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他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再次握住她的手腕,近距离俯视那张娃娃脸,心像荡在风雨飘摇的海面上的小船。
她在意他,是吗?是吗?
要不然,为什么看起来这样失意、这样难过?
噢,老天……这份感情说来就来,进与退都同时折磨著两人,但他容忍不了误解,容忍不了彼此划开距离,他可以选择,让两人坦然地互相面对。
“跟我来。”
“啊?!你又要拖著人家去哪里啦?魏鸿宇——”生气时,她会连名带姓地喊人。
“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她不合作,他有力的手臂一挥一抓,干脆把她夹在身侧,走进大楼里。
第八章
如同初次相见,一切重新开始,我期待著,你满身阳光,朝这边走来。
魏鸿宇拖著许迎曦进大楼,搭电梯直上十楼,然后猛按魏骏杰家的门铃,在门打开的那一刹那,许迎曦终于见到了他的“巧瑄”。
“巧埴,有人想认识你。”魏鸿宇冲著来开门的女孩说话,将身旁发怔的人儿推进门内。
身后,铁门喀啦地合上,许迎曦轻跳起来,终于回复神志,不过,眼睛仍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名叫巧瑄的女孩。
她跟自己一般高,略嫌纤瘦,五官长得很清秀,头发齐耳而已,刘海还夹著两根今年很流行的可爱小发夹,上头闪著人工珠钻。
“大哥……这个姊姊很漂亮呢……对了,你们要穿室内拖鞋才可以进客厅,这是二哥说的,他说他家的地板要很干净才可以……你们等一下下喔,我拿给你们穿。”她跪在鞋柜旁,抽出一双新拖鞋放在许迎曦脚前,又把魏鸿宇刚才穿的拖鞋推到他面前。“快穿。”
然后,她略微吃力地站起来,好奇地望著陌生人。
“你、你想认识我吗?你好,我姓魏,我叫魏巧瑄,巧克力的巧,瑄……瑄是……”她努力地想了一下,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璇就是一个玉字旁,再加一个美国独立宣言的宣啦。”
未说话时,她笑著,像一朵最清新秀气的小花,但是一开口,字和字之间断断续续的,讲得极慢、极费力,再加上她的动作并不如一般人灵活,许迎曦心中愕然,才恍然大悟——
原来,巧瑄是个脑性麻痹患者。
又原来,巧瑄是妹妹,一个让人心生强烈保护欲的妹妹。
心脏重重地撞击著,她下意识瞄向身旁的男人,见他也看向自己,一时间情思复杂,双颊绯红,对他感到淡淡的歉然。
深吸了口气,她回给巧瑄一个特大号的笑容,娃娃脸笑得露出白牙,比阳光还要阳光,好有元气地说——
“巧瑄你好啊,我姓许,许是一个美国独立宣言的言,再加上中午的午,我叫许迎曦,欢迎的迎,晨曦的曦。”
巧瑄又露出努力思索的神情,跟著说:“晨ㄒㄧ的ㄒㄧ?唔……我没有学过这个字耶,赵老师、小花老师、麻吉老师、妈妈、大哥、二哥……嗯……他们都没有教过我……”
“没关系,我教你。”
她咧嘴笑开了,“好啊好啊!姊姊快来,我的笔和簿子在客厅的桌上。”
许迎曦被勾著臂弯往里面拖,魏鸿宇就跟在后面。
这时,听到冲水马桶的声音,一个人影从浴室里晃了出来,嘿嘿地笑著——
“阿弥陀佛,你们两个和好啦。我就想嘛,情人吵架是常有的事,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越吵感情就越好。”
许迎曦脸蛋蓦地染红,想开口解释,才慢了两秒,又被魏骏杰抢走发言权,他对著妹妹眨眨眼——
“小瑄,叫姊姊不对喔。”
“为什么不对?”巧瑄又努力想著,想不出哪里出了差错。
“二哥问你,如果大哥有一天和她结婚,她会变成什么?”手指指著许迎曦,鼻腔还哼著结婚进行曲。
“魏骏杰?!”许迎曦警告地喊了一声,根本不敢去看身旁的男人,只是有些纳闷,不明白魏鸿宇为什么不出面澄清?
“我没怎么样啊。这只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让小瑄脑力激荡一下嘛。”他摊了摊双手,还真有理可说。
忽然,巧瑄终于想通了,用力地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我要叫你大嫂——”“大嫂”两个字叫得好响亮又好认真,她开心地笑了,拍著手说:“我要当花童!我要当大哥和大嫂的花童!你们什么时候要结婚?”
“我呃……这个……”许迎曦可以对任何人凶,摆出强悍的神情,但巧瑄的脸笑容可掬、坦率天真,她只能尴尬地对著她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这个时候,魏鸿宇八成是良心发现,闷了好久终于肯开尊口了——
“巧瑄乖乖跟二哥在家,等一下二哥会带你出去吃饭。大哥和姊姊还有一些事要谈。”说著,他拉住许迎曦的手往门口带,动作再自然不过,却害得她不自觉地轻颤,肌肉紧绷起来。
“咦?大哥……你们去哪里?我的字还没学耶。”巧瑄面露不解之色。
“叫二哥教你。”门再度打开,他拖著又开始发怔的许迎曦跨出去,并顺手带上门。
门后,巧瑄抬手敲著下巴,有点不明就里,却听见二哥说——
“他们是出去约会啦。”
“约会?”
“对呀,他们会手牵著手,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嘴对著嘴亲来亲去,我们千万不要去当电灯泡。”
“哇——嘴对著嘴?真的吗?”声音充满惊奇。
“不信?呵……等大哥回来,你自己去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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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迎曦被塞进轿车前座,魏鸿宇还顺道替她系上安全带。她怔怔看著他绕过车子前头,打开驾驶座的门,高大的身躯滑了进来。
引擎发动了,他踩下油门,熟练地将车子开出地下停车场。
“你、你你要去去哪里?”她抓著安全带上哆啦A梦的软套,小脸又浮现无辜的表情。
魏鸿宇专注于路况,峻唇轻吐:“上阳明山。”
“阳明山?那不太顺路,你不用送我回家,只要在捷运站放我下来就好了。”
他似乎在笑,黝黑的眼瞳抽空瞄了她一眼。“我带你上阳明山,晚一点再送你回家,还是……你比较想去看海?可以往北海岸走。”
“啊……我、我我随便,都可以……不是啦……”老天,她到底在说什么?快下一道雷劈昏她吧。“我不上阳明山,我想回家啦。”
“上了阳明山,我再送你回家。”他坚持。
抗议被驳回,许迎曦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好像……不很生气。
心跳有明显加速的倾向,莫名其妙的,她又恼起自己为什么打扮得这么休闲?头发乱糟糟的,为什么昨天晚上没去美容院?刚才在他面前哭过,眼睛里肯定有血丝。
呜……她想回家,好歹也让她装扮一下再出门嘛。
他开车的手看起来十分有力,神情专注而严肃,每回和机长或维修人员确认工作内容时,他同样也是这个表情,刚毅的轮廓、刚毅的唇型,眼神如此深邃,特别惹她怦然心动。
忽然,鹰眼带著一丝戏谑,直勾勾地逼近——
“许迎曦。”他连名带姓地唤,不过语气好轻好低,却也把她吓著了。
“你……干嘛看著我?”老天,他长得真不差,真的还……满帅的。
他挑了挑眉。“你看了我一整个路上,我还没问你想干嘛,你反倒恶人先告状了?”
一整个路上?!咦?现在在哪里?
她回过神来看向窗外,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停在一处平台上。
居高临下,远远地聚集著城市丛林,若是到了夜晚,山底下万家灯火,应该是情人们看星星、看夜景、谈情说爱的绝佳所在,又或者,会有一些车床族出没,别人会不会以为他们也是?
噢,STOP!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把你怎样的。”他关掉引擎,拔出钥匙,沉稳地说:“下车吹吹风。”
她红著脸,看他推开车门跨出身子,站在平台上伸展双臂,作著深呼吸。
咬了咬唇,她终于解开安全带,也跟著跨出车子。
山上,阳光藏在云层里,风微凉,在四周游走,夹带著青草的香气。
这一刻,世界好静,仿佛遗世独立,而各据一端的两颗心,正在尝试相容的可能性。
“你只有巧瑄一个妹妹吗?”她伸舌润湿双唇,垂颈幽幽地问。
他平伸的双臂猛地放松,啪地一声打在腿上。“我们家三个孩子,巧瑄是老……我以为阿杰多少跟你提过?”
娃娃脸陡然抬起,她记起一个小时前,两人在大楼小花园里的争执,如今误会没了,关系却更暧昧。
唉……她知道,她对他已有了期待,之前是靠理智拚命压抑著,如今,理智的力量已然薄弱,快要不堪一击了。
“他跟我妈比较熟啦,我们虽然聊过天,可聊的内容都——”都是绕著他打转。
她知道他爱吃什么、不吃什么;爱听ROCK&ROLL,受不了轻音乐;爱看体育台和有关政治的CALL IN节目,最受不了日剧、韩剧和台湾拍的偶像剧……还有好多好多,虽然,她其实最想探知的是他的感情世界,却一直没有向魏骏杰旁敲侧击,要不,不难知道巧瑄是何许人物。
“怎么不说了?你们都聊些什么?”他又挑眉,想到弟弟像认识多年的好朋友般喊她“小曦”,而自己却还停留在原地,心情不由得“郁卒”起来。
她摇摇头,不敢让他知道答案,连忙改变话题,“巧瑄为什么会这样?是先天的原因,还是后天造成的?”
魏鸿宇双目微眯,望向一片蓝空,淡淡开口——
“我和巧瑄相差十二岁,母亲怀她的那一年,父亲因肝病住院,躺不到两个礼拜就走了,后来巧瑄出生,发生脐带绕颈的意外,足足一分钟没有心跳,医生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急救回来,但脑部缺氧,伤害到语言以及手部的运动神经。据医生解释,有部分原因是由于母亲怀著她时过分劳累,心绪不定所致……”
她点了点头,轻声言语:“家里有这样的孩子,你们刚开始时一定很辛苦。”
“是很辛苦,但最最辛苦的是母亲和巧瑄。”他在笑,脸容浮现出极富成就感的骄傲神色。“巧瑄其实很聪明的,很多东西一学就会,脑部缺氧并未伤害到她的智力发展,复健的过程很辛苦,但母亲不放弃,也绝不让巧瑄放弃。
“有时真的太累、太沮丧,巧瑄会哭会闹,像个孩子一样发脾气,但只要跟她说道理,在旁边支持她、给她安慰,她会懂的,就有力量再爬起来往前走。”
“我觉得……她现在的状况很好了,说话的速度虽然慢,但完全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她微笑著,体会到他以家人为傲的心情。沉吟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透出浓烈的羡慕——
“巧瑄有你这样的大哥……很幸福呵……”
他微微眩惑了,眼瞳变幻著不同的光彩。“为什么这么说?”
她偏著头,抿著一抹深思的笑,鬈发滑落额前,被她率性地往后拨开。
“父亲突然间过世,你又是家里的长子,而你的母亲还要烦恼巧瑄的状况……依你的个性,责任感重、对自己要求严格,又习惯去照顾别人,那个时候的你,一定很想将家人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你说你和巧瑄相差十二岁,那么,那个时候的魏鸿宇,只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子……”
发觉她眼底奇异的温柔,魏鸿宇心中为之震荡,不懂胸口蔓延著的那份疼痛,为什么能让人甘之如饴?
她的声音略哑,幽幽地又说——
“你不说,可是我能猜得出来,这几年,你一定也很辛苦,不停地鞭策自己,不停地往上爬,不停地让自己变得坚强。”话到此,她猛然惊觉,原来,她和他其实有些相像,他们都想变得强壮,去保护心中的挚爱。
“我……”喉头好紧,她赶紧捂住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
魏鸿宇突然伸手包住她的小手,感觉她的十指有些冰凉,他轻轻摩挲。
沉默变成一种温馨,一种体会彼此心意的奇妙氛围悄悄成形。
许久,他盯著她卷翘的头发,低沉开口——
“你觉得可不可能?”
她抬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眼泪虽然停止了,鼻头还有些红,和双颊的颜色相衬。
他峻唇微扯,将她拉近了一些。“你可不可能变成我的女朋友?”
许迎曦完全愣住了,眼睛张得好大好圆,一直到他那张性格的面容对自己俯下,她的唇被他攫获了,她还是怔怔地瞪著他的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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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迎曦愣愣地被带上山,又愣愣地被带下山,她如果再这样呆下去,恐怕被带去卖掉,自己都不知道。
“你说什么?大声点。”魏鸿宇看起来心情特别好,车子已经进入市区了,他方向盘往右打,打算带身旁的她去吃顿饭,晚一点再送她回去。
许迎曦原本在自言自语,听见他要她大声点,她忽然坐直身躯,嘟起嘴睨向他。
“你说你、你你不会把我怎么样,还要我不要害怕的!”结果却食言而肥。
闻言,他哈哈大笑,笑得毫无负担,像个开朗的大男孩。“我是没把你怎样啊,我只是想吻你,如果连亲吻之前都得先有礼的询问,那还有什么乐趣和情趣可言?”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滑头了?很难把他和几个月前的那个面试主考官联想在一块儿。许迎曦又好气又好笑,娃娃脸红得像熟番茄,心底,某种甜甜的东西在发酵,态度却还是很矜持——
“你……你怎么说都有理,都是歪理!”
魏鸿宇腾出一只手,揉乱她的俏丽鬈发,动作不自觉地带著宠溺。
“不要啦,讨厌——”糟糕,她在对他撒娇吗?不行、不行,不能这么快就“弃械投降”,要她当他女朋友,哪有他说了就算的?
“我警告你,在公司里,你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对我这个样子——”咦?呃……这话怪怪的,好像暗示他在公司里不可以,在公司外就一切OK。
他笑得更猖狂,不过还是收回了手,安稳地操作方向盘。
“我在公司里还是会对你很严厉的,绝不会留情,你做得不好,照样要挨骂。”微微一顿,又说:“私底下再好好安慰你,提供肩膀任你哭。”
这下子,教她心跳不加速也难。她傻笑著,忽然说不出话来。
叮叮咚、咚咚叮叮咚……突地,手机响起可爱的旋律,把她的神志给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