藜无奈的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人生而平等,为何会有尊卑之分?魔塞斯可从来不曾对他的子民如此。”
“魔塞斯是谁?”
“创造我的人,也就是你们所称的爹爹,父皇。”
“父皇?难道你爹爹也是皇帝?”
她无所谓的耸耸肩。“或许吧!谁会在乎那称谓呢?”
“你们两人好大的雅兴。”霍去病进府后,远远的望见李敢的大手仍停留在藜的腰上,两人亲密的交谈着,忍不住上前出声打断,严厉的瞪视眼前娇小的女人。“藜,难道你没别的事好做了吗?”
李敢缩回了手,藜却一点也不在乎的回视着他。“是了,丫头如此低下,怎可在园子里偷闲呢?”她夸张的向霍去病一福。“奴婢告退了。”然后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霍去病惊讶的看着藜的背影,“这丫头今儿个怎幺啦?”
“将军,阳石公主的来访对藜姑娘的冲击很大呢。”想起藜方才强忍不在意的表情,李敢忍不住仗义执言。
霍去病转头扫看他的部属,扬起眉。“哦?为什幺?”
“当初藜姑娘是为您进府的,今儿她见您与公主这般亲近,所以……”
霍去病一听,立刻冷下脸。“李敢,你是不是也太闲了?大丈夫志在四方,你竟在乎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敢心中一震。“是,将军教训的是。”
霍去病这才点点头,不再多说。
李敢目送将军离去,虽然对将军的教训牢记在心,但心中却隐约觉得事情的发展不应如此。
※ ※ ※
虽然大言不惭的教训了部属一顿,霍去病回到竹苑后,却也不是完全不在乎藜的动静,总是悄悄的打量着她——他这个大将军怎会为一名女子而放下身段呢?
但凡事总有第一次。在经过了几天冷淡的相处后,皇后宣他携眷进宫觐见,于是霍去病顺水推舟把藜唤来跟前。
“皇后念你得紧,明儿跟我进宫吧!”
“是。”
这些天来,藜便是用这般简洁的短句应答。霍去病心中激起了一点一点的怒气,可他才不让一个丫头来撩拨自己的定力。
“去告诉总管,帮你裁件进宫穿的衣服,别让人说咱们霍府失了礼数。”
“是。”藜仍淡淡的答。
这幺得体!完全是一副下人对主子的模样——这与阶级无关,而是霍去病一向要求的纪律。什幺身分就得配上什幺样的应对,如此才会井然有序,不会杂乱无章。但此时藜的表现却激怒了他,他强忍着怒气,告诉自己藜现今的表现正是自己的希望,他为何发火?于是他也冷下了脸,用比对敌人还严苛的语气开口。
“前些日子阳石公主来访,你的莽撞使霍府蒙羞,进宫时可别再丢我的脸。”
这幺恶毒的话一说完,霍去病立刻后悔了。他感觉藜的身躯晃了一下,原本白晰红润的脸颊瞬间刷成苍白。
“是吗?原来我竟造成如此大的困扰……以后我会小心的,请将军大人海量,别跟小丫头计较。”说毕,藜即步伐不稳的离去。
霍去病瞧着她的背影,真想咬断自己的舌头。
他该向她道歉的,但需要吗?她不过是个丫头而已,他这个将军又何需放下身段呢?他从不以身分压人,但对她,他总是在理亏时用这方法来减低自己的罪恶感。
次日,藜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安静的任宫女及执事的嬷嬷们打扮,套上华丽的宫服,在她的嘴上、颊边涂上美丽的胭脂。
一行武将全奉命觐见,因此当他们在大厅瞧见由嬷嬷引导的一位俪人盛装而出,皆无法相信这便是平日一袭素服的藜姑娘。
她垂着燕尾形的发髻,美目生辉,顾盼生妍,修长的眉自然弯曲,丹红的唇外突明见,洁白的贝齿微露笑意,令人心情舒爽。她姿态绝美,虽艳而不俗,举止文静,体态娴雅,随着轻盈的脚步,阵阵香风扑鼻而来,那一身罗衣光辉灿烂,耳上戴着翠绿美玉,头上插着金黄簪钗,衣上缀着明珠,脚上穿著花鞋,令人目眩神荡,彷如天人。
她果然没丢他的脸!
可霍去病此时却是瞪眼竖眉,心中暗自生气。照理说来,携如此美眷,当令他增光不少,但不知为什幺,他却有股想把藜藏起的冲动。
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也无暇细想,只是悻悻的过来,携起藜的手便往外走。“吩咐下去,准备起轿。”
那含在嘴边的笑意消失了,他不喜欢!这个认知使藜的胸口更加空荡了。
她浑浑噩噩的上了轿,一行武官全骑着马跟在她前后,垂下的帘帷遮掩了她瞬间变得透明的身子。
藜大惊,强迫自己定神后,缓缓的低下头,张开自己绞紧的双手,只见已透明的手指慢慢的又恢复成实体,但肤质却脆弱得似吹弹可破。
她会消失吗?她自问。还是又幻化回一组离子?只有孤单形影的身体,她怎能生存?偏偏这冤家又不爱她呀!
轿子进入宫门,来到未央宫长秋殿前,女长御倚华人殿通报,并宣觐见。
霍去病亲自搀扶藜出轿;为了不再望见霍去病眼中的不耐,藜强打起精神,避开他的目光,只感觉他厚实的手掌温暖的包围着她的,由他引导着进入殿内。
而霍去病严厉的表情,在发现藜不再注意他后,立刻缓和下来。
她可真美。他情不自禁的想着。对美色一向不在意的他而言,他所看到的藜是单纯,没有心机,与世无争,由内而外衍生的美丽,附加的外貌只是让她更令人炫目而已。
这对从小就浸淫在官场上尔虞我诈的他来说,不啻像股清泉注入他的灵魂,洗凈了他满身的浊气。
随着日子的流逝,他不知不觉的为她所吸引,因此他任她搬进了竹苑,侵犯他的隐私与宁静,从没想过要对她设防。
他从不曾忘记她对地说过,她为他而来!这般大胆的告白,起初几乎使他溃防,于是他本能的保护自己,却锁不住奔放的心,直到蓦然回首,才明白己无法自拔。
这个女子竟轻而易举的掳获了他的心!
想到此,霍去病胸口一荡,本能的更握紧她的手。他对女子总是评价不高,此刻情愫寄托于她,竟比打胜仗更使他雀跃,心底的那丝甜蜜常惹得他必须时时控制自己想大叫的冲动。
卫皇后在殿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们走进,谴责的瞪霍去病一眼。“京城里又不打仗,有空也不来瞧瞧姨母。快过来,让衷家看看这如花似玉的小美人。”
霍去病微微一笑,放开了手,藜温驯的走向前。
卫子夫热络的伸手握住眼前的姑娘,仔细的打量。但见这位唤作“藜”的女子面带腼腆,细致的五官完美无瑕,肌肤吹弹可破,清雅脱俗,即便是贵为皇后的她,也不免自惭形秽。
“哀家的外甥果然好眼光!来,告诉姨母,去病有没有欺负你?”
藜认真的想了想。“没有。”
卫子夫把藜的神态尽收眼里,打从心里笑了起来。好个单纯的姑娘,根本不足为虑。
她放下了戒心,更亲近的拍拍藜的手。“去病要是欺负你,尽管来告诉姨母!”
霍去病深知姨母的性子,知道她因为这些日子来他没进宫请安正责怪着,忙上前作揖。“姨母,藜有您撑腰,去病以后日子可要过得战战兢兢了。”
“哼,你知道就好。”卫皇后虽然冷哼,但眼中己有笑意,旋又转向藜。
“什幺时候让姨母抱抱娃儿?”
藜莫名其妙的眨眨眼。“什幺娃儿?”
霍去病心中大喊不妙,忙上前解围。“姨母,您就别问了,藜会不好意思的。”
这讪讪的语气使卫子夫心下一沉,板起了脸。“去病,难不成你们……”
“皇上驾到!”
传令的内监在殿外喊着,打断了卫皇后的追根究柢。众人迎出殿外,皇帝笑吟吟的走来。“皇后这里好热闹,也不邀朕共乐一番。”
卫子夫柔媚的一笑,立刻展现风情万种,埋怨似的开口,“皇上,您这霍大将军心中只有皇上,这会儿终于记起还有个姨母,您却偏又来抢臣妾的光彩。”
皇帝爽朗的笑了,“去病,皇后在朕面前说你坏话呢!你还不勤快些,以后常来宫里,免得你姨母无聊了!”
“是。”霍去病微笑的答应。
“咦,皇后,你这儿何时来了个绝代佳人?”
卫子夫从皇帝一进殿,目光始终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她能从歌妓一路擢升为皇后,所靠的除了美色外,当然还有百转千折的心思。
皇上从进殿后,目光就不曾离开藜,这代表的含意再清楚不过。虽然藜一派天真,完全不明白皇帝的心思,但她绝对不会让皇上得逞,否则她的权势及富贵将如过眼云烟。
她摆出最娇艳的神情,一脸的不依。“皇上,您怎幺忘了?这小美人就是藜姑娘呀!去病就是来告诉臣妾,他就要当爹了!”
第五章
即使又被告知匈奴再犯,也不会比这句话更使霍去病惊讶了!
他瞠目结舌的望向卫皇后,可是姨母却不看他,反倒盯着皇上的反应。
皇帝似乎怔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僵了僵,无任何欢意。霍去病胸口一震,心中已明白姨母的用意。
但他自己呢?他自问。
皇上觊觎藜,为何会令他紧张烦闷呢?
不过是个丫头而已,以皇帝对藜着迷的程度,他要是聪明的话,乘机将她献给皇上,那功劳可比打败匈奴更甚。
自古哪个皇帝不风流?藜若得宠,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只有更加屹立不摇;他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怎幺做的。
他牵起藜的手,引着她向前。
“皇上。”他躬身做揖。“微臣家中的小事,不敢惊动圣颜;姨母代臣提起,倒使臣羞赧了。”
他一席话不但使皇后愣住了,跟随他前来的部将也张大了口。
“将军,”卫山直愣愣的开口,“藜姑娘有孕了,我们怎幺不知?”
“嗟!卫侯爷,”李敢立刻回嘴,“难不成将军用膳如厕都要告诉咱们?”
卫山立即明白自己失言。“是,臣无礼,将军莫怪。”
皇帝终于重整笑脸。“嗯,藜姑娘怀了去病的孩儿,当真可喜可贺。若为璋儿,虎父无犬子,朕又多了一个生力军,岂不痛快?”
众人陪着皇帝大笑,并向霍将军道贺;卫皇后与霍去病互视一眼,知道他们己犯了欺君之罪。
“皇后,那咱们的阳石怎幺办?”皇上突然一问。
“阳石?皇上,公主又怎幺了?”
“阳石也看上去病了,朕还高兴去病就要当咱们的东床快婿呢!”
卫皇后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也喜欢去病。
“这幺吧!去病,你娶公主为妻,藜为妾,鱼与熊掌兼得,如何?”
藜为妾?
霍去病心中冷笑,早明白皇帝的心思。
妾可让!原来皇上仍打着如意算盘,垂涎有朝一日能得此佳人。可就算不论皇上的意图,他也绝不让藜受沦为小妾的委屈。
“回皇上,臣无德无能,公主青睐使臣惶恐。唯臣巳答应娶藜为妻,大丈夫一诺千金,请皇上成全。”
皇帝的不满完全表现在脸上。“难道你要朕的金枝玉叶为妾吗?”
“臣不敢。因此辜负公主美意,臣罪该万死。”
卫子夫见皇帝不悦,忙打着圆场。“皇上,阳石还小,臣妾想让她多留些时候,您就别急着逼她嫁人吧!”
皇帝回视皇后,知道此番心计已无法达成,于是也顺水推舟的附和,“就依皇后的意思吧!若咱们的阳石怨父皇、母后一点都不为她的终身着想,你可要负责再找一个像去病这般的如意郎君给她。”
※ ※ ※
夜己深了。
从宫中回府后,霍去病就不曾开口说话。
因为静默,所以竹苑比往常更融入自然的环境中,就连藜与霍去病彷佛也是林中的一分子。
霍去病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审视着笔画中的犹豫,在心中叹了口气。
他一向自豪用笔来稳住定力的方法,今夜已经失效。
日间的种种,不断在脑海里撩拨着他;皇帝的愤怒,皇后的无奈及他无法控制的占有欲……而一切的事端,全起源于丝毫不懂险恶人心的藜。
他想要她!
他终于向自己坦白。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切断了皇帝的任何机会,因为藜只属于他!
这般的冲动从不曾在他身上发生过,更别说还得罪了当今的天子。而他的姨母对于他甘犯欺君之罪帮衬着她,真是感动极了。
他却只有苦笑,因为事实上是他的私心主导着他做出种种失态的行为,卫皇后不过是从中得利而已。
凉风从四处钻了进来,夜,更深了。
露珠儿开始形成,准备在新的一天来临时,首报佳音。
霍去病负手走向门外,寂静的夜,仿佛世上只有他一人还活动着。
他仰头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高耸的竹节遮掩了半边的月儿,却挡不住温润的光芒,如同藜一般使人难以漠视。
那惹起宫中暗潮汹涌的女子想必此时已睡得不省人事,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制造出的混乱。他是否真保护得了她呢?
叱侘风云的将军,也是皇上敕封的,他有的权势全来自于皇上的赐予;而不愿放弃藜,也代表着他随时会有性命危险,值得吗?
官场上的学问,他再明白不过,朝中没有一个大臣会为了个毫无分量的女子而得罪天子。但他是霍去病啊!不愿阿谀奉承是他的本性,他又怎可能为了权势而屈服让渡自己喜欢的女人?
那不知不觉侵占了他心的女子,即使是现在,他也可以借着月光,从竹叶的阴影里勾勒出藜婀娜多姿的身影……
霍去病突然轻笑出声。
真是的,他又不是文诌诌的诗人,竟会幻想半空中那竹叶的阴影里,有个像藜侧躺的身影。
摇着头,他走回了书房。
坐下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望见那竹影生成的藜,随着微风的吹拂,也上下的起伏着。
霍去病有趣的欣赏着,觉得那黑影真是巧夺天工,像极了藜的曲线——
蓦然,他身体一僵,站了起来。
他想起了她的腾空术。
不会吧?
缓缓的,他又走出了门外,紧盯着那黑影。
“藜?”
树上的黑影一震,证实了霍去病的猜测,他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低喝,“下来!”
藜犹豫了一会儿才坐起身,轻轻的从树上飘了下来。
洁凈的脸庞,深黑的大眼,一身单薄的黑衣早被露水浸得微湿;而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这消弭了霍去病的愤怒,只剩下不断涌现的疼惜。他伸手接住她发梢上正要掉落的一颗水珠。
“你在上面干什幺?”他好奇的问。
“看你啊!”藜一派单纯的回答。
“傻瓜!,夜晚露水重,不怕着凉?”
他关心的语气却换来藜沾沾自喜的回答,“才不会呢!我每晚都在树上瞧着你,可从没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