心中却只惦记着他。
高立寒突然皱起眉。
他在想什么?她倒是从没见他心情好过——除了今天晚上他从那女人住的医院出来时。可惜她这绝色美女在如此近距离的角度下望着他,他竟毫无所觉,自顾自睡他的大头觉,想着他梦中得不到的女人。
想到此,她冲动的摇撼着他。
「干什么?」高立寒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她。
「没事。」七十七号很高兴自己打断了他的梦境,若无其事的回答。
「你不用睡觉吗?」
「要。」
「那你为何不回去睡你那该死的觉?」
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你又为什么不上床睡觉?」她反问他。
「我高兴。」高立寒没好气的应着。
「逃避现实。」女人冷冷的说这,激起了高立寒的火气。
她凭什么管到他的心灵深处?只因她是死神就可以如此恃无忌惮?
他站起来转身面对她,由上而下的直视着如扰人苍蝇般的她。「出去。」高立寒下了逐客令。
七十七号也立直了身子,但高度上的差距使她气势矮了截。
好大胆,居然敢对她如此不敬?她面容僵硬,没想到这高立寒竟然说翻脸就翻脸。
见七十七号毫无动作,高立寒上前逼近一步,用高大的身躯威胁着她,「我说出去。」
「你……你骗人,」七十七号不自主的开始结巴。「你答应明天要带我出去玩的。」
高立寒攫住她的手肘把她往外拉。「那是明天的事。」
七十七号手一挣,逃脱了高立寒的钳制,见高立寒朝她逼近,她直往楼上冲。
在楼梯口,她回身看到高立寒并没有追上来,索性站住,向他露出挑兴的眼神。
高立寒放松了表情,先是假装无奈的瞧瞧四周,然后在七十七号自鸣得意时,一鼓作气往上冲。
七十七号吓得尖叫了一声,拔腿便往主卧室逃。
高立寒追进去,打开灯,里面已空无一人,熟悉的环境却又让他忆起他几乎娶了垢儿。
可恶啊!七十七号这鬼精灵早已逃得不见踪影,却引他上来面对他不愿承认的事实——一个他至爱却永远无法得到的女人。
房内的家具已沾满一层灰,这一切都告诉他,娶垢儿的美梦已破碎,那段回忆早已成了历史。但他爱垢儿的心却鲜活得有如昨日啊!
痛苦又能如何?当初放弃是自己心甘情愿的。往事的种种啃噬着他,让他一夜无眠到天明。
第一道曙光乍现,房外便响起敲门声。
屋里并无他人,谁会明目张胆在大清早敲主卧室的门?
高立寒意兴阑珊的拉开房门。
门外的人儿让他眨了眨眼。是那可恶的七十七号!
这铁定是失眠所造成的假象。因为眼前的她,穿着一身雪白的洋装,鲜亮纯洁得有如天使般,和她死神的身分完全搭不上。
这也太扯了吧!还是她是七十七号的双胞胎姐妹?
「你不是要带我出去玩?」
没错,这说话的调调就是七十七号。她害他睁眼到天亮,居然还有脸来找他?
高立寒瞅她一眼,没理她,自行往楼下走去。
「你说要带我出去玩的。」七十七号跟在他屁股后面,以各种不同的声调如念经般的对他耳朵叨念着。
「唉,你好烦。」
「你自己昨晚说要带我出去玩的。」她鼓起气嘟嘟的双颊说着。
高立寒被她的表情逗得迷失了一会儿。
他甩甩头,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
「走啦,走啦。」厘不清自己刚才那一刹那的心态,他胡乱的应着。
七十七号甜甜的笑了起来。
天!她居然可以笑得如此甜?高立寒这次干脆用手抹抹脸,想让自已清醒点。
「走吧。」又瞧了她一眼,他率先走出大门。
* * *
冬末,阳光今天似乎起得特别早。这对即将过年的中国人来说,是个大扫除的好机会。
七十七号端正的坐在他身边,高立寒让车一路奔驰在东北角,只见路旁的人家忙着把被子拿出来晒,整齐飘扬的被单好不壮观!而身旁的女人不断扬起的秀发,让他想起电影「风中奇缘」那无论何时何地头发都会随风轻飘的嘉窦公主。
有好几次,高立寒会忍不住转开视线,侧脸偷望她。
七十七号闭着眼,那表情似在吸收大自然的灵气,如梦似幻,令他感觉不到属于人类应该有的笨重形体。
下意识的,他伸手摸了摸她,传至手掌上的电击让他弹回了手。
七十七号回过神,缓缓的转头望他。高立寒竟然可以进入结界碰到她而不被排斥,难道他的磁场与她相同,以至于他看得见自己?
「对不起。」高立寒见她怪异的盯着自己,以为已冒犯了她。
七十七号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作任何回答。不行!她的好奇心已被挑起,她得去查查这个男人的前世背景。不过在此之前,机会难得,她决定先好好的玩他一天。
「我们要去哪里?」她笑咪咪的问。
高立寒急忙转回头,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又会不自觉的被她吸引过去。「随便,到处走走。」
「带我去有水的地方,好不好?」七十七号的悄脸突然移到他面前,遮住了他的视线,也吓了他一跳,直觉地踩下煞车板。
七十七号朝方向盘弹去。
高立寒紧急用单手控制方向盘,另一手护住她的后背,一面让车慢慢往路边靠。
车子总算控制住了,但他命也被她吓掉了半条,而且照这样下去,他很快就会挂了。
七十七号将脸藏在他怀里,居然还有脸发出咯咯的笑。
「你知不知道你追样突然冒出来很危险?我正在开车耶!」他对着她的头顶大吼。
七十七号笑得更夸张了,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笑得流出来的眼泪渗透了他的衬衫。
那是人性化的眼泪,也让高立寒发觉到她攀在他脖子上的双手。她紧紧的搂着他,上半身亲密的几乎与他完全帖合在一起。
高立寒从没让女人如此靠近他,即使垢儿也不曾。而最令他讶异的是,他的心竟再起一丝浮动。
七十七号在他还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将脸抬起来,面色不再惨白,充满笑靥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她娇艳欲滴的红唇让高立寒来不及思考一切,他慢慢的靠向她,实现他脑海里唯一想到的事——吻她。而这个动作是那么的容易使人上瘾,他轻吻了一下又一下……吻入了七十七号冷酷的心,带出了她深藏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