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电梯门又要合起来了,魏鸿宇连忙将她拖出来,心脏跳得乱没规则的。
他层峰下意识地拧起,打量著她清新可人的装扮,沉声提出一连串问题,“你跑来这边干什么?来拜访亲戚?还是你有朋友住这里?”
她先是摇摇头,跟著又点点头,提起手中两个大塑胶袋。
“我嗯……是来找魏骏杰的,他、他说他住在这里,昨天他打电话来我家,和我妈小聊了一下,还说今天他休假在家,所以我……我就来找他,帮他带吃的过来……”在那对鹰眼的注视下,她的声音越说越细,越说越小心翼翼。
“你说,你特地带东西来给阿杰吃?!”魏鸿宇浓眉拧得更厉害,高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她逼近。“你们很熟吗?!”
“嗯……普通熟,还好而已。”好像她母亲和魏骏杰还比较有话聊呢。
忽然——
“SHIT!”他竟然骂脏话。
许迎曦那张娃娃脸无辜得可以,她完全摸不著头绪,根本不晓得自己哪里又得罪他了。
“你为什么生气?我又没有怎样,我、我只是送两包卤味过来而已,你怎么可以乱骂人?”她瞪著他,双颊迅速泛红。
“不是。”他挥挥手,“我不是……我没有骂你的意思。”骂的是另有其人。
难得见他露出慌张的神色,眉心纠结得更严重,闷闷地又问:“你干什么替那家伙送吃的?他想吃,不会自己去买?”SHIT!SHIT!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卤味是我妈妈亲手做的,外面买不到。他说他很喜欢吃,上次带回家一小袋,还说……你、你和他抢得几乎要兄弟阋墙,所以我就拜托妈妈多做了一些。”她是不是做了一件蠢事?以为他能了解她的心意……
蓦然间,身躯轻颤,一股热流在方寸问涌溢。
她对他的、心意……她对他的、心意呵……
她似乎触摸到了,似乎……已拨开层层迷雾,展现在眼前。
魏鸿宇深深地呼吸,胸膛厚厚地鼓起,又重重地吐出闷气。
真的很闷,心烦意乱。
他摸向胸前口袋,扁平一片,才猛然记起没有烟可抽。
左边的铁门喀啦一声打开,探出半截身躯,正是魏骏杰。
“大哥,你愣在那里干嘛?不是要去买烟吗?呃……咦?”他头矮了下来,瞥见和魏鸿宇两两相望的女孩,爽朗地出声招呼——
“小曦,你来啦?我还想说要打手机给你,问问是不是需要去接你。来来来,快进来坐,你们两个不要在那里讲悄悄话啦。”
基本上,根本没人想理他。
魏鸿宇锐利而阴郁的眼,仿佛已将她看透;而她的意念像是有了自我意识,不是她所能控制的了。
怎么会这样?她和他,若突破中间的距离,还能维持既有的平衡吗?
许迎曦觉得迷惑了,也觉得狼狈了。
她没忘,他还有一个名叫“巧瑄”又或者是“巧萱”的女孩,他所展现出来的温柔,让人轻易便可探知,那女孩在他心目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分量……她记得清清楚楚,不曾忘怀,而这刻思及,心却疼痛了起来。
魏鸿宇不晓得她脑中在转些什么,他的心同样紊乱,找不到出处宣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沉得难看,
魏骏杰明显感受到两人之间无形的波涛,要出口的话梗在喉咙,但是一看到许迎曦手里的两袋东西,就什么也顾不得了,直接穿著室内拖鞋,几个大步冲出家门。
“小曦、小曦!你真的请伯母做了我最爱吃的卤味啊?!哇——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能认识伯母和你,简直是本人三生有幸、四世积德、五世修佛……是不是很重?快、快,我来提,交给我就对了。”他挤进她和大哥之间,自动自发想接过她手中的袋子,嘴巴还停不了——
“哎呀,让你们破费实在不好意思,虽然你和我大哥很熟、很有交情,可亲兄弟都要明算帐了,我等一下还是把这些食材的钱算给你比较好,这样我下次才有得吃咩。”
魏鸿宇眉头又皱起,正动著脑筋想厘清弟弟的话意时,却见她忽然将两大袋卤味重重地丢进魏骏杰怀中。
在这个男人面前,许迎曦发觉自己再也没办法假装——假装这一切依然未变!
她的理智赢不了感性,明知有著另一名女孩的存在,情感还是背离了她,无声无息地向他潜游而去。
这让她再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原地。
她忍住心里那份酸楚,转身按下电梯按钮,仍停在十楼的电梯立即开启,她想也没想便跨了进去——她想走,走得远远的,感情乱了,她至少还能逃,强迫自己从他身边走开。
“小曦?!”魏骏杰率先反应过来。“你还没进我家坐坐耶,喂、喂——”
她垂著头按下一楼,跟著又猛按CLOSE键,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
“大哥,你和小曦在闹别扭吗?你女朋友要跑了啦,你还不快追?!”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他的……女朋友?!
魏鸿宇脑中陡然出现光亮,刷地疾闪而过,拨开了浑沌。
“等一下!”他大叫,颀长的身躯硬是挤进电梯门内。
许迎曦错愕地望著他,此时门已关起,电梯徐徐下降,她和他独处在密闭而狭小的空间内,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加倍敏感。
“……你想干什么?”她虚弱地问,被他逼进角落,他峻眸里的光芒,让她双腿没来由的发软。
魏鸿宇抿唇不语,只是沉静又别具意味地盯紧娃娃脸上细微的神情转变,跟著,电梯不到一楼了,似乎早料到她会拔腿就跑,在门打开的刹那间,他大手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她的细腕。
“我要回家了,你放开啦……你、你又想拖著我去哪里?!我要走了,我不去、我不去……”
他不听她的任何抗议,直拖著她走向一楼大厅的侧门。
侧门外,是一座小小的公设花园,今天不是休假日,大楼里的住户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老人家们另有社区公园可供散步、集会,所以这个时候,小花园里没见到什么人。
她不明白他干嘛那么爱要酷,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委屈,好像自从在他面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面之后,想要对他再度武装起自己,就变得好困难、好困难了。
魏鸿宇一直拉著她来到花园中的小亭子,然后才止步,手依然没放开她,低沉地问:“我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讲话拐弯抹角的,她怎么知道他误会了什么?她脸垂了下来,不到一秒,下巴便被他攫住,半强迫地抬起她的脸庞。
望见她带泪的娃娃脸,他一怔,语气烦躁,“你没事哭什么?”
“谁说没事就不能哭?我、我喜欢保持眼睛湿润不行吗?”丢脸!她暗骂自己,抬起没被他钳制住的左手擦掉颊上湿意,好像跟自己的小脸有仇似的,擦得特别的用力。
很糟呵……她其实不想这么凶、这么不淑女的,都是他摆酷,害她有样学样。
蓦然间,酸涩充斥著胸怀,她想,他的“巧瑄”或“巧萱”一定很淑女,绝不会像她这样凶巴巴的。呜……
“不要哭了。”他眯起双目。
“现在不是在办公室,也不是在飞机上,你不要用这种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她轻嚷著,开始扭动手腕,试图挣开他的掌握。
对于她赌气似的口吻,魏鸿宇仅挑了挑眉,随即从口袋中掏出手帕,这是他第二次替她擦眼泪了。
她红著脸,想侧头避开,可终究还是没有动作,然后,听见他微哑的声音淡扬——
“我正东京羽田待了快十天,今天才回来,一下飞机就跑到分公司处理一些事务,打电话给阿杰,他刚好休假,我就顺便绕过来看看——”
“你跟我说……说这些干什么?”她狐疑地问,心脏咚咚地像击鼓般。
他抿抿峻唇,收回手帕,削瘦有型的颊边竟隐约浮出红晕。
“我之前本来想打电话给你,问问你手背上的伤好了没——”
“我明天就要回去继续机上实习了。”她应该让他好好地、慢慢地说,却一直打断他的话,心里紧张得不得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
不在台湾的这些天,他仍和台北分公司以及机场办公室保持联系,再加上从阿杰那边得到的消息,她的状况都在他的掌握中,只是他没料到,她和阿杰会在短时间内走得那么近。
这让他心里又酸又涩的,挺不是滋味。
两人都沉默了,他的手还不放开她,远远看去,真像一对正在闹情绪的情侣。
许迎曦眨动眼睫,视线在他胸前停留,盯著那条印满跳跃海豚的领带,松垮垮地挂在他颈上,仿佛之前绷得太久、太紧、太累,如今,在她面前展现出最真实的一面。
眸光慢慢上移,在他线条刚毅韵下颚停了几秒,然后看著他的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与他凝视。
深吸了口气,她努力保持平静——
“我母亲的事……我、我很谢谢你。还有你弟弟魏骏杰……他真的帮了不少忙,我也很感激他……如果没其他事,你可不可以放开手,让我走了?”
“你大哥还会去你们住的地方吗?”他转换话题,装作没听见她的要求。
许迎曦一愣,咬了咬软唇,心中有些困惑了。从来,她要自己坚强,可对他……却产生了特殊的依赖感。
“大哥他拿到钱之后就不见了,可是我怕他把钱花光之后,还是会找上门来……我跟妈妈提过搬家的事,她不肯。我想,大哥虽然很过分,妈妈还是没办法硬起心肠不理他……”轻叹了一口气,她眼瞳里刷上淡淡的悲哀。
“爸爸还没去世时,多少能压住大哥,可是后来爸爸老了、病了,大哥在外面和狐群狗党鬼混,行为越来越过分,常喝醉酒回家就对著人拳打脚踢,要不到钱也会大发脾气,他、他——”
“他打过你?”握住她细腕的大掌一紧,关怀与愤怒两种感情,在他峻颜上交织。
摇了摇头,她声音微涩,“我家在台南,念高中和大学时,我都是住学校宿舍,他打不到我的,但妈妈没有人可以保护,好几回我想报警处理,妈妈总是狠不下心……直到去年,我自己打工存了一小笔钱,才租下现在住的小公寓,偷偷把妈妈接过来。”
唉……他为什么要这样看她?那眼中深沉的温柔,会让她失了分寸,然后沉迷下去的。
他轮廓微凝。“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你大哥会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扰你和你母亲的生活。”
“我当然知道,我也在想办法,或者……再搬一次家,搬得远远的。我会跟妈妈再谈谈,她会了解的。”
“搬家有用吗?他不是已经知道你上班的地方了,—样能透过公司找到你们。”
她秀眉拧起,一时间茫然无头绪。现在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大哥的事情不事先做防范的话,过去的恶梦迟早会再次上演。
望著那张一向明丽且充满信心的娃娃脸,此时却浮现忧悒的神情,魏鸿宇不禁心生前所未有的怜惜。
“我会保护妈妈。”她作了一个深呼吸,忽然用力地点头,“我要保护妈妈,不让她再受伤害。”
他终于放开她的手腕,唇角弯成深邃的弧度,淡然地说:“我有一位律师好友,我会请他主动和你联络,他对这方面的法律问题很熟悉,一定可以帮你解决问题。”
许迎曦脸颊发烫,掀唇呐呐地说:“我……呃,谢谢你,督导……”
他没说话,下意识又摸向胸前口袋,再次想起烟早抽完了,整个人不对劲地浮躁起来。
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大楼的花园虽小,倒也五脏俱全,小亭子、小喷水池、健康活穴的石子步道、人工植草长得还不差,又有几株玫瑰花和蔷薇,秋的感觉不太明显,但空气是清新的,他用力地呼吸。
突然,他问:“你觉得阿杰怎么样?”
他的问题让许迎曦眉心轻皱,片刻才反应过来。
“他……嗯,人顶好,满开朗的。”像个大顽童。而他,却像一个严肃、让人心安、让人想依靠的一家之主,兄弟两人的性情全然不同。
魏鸿宇沉吟了三秒钟,静静地说:“阿杰好像误会了,他以为……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要我出来追你。”
“啊?!不会吧……”她瞪大眼。回想起刚才搭电梯时,隐约听见魏骏杰在喊些什么,似乎真提到“女朋友”三个宇。
“至于我,好像也误会了。”
“误、误会什么?”
“我以为你和阿杰正在交往。”
“什么?!”怎么可能?这男人在想什么啊?!
许迎曦双颊鼓了起来,小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嚷著:“我和他才见过两次面,两次都是他主动跑到我家来,妈妈她、她喜欢他,常煮东西给他吃,他就黏著、赖著,这些天还不断打电话给妈妈,游说她开一家卤味店,说他可以赞助资金。若真要说交情,我妈跟他还比较熟呢,你……你怎么会以为我在和他交往?”最后一句声调突然拔高,语调持续尖锐——
“还有,你去告诉魏骏杰,就说我……我、不、可、能、是、你、女、朋、友,叫他不要乱认人。”
他眉目一沉,下颚瞬间绷紧,阴郁地问:“‘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男人为什么这么坏?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在爱情上,他难道没有一点道德吗?心里有了一个女孩,还想再找另一个?
“你心里清楚。”她眨眨眼,双腮微痒,伸手去摸,才知道眼泪已顺著脸庞滑下。
“SHIT!我一点也不清楚!”他又骂脏话了,双手烦躁地挥动,跟著叉在腰上,命令的语气又跑了出来,“你最好给我乖乖解释!”
许迎曦在心中叹息,她和他的相处模式真的好怪异,一下子好,一下子糟;一会儿心里感激、感动,一会儿又想狠狠地踩他的脚板。
“不要哭。”他双眉纠结,懊恼地瞪著她。
想装成毫不在意,可是心会痛,她用手掌抹掉泪珠,强迫自己迎视他。
咽下喉头的紧涩,她略带鼻音地说:“你早就有女朋友了,为什么不告诉家人?你要是肯说,魏骏杰也不会误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是你的‘巧瑄’!”
这下子,魏鸿宇真的傻住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他的平头不生气时已经根根竖立,现在更是站得直挺挺的,像会扎手似的。
她头一甩,豁出去了。“我听见你和‘巧瑄’在讲手机,就在东京羽田环航宿舍大楼前,你或许不记得,但我……那是我第一次见你这么温柔,说话这么轻声细语,笑声又那么好听,仿佛只要她开口,任何东西你都愿意替她拿到……”她微喘,泪下流了,只是幽然地看著他,幽然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