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什么事?”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瞬时间,她的脸色变得好怪异,嫣红刷地尽退,微微苍白。
“发生什么事?”魏鸿宇眉峰揪起,语气一下子严肃起来,车速一缓,干脆停在路边。“许迎曦,看著我。”又开始命令人了。
她略微恍惚地看向他,眼神净是迷惑,轻轻地说——
“妈妈打电话来,说……说大哥昨天晚上在北海岸和人飙车,发生意外,结果连人带车摔下壁岸,警察在他皮夹里找到我家的地址,联络家属过去认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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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张秋叶根本没时间、也没心力去询问魏鸿宇的身分,女儿要她上车,她想也没想就坐进后座,三人直奔殡仪馆。
和警察确定了身分后,躲过几名记者的采访,许迎曦带著母亲进殡仪馆,魏鸿宇则独站在外头。
想抽根烟,他摸措口袋,不禁苦笑,今天一直没时间去“补货”,或者,该考虑把烟戒了。不由自主地,他想起许迎曦对烟味深恶痛绝的模样。
她不让他一起进去,虽然她没有明确的拒绝,但他可以体会。
毕竟,他对她家人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外人,今天若换作是阿杰,也许关系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兀了。
忽然间,他开始懊恼为什么不早一点将思绪和感情理清?为什么不早一点出击?
用手机联络了公司,又打了通电话给阿杰,巧瑄在那儿玩得挺开心,而母亲今天则和几个年轻时期的老朋友出去喝茶,还没回来。
讲到最后,电话被巧瑄抢去,劈头就对他丢出几个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费了一番工夫才把她搞定。
过了四十分钟左右,许迎曦扶著母亲缓缓走出殡仪馆门口。
他迎了过去,见母女两个眼里都是血丝,许迎曦默默流泪,却还忙著用纸巾替母亲擦泪。
心,隐隐抽痛。原来,当你了解某一个人内心的坚强与软弱时,见到她流泪,不管任何理由,自己的心就像被下了咒一般,永远为她疼痛。
“可不可以麻烦你载我们回家?”她吸吸鼻子,声音又哑又细。
他点头,“我把车子开过来。”
“谢谢你……”
他不喜欢她这么说,待别是两人的关系才刚往前迈了一大步。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无语,转身往停车场走去。
一路上好安静,三个人都没怎么交谈,回到许迎曦和母亲所住的公寓,天已经完全暗了,两边的路灯早就点亮。
魏鸿宇将车平稳地停在路边,熄掉引擎,扭过头来正想开口,却见许迎曦眨眨眼睫,对他点了点头。
“谢谢你……再见。”
“迎——”名字还没叫出口,她已经推开车门,扶著母亲下车。
他双手握住方向盘,透过挡风玻璃,定定地望著她们走进公寓,一时间,真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对他而言,今天是个极为特别的日子,他们彼此误会了、又相互释怀了,然后,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忽然有些担忧,她会不会决定退回原来的位置,后悔了在山上的那一吻?
不对!
他宽额微微渗出冷汗,忽然记起,她还没给他答覆,根本谈下上“后悔”两个字。
他是吻了她,但这个吻对她的意义为何?是不是和他一样,有相通的意念?
魏鸿宇浸淫在一团迷雾里,心载浮载沉。
叩叩叩——有人敲他车窗。
他侧过头,发现那张让他陷入前所未有的苦恼中的娃娃脸,去而复返,正在昏黄的光线下,幽幽地凝视著他。
迅速按下开窗按钮,他瞬也不瞬地盯著她,胸臆间有某种情绪轻轻撞击著。
“你怎么还没走?”她幽然的问,声音仍带著淡淡的鼻音。
他静默了三秒。“想事情。”
她嗯了一声,又问:“想什么事?”
“在想……是不是该戒烟了?”他嘴角微勾,修长的指轻敲著方向盘。
许迎曦垂著颈项,一下子看不清她的面容。她这个模样,魏鸿宇看在眼里,心又不安地波荡起来。
她十指攀在窗缘上,缓缓抬起脸容,轻声言语——
“你还没走,那、那很好……我想问你愿不愿意下车……陪我散散步?”
第九章
我心中的信仰啊,请您聆听我的祈祷,若命运之轮非要摆弄辗转,请容许我匍匐在前,亲吻您的脚趾,诚挚地祈求,让一切的困厄远离他,由我承担。
住家附近有座综合公园,入夜后反倒热闹起来,有来跑步的、散步的、聊天的,网球场和篮球场的灯全部亮起,不少上班族利用晚上的时间过来打球,还有几群国中生、高中生在玩三对三斗牛。
他们已经绕著公园走了一圈,两人的步伐极缓,肩并著肩。
许迎曦看著成双印在石板路上的影子,掀动唇瓣,打破两人间沉静的氛围——
“我嗯……今天多亏有你充当司机……刚才送妈妈回房里,看她躺在床上休息,我陪著她一会儿,心里就一直想,你是不是已经开车离开了……可是你还在,没有走,我、我觉得好高兴……”
魏鸿宇忍不住笑了,手晃啊晃地,顺势牵住她的小手,感觉她只微颤著,却没有挣扎。这让他的心趋于安定。
“你回来敲我车窗,我比你更高兴。”
她心一促,热流涌溢,走了几步又说:“我明天得打电话跟公司请假,唉……机上实习非延期不可了,我不放心妈妈一个人在家,还有,大哥的后事也需要赶快处理。”
“公司那边,我已经打电话跟他们说了,他们会理解的。”
“你——”许迎曦发现自己眼眶又开始泛热,连忙深深地呼吸。从没有谁能让她这么想放下重担,倾靠过去呵。
“我有话想告诉你。”她喃著。
“是吗?”他语调变得沙嗄,是奋力平复内心震撼所造成的。“你想说什么?”
地上的影子连在一起,夜晚的空气有著温暖的味道,而她的小脸看起来好沉静,在公园里的鹅黄路灯下,像是镶上一层金粉。
“你知道吗?”她咬咬唇,略微停顿,“今天接到警察的通知,陪妈妈过去确认大哥的身分,我虽然觉得错愕,但心里其实……其实不那么难过的,真的,那种感觉不是难过,就算掉眼泪,也是因为看到妈妈那么伤心,我好想安慰她,又没办法让她平静下来,见她哭,我忍不住也跟著哭了,并不是因为大哥发生意外。”
她思索著,又说:“我想,潜意识里,我、我说不定还觉得很庆幸……他到底是我大哥,我这样想,是不是很可怕?”
“你大哥发生意外不是你的错,这对你和你母亲而言,本来就是一种解脱,你从来没有期望过他的死亡,不是吗?但现在,事实就是事实,你用不著苛责自己,胡思乱想。”他安慰地摇了摇她的手。
“我知道、我知道。但……”她踢开一颗小石头,轻声叹息,“就是很想找个人说说话,让他知道我的烦恼、我的想法,这有点像在跟神父告解,说出来后,心里就会安稳许多。”
她想对他倾吐,这多少说明了,他在她心中已有一定的分量。体会到这一点,魏鸿宇胸臆一暖,他喜欢被她所依靠……
“那你尽情的说吧,我听著。”
相互凝眸对视,她将心事倾吐之后,却又抿著唇不说话了。
沉默又悄悄地绕了回来,伴随著徐缓的步伐,闲散地在热闹的公园中漫步。
这沉默的分子划割出奇异、无形的空间,只属于他们两个的空间,任凭周遭如何嘈杂,他和她似乎只感受到彼此。
许久,许迎曦忽然停下步伐,转过身来,面对面望住他。
“怎么?”他浓眉挑起。唉,他还不想停,想跟她再走下去。
“我要说……谢谢你。”
他一怔,跟著低低叹了口气,“谢我什么?”
她眼瞳稍敛,想了想。“太多了,说不清,你心里知道的。”
他又叹息,眉心微拢。“不要再对我说感谢的话,我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是亲密的,不是吗?”
她脸颊发烫,脑中浮现先前和他亲吻的镜头——他的脸在眼前放大,下一秒,男性的气息已占领她的呼吸,好混乱呵……
他问,他们可不可能交往?可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恋人?
当彼此感觉对了,爱情总来得没什么道理。她在心中叹息,今夜,实在有太多事能让她叹息了。
“曦?”他轻唤,这个匿称是他自己发明的,比“小曦”还少一个字,亲匿度胜过任何人。
“嗯?”这回换她摇晃著他的大掌,仿佛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嘴角笑得好神秘。
“我想找一天见你母亲。”
“今天不是见过了吗?”有装傻的嫌疑。
他双眉拧起又松弛,闷闷地说:“我是说正式的拜访。”
今天,许迎曦并没有向母亲介绍他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朋友”,害他小小的“郁卒”了一下。
“嗯……看情况再说吧。”她模棱两可地说,松开他的手,对著他眨眨眼,小脸已恢复神气。“好晚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去了。”他不要她道谢,而她也不想说了,因为……她和他之间是亲匿的;心已有了交集。
“曦?”他想拉住她,这一次没成功,就见她转身跑开。
“在公司不可以这样叫我啦。”在一段距离之外,她回过头来对著他嚷,还引起一旁聊天的阿公阿嬷、阿伯大婶们的注意。
远远地,她的娃娃脸看不太真切。魏鸿宇站在石板道上,静静盯著她跑开的身影,落寞的情绪悄悄从心底升起。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口袋,又是一阵苦笑,看来,真的该戒烟了。
另一边,许迎曦回到家里,在母亲房门前停下脚步,然后悄悄旋开门把,走了进去,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
张秋叶却在这个时候翻过身来,在一室温暖的灯光下,静静地看著她。
“妈……我以为你睡了……”许迎曦靠过去,改坐在床沿。
“我本来睡著,后来醒来,就睡不著了。”
“还在想大哥的事吗?”语气有些担忧,“妈,大哥的事我会处理,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想了。”
张秋叶叹了口气,神情已十分平静。
“这辈子我没把你大哥教好,也没有好好栽培你,我……对不起你们。”
“妈……你、你不要这么说,你并没有亏欠我什么。”
“好,不说这些了,我们说些开心的事。”张秋叶微微一笑,一只手盖在女儿的手背上,端详著她好久。
“今天那个男人,你很喜欢他吗?”
母亲问得极轻,听在许迎曦耳里,却是个不小的震撼。
她垂下头,有些羞涩,却还是鼓起勇气问——
“……妈喜不喜欢他?”
张秋叶仍是微笑,眼角浮现泪光。“现在不知道,以后或者会吧。不过,最重要的是你喜欢他就够了。你会幸福的,小曦……一切都会转好,会越来越好的,你一定会幸福……”
是,一定要幸福。黑暗的路已到尽头。
这一夜,她睡在母亲身旁,作了一个有关未来的美丽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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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切尘埃落定,生活在不知不觉中又沿著轨道而行。
许迎曦回到工作岗位,完成了她的机上实习,成为“环球幸福”航空的正式员工,紧接著,十二月的圣诞节就要来临了。
飞机由罗马起飞,转至阿姆斯特丹、杜拜,然后飞往台湾。
这赵飞行,旅客只坐了二分之一满,工作还满轻松的,根据机长指示,飞机离降落时间还有三十分钟。
厨房里,许迎曦忙著将未使用的茶包、糖和奶油球等东西归回原位,又把开封的果汁、牛奶和矿泉水做最后的处理。
此时,布帘被拉开,林美慧端著托盘走了进来,她刚去巡视机舱,把旅客喝剩的饮料和空杯收回,一个叠著一个丢进垃圾桶中。
“酷老弟,你吃饭了没?”她问。
“天天都吃机上餐点,没什么胃口,不过,我刚才吃了两个可颂面包。”收完小东西,许迎曦拿著抹布擦拭桌面上的水珠。
林美慧眼睛一亮,用力地点头。“对对对,我觉得罗马机场的可颂很好吃耶,特别是烤得热烘烘,然后再涂上奶油,哇——真赞!”
两人相视一笑,突然,林美慧眨著慧黠又水亮的大眼睛,神秘兮兮地挨近。
“酷老弟,要不要听八卦?”
许迎曦挑眉,也学她眨眨大眼睛。“最近有什么新的八卦吗?”
“有!而且是刚出炉的喔,是关于咱们那个魏大督导,就是魏鸿宇啦,和你不太对盘的那个人咩。你知道吗?他、他竟然跟一个女的在谈恋爱耶!”
不然,要跟一个男的谈恋爱吗?许迎曦怔了怔,心虚加脸红,低下头,抹布擦得更使劲了。
“哎呀,厨房已经收拾得很干净,你不要再擦了啦。”林美慧抢下她手中的抹布,丢到回收桶中,继续说著:“我知道你听到‘魏鸿宇’三个字就头痛,但我们一定要知己知彼,才能够百战百胜咩,所以对他的近况最好要有所了解。”
许迎曦想笑,却还是用力忍住了。她点点头,郑重地问:“好吧,那他最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和魏鸿宇之间十分低调,也十分顺其自然,不会刻意去维持什么,但彼此间已有了奇妙的默契,隐约知道感情终将更进一步,将两个人紧紧系在一起。
林美慧压低音量,“我上次和罗珊娜姊一起飞,她说,她到机场办公室报到时,看到魏督导缩在走廊转角,用手机跟一个女的在讲电话哩。他那天是来开会的,讨论欧亚新航线的事,竟然把几个‘大头’丢在会议室里纳凉,自己躲起来讲电话,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那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说不定……说不定对方是他妈妈,或者是他妹妹,又或者只是普通的女性朋友……对啦!罗珊娜姊又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又怎么能断定和他讲电话的一定是女的?”
林美慧嘿嘿地笑。“这就是最精采的部分啦。罗珊娜姊说督导他讲话又低又温柔,跟平常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不但会嘘寒问暖,还叮咛人家多穿一点衣服,三餐要照常吃,要吃得有营养,要早一点上床睡觉,晚上睡觉时,冷气不要开太强……冷气耶!现在都快过圣诞节了,啧、啧、啧……我想啊,督导这个女朋友八成住在南半球……
“还有哪,他最后竟然对人家说:‘我脑子要开会,可是心里很想你’。哇、哇、哇——他居然也会说甜言蜜语耶!真想见见那个女的长什么模样,太厉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