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感受着自己的血液从急速的喷出到现在缓缓的向外流,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回想他功勋彪炳的一生……嘿!谁想得到他这个皇帝亲自敕封的常胜将军,竟是如此的短寿!他今年才二十二岁哪!想到这儿,他脸上竟然还可以露出微讽的笑容这是他常对别人用的习惯动作,不料有一天竟也会对着自己。
呼!他沉重的吐了一口气,乐观的想着“死”的感觉也还好,并不像长者们所说的会来场大审判,而令人间之却步的牛头马面也不曾见他们到来,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
穿在他身上厚重的铠甲本来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的,现在他已感觉不出它们的重量了。
他好奇的坐起身来,又蓦然警觉到自己居然可以起身,于是本能的低头一望——
结果,他看见了自己。
浑身浴血,双眼己闭。哈!他死得可真壮烈。
放眼战场,到处死尸。这场与匈奴的战役,他本不该败的,他的计策是那幺周详,甚至算准了敌人的每一步棋!
现在,他知道是出了内奸了。
可是太晚了!他的魂魄己慢慢的脱离皮囊,纵使他再义愤填膺,也是莫可奈何。
事实上,脱离躯壳并不容易,他对这世界还有大多的眷恋,令他不甘心就此结束。怛这却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他开始缓缓的往上飘,轻盈得即使是一丝微风都能把他的魂魄惹得颤抖不己。
只剩下双腿还没离开身体了。他叹了一日气,终于学会认命,抬头仰望,思量着自己会飘向何方。
就在这幺一瞬间,它只来得急看见一团似黑如影的东西从天而降的撞向他,使他痛彻心扉;然后,他又突然听见自己喘不过气的咳嗽声及感受到铠甲压向他的沉重。
第一章
慢慢的,他张开了眼,看到的只是一片蓝蓝的天。
怎幺了?难道他没死吗?他才这幺想着,伤口的疼痛即一波波的传来,于是他明白自己又回了魂。
咳!咳……一口气接不上来的感觉真是难受啊!他从来不曾如此无力——打从十八岁他披上战袍以来,就习惯了呼风唤雨的日子,而这时,他竟比一黄口小儿还不如!
胸膛的压迫感越来越甚了,他发觉自己的气息又开始进少出多。这该死的铠甲!平常他对它们的重量根本不当一回事,现在它们竟主宰着他的死活!
于是他又皱起眉头,眼神本能的向下移,但捕捉到的景象使他原本涣散的目光又变得清明起来。
天啊!他又开始神智不清了吗?因为铠甲上居然飘散着缕缕青丝……难不成胸膛上的压迫感是出自于有个人压在他上头?
这怎幺可能?什幺时候有个人卧在他身上,他竟毫无所觉?
好奇心使他用巳使不上力的手渐渐地往身上挪移,接着,他碰上了赤裸的肌肤。
虽然他无法撑起自己的身子一探究竟,但他敢发誓,这的确是赤裸光滑的、属于人的肌肤。
为了再肯定自己的判断,他开始顺着这片肌肤游移。大手缓缓的攀爬而上,掌中的触感只觉得柔凈无瑕;这使他蓦然了解躺在他身上的是个人没错,而且是个完全赤裸的女人!
“大胆!”他没有被激起丝毫的绮念,反而被这女人压得差点又断了气,只能虚弱的喝斥。
“嗯?”怀中的女人动了动,轻吐一记低吟,又没了声响。而他被她的蠕动搞得痛抽一口气。
“混帐!还不赶快滚下来?”他又沙哑的开骂,可怜却没半分威信。
女人终于抬起头来,她像是迷糊了,大眼中尽是茫然。她望了望四周,之后才转头望入他的眼里。
两人的眼一对上,他就如遭当头棒喝!这辈子他还不曾见过如此清澈无邪的眸子,宛若婴孩般纯真,又像一疋白绫,不沾一丝尘彩。
又是一阵疼痛传来,令他忆起了自己的处境;此时他可没闲情评头论足,于是他再度喝责。“还不快下来!好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谁?”
女人先是怔怔的看着他,然后张开双手,惊奇的瞪着自己的手,似乎她发现了什幺无法相信的事,又似乎了解了什幺,接着对他露出一朵足以倾城的甜笑。
你是谁?
这嗓音有如天籁,但他马上认定这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未看见她稍动朱唇。面对这样的绝色,即使他现在的情况是这般凄惨,他也不禁感到一阵晕眩;可惜如今他最不想要的就是这个。为了抑制自己的迷惑,他冷下了脸,只盼这个女人等会儿听到他的名讳会因此而吓得逃远。
你是谁?
脑海中,他似乎又感觉到这莺语般的催促。
一股恶意的快感从他心中升起,自身的狼狈让他想找个人陪伴;他很想看见她仓皇失措的样子,好象如此,他俩才算平分秋色。
因此,他先是静默了一会儿,直到抓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才一字一钉的报出她想知道的答案——
“常胜将军霍去病。”
女人没有显露出他预设的任何表情。事实上,她几乎是无动于衷,仿佛听不懂他的话。
他无法置信;因为全天下的百姓纵使没看过他的人,也听说过他的名。
他使匈奴闻之变色,让匈奴悲吟: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即便是童子,对他百战百胜的功绩也能琅琅上口,这女子怎会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只是细细的咀嚼着他的话?,
常胜将军霍去病……她喃喃地重复,最后终于决定接受似的欣喜地看向他。
好长的名字,不太好记;我的名字倒是简单多了,我叫藜。
看她一脸轻快,霍去病习惯性的皱起眉头。他听见她的话了,但老觉得她并没有开口;可是刚刚他真的感觉到她专心的念着自己的名呀!
她有条不紊的自我介绍,他真想不通为什幺,不过他已无心再探究。
“下来。”他对她要求。
这女子竟还敢犹豫了一会儿,才不情愿的滑落在他身旁,但仍紧紧的贴着他。
我喜欢你的红色地带。她懊恼抱怨的嘀咕。
霍去病没听她鬼扯,她一离开,他彷佛重生般大口大口贪婪的吸着气。
“霍将军……霍将军……”
由远而近的呼唤声,他知道他的士兵们即将找到他。“你还不赶快披上衣服!难道你不知羞吗?”
他没听见响应,目光瞟向身旁,除了看见自己臂上的铠甲外,空无一物。
人呢?他问自己。
“在这里,找到霍将军了!”有个士兵接近他,然后回身大喊。
霍去病仍停留在自己的疑问当中,直到士兵们小心的搬动他,把他放在板架上。
“等等。”他轻声制止了他们,命令着:“将我的头侧转。”
一个士兵走向前,恭谨的移动了他的头,后又退下。
霍去病目视四周,除了战后的苍凉外,别无怪异之处;他要小兵们再转了个向,情景依旧如此。
“走吧!”他再度命令。
他只见景物不断的后退,何来女子的踪影?
难道……这一切只是他的幻象?
霍去病那一身的血,对黎而言,有如沉浸在温暖的红色地带。
这里是哪里呀?
她环顾四周,发觉这是个像极了她的故乡“王者之星”的星球。
来自环状星系的她,乘着二哥沙左为了适用离子身躯而改良过的航天飞机,在黑洞震荡之后,她被弹到了这里,想不到居然有了形体。
这是怎幺回事?她的生命形态只是一组离子,不曾与任何人有过融合,为什幺在这个星球上,她会显现固态的身体?
她想不通,也无从解答,因为她的万能计算器达鲁仍留在环状星系的紫色星球上,不知多久才会找到她!
她猜想沙左显然并不在这个时空里,否则太空校上的计算器一定可以侦测出她的位置。
茫茫的伫立在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叫常胜将军霍去病的人被抬走,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离开这个人后,她的固态形体又幻化成一组离子。环视整个广场,到处可见已无生气的躯体,于是她尝试另一个浑身淌着血的人类,但根本对她产生不了任何的化学作用,她仍是一组风大些就可以把她吹走的离子;于是她又飘至常胜将军霍去病刚刚躺着的地方。
虽然他已离开,但他的血仍留在原地;她靠了上去,紧紧的贴着地面。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躯又慢慢的实体化,这种固态的感受对她而言是前所未有的经验;她闭上眼,享受着生命的进化。
她不曾注意到,霍去病的血在她贴上后,彷佛有了自己的生命,缓缓的渗入她的肌肤里,于是她那雪白的胴体开始有了血色,转化成嫩嫩的粉白。这种蜕变使她疲倦,她毫无危机意识的沉沉入睡。
※ ※ ※
“喂,老硕,身子低一点,别让人给瞧见了。”
一个粗嘎的嗓音响起,及膝的草丛里一阵抖动,露出两只鼠眼;不一会儿,一个乞婆似的女人钻出,朝后做个手势,接着一个老头也跟着挣扎的钻了出来。
“来,你朝东边,我走西边。”
老乞婆俐落的指挥着,然俊一马当先的朝西边走去。
她经过第一个死亡的士兵前,蹲下身,不客气的就往他身上摸索。
没多久,她的手突然停止了动作,接着一挣,伸回手,摊开手掌,一锭碎银正握在她手里。老乞婆满意的露出黄褐色的牙齿,难得遇上这战事,她怎能不把握机会乘机发点死人财?她连忙把碎银往怀里搋,然后匆匆的又往下一涸死尸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老伴发出惊叫;老乞婆抬起顽,见她那死鬼站在远处,直愣愣的盯着地上一堆面团似的东西。
“咄!老不死的,就爱大惊小怪。”老乞婆往地上吐了口痰,不情愿的往丈夫走去。
那面团似的东西,原来是个白凈赤裸的女人!
这可稀奇了!在这荒山野地,竟会有个女人?老乞婆疑惑的望向丈夫,只见他张大了口,口涎已滴滴往下掉,却仍不自知。
“看什幺!”她大声的喝斥,着实吓了老头一跳。“没见过女人的身子吗?下作东西!”
老乞婆一面骂着,一面从一旁的士兵尸体剥下外衣,往女人身上盖。
“还等什幺?死了这条心吧,这肉儿你是注定吃不到了。”她刻薄的讽刺道,拧起老头的耳朵便往回走。
“哎哟,老太婆,轻一点……你这是干什幺呀?”老头哼哼哈哈的喊着。
“干什幺?你这没良心的,心里打着几分主意,我会不晓得?”
“哎,你想到哪儿去了?我这是为咱们着想啊!”
“着想?哼,你倒是说来听听。”
“行。你先放手吧!”老头涎着脸求情。等老乞婆不情愿的放下手后,他一边揉着耳朵,一面道:“这姑娘可真美,细皮嫩肉的。”
“哼!,你倒瞧得仔细。”
“就脸蛋还没见着……她趴着呢,来不及细看。”老头一副可惜的模样。
“死老头,你来跟我说风凉话吗?没关系,这帐你是要回家算还是现在算都行!”
“哎,老太婆,你又想到哪儿去了?,我要看她脸蛋是估量她会值多少银子。”
“银子?”老乞婆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可不是?你瞧这荒山野岭的,平时路人也难得经过,她一个姑娘家,衣服也被扒光了,咱们把她给卖了,谁会找咱们要人啊?”
老乞婆眼神闪烁,心中盘算了一会儿。“死老头,真有你的!那咱们把她抬回去吧。”
于是夫妻俩七手八脚的把昏死的女人抬下山去。
※ ※ ※
汉武帝元狩四年春
大将军卫青与票骑将军霍去病,各率五万骑兵,步兵十万,出击匈奴单于的大本营。
纵使霍去病身受重伤,但他指定李敢为大校,代行将军职务,亲授军机,大军调度得当,因此仍大败北方的匈奴。
他与卫青分头迎击;卫青深入外蒙古地,霍去病则直捣瀚海。
霍去病所采行的策略是以骑兵为主,所以兵卒的损伤减至最少,武帝因此龙心大悦,特令光荣班师回朝。
※ ※ ※
夏末霍将军府邸
虽说皇上赐予常胜将军霍大人这栋富丽堂皇的府邸,但至今霍将军却不曾进过家门,长年在外与匈奴对抗。
初秋的降临,意外的也为这府邸带来了一片忙碌。打从半个月前,信差通知府里的总管将军即将回府,府里的仆佣即处于忙碌的状态。
霍将军即将回朝!
这消息震撼了长安;他身为皇上最宠爱的武将,十八岁时以嫖姚校尉的身分领八百名精锐的战士大败匈奴,被封为冠军侯,如今又将匈奴的据点败退到戈壁的北方,更使其战死的士兵多达八、九万人。
这等荣耀早已传回京城,百姓们心中的常胜将军不负众望,再一次打了胜仗。
长安城内,皇上亲自领着王公大臣出城迎接卫青与霍去病两位将军,又颁诏书奖励其功勋,另破格增加五千八百户封地给霍将军。
霍府的总管率领众仆佣,站在大门外,望眼欲穿。
大军到达京城,早有消息回报,说皇帝亲临城门,手携卫青与霍去病入城。如今觐见巳结束,就等着霍将军回府。
从将军府邸一路延伸,两旁站满了百姓,只为目睹大将军的风采。
四周是静默的,偶尔会传来小儿的啼哭声,但也很快的被抑止。在这条直通热闹市集的大路前,挤满了人却没有声响,终于引起了一位少女的注意。
她是顺着人群走进城里的,肚子正饿着呢,瞧见前头有卖包子的摊子,想也不想,便上前伸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瞧她身穿一件短襦,下裳配合素裙,腰间不像一般的妇女系着配饰,就连一头青丝也没梳发髻,就这幺直泄至腰间。
吃完了一个包子,她又伸手拿起第二个,彷佛这包子摊就是她的,一点心虚的表情也没有。卖包子的老板早顾不得摊子,也挤在前头想看看大将军的神威,因此这少女也就幸运的逃过了一顿喝斥。
第一波马蹄声由远而近的传来,街道中响起一阵喧哗,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只见十二匹马奔近府邸前,马上十二位士兵吆喝着群众后退,开出一条更宽广的路,然后俐落的下马,人配着马,分站在两边,动也不动。
群众一阵交头接耳,明白来的只是开路先锋;但单看这几位威风凛凛的壮士,百姓们不由得也升起一股骄傲。
少女吃饱了,此时因人群的后退把她挤向了庙口前;看见两旁的石狮子,她索性跳坐上去。
站在她身旁的百姓对她露出不赞同的眼光,只见她一脸天真,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不敬的事,发现周围的人瞧着她,便友善的报以微笑。
那笑容使人不禁也对她还以笑容,原先的不赞同消失无踪,只觉得少女这般淘气的坐上石狮也没什幺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