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在嫉妒。”班杰明的醋味太重,他不用眼睛都觉察得出。嫉妒?他的脑海不自觉地萦绕着两个极端化的黎琪,一位是大大刺刺瞪着他,一是羞答答地垂着眼,不同的形象,不同的风格,却同样搅乱他的心……鸟咧,班杰明对花语嫣的熟悉反应和举止,不就是他对黎琪的翻版吗?
“我干么嫉妒?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只是她在台湾的向导罢了!”班杰明懊恼地狡辩。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干么要嫉妒我是不清楚,她是你什么我也不晓得,不过啊……”他自己呢?他干么要嫉妒?还有黎琪,他又把她当成是他的什么人?
“不过什么?”班杰明佯作不刻意地问。
“不过呢,日久生情嘛--”人哪,在旁人的爱情故事里,总是能站在比较客观的角度。“她的缺点搞不好在你眼里却是项优点,情人眼里出西施喔!”此话无异是当头棒喝,一棍敲醒梦中人,拓跋刚豁然开朗。“哈,原来如此,哈哈!”
是呀,情人眼里出西施,哪一国的法律有限制,女人说话必须柔声细语?动作必须雍容尔雅?吃饭必须细嚼慢咽?衣着必须长裙轻衫?走路必须莲花小步?笑要掩齿、脑要装笨、个性要顺从、自我要压抑呢?
“什么东西原来如此?”班杰明茫无头绪。
“我终于明白了。”拓跋刚大笑,他不是同性恋亦不是好奇,他对黎琪的感觉之所以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是因为他是真的受到她特殊魅力的吸引,他真的……爱她,故才会如此眷着她的唇、她的味道、她的泼辣和她肌肉上的弹性。
叹口气,他有感而发:“我俩一向自诩为爱情高手,百无禁忌,玩世不恭,谁料当真爱来临时,反倒慌乱无措,为了不承认我们也有被女人俘虏的一天,竟遮住自己的双眼,躲在处以为是这安全的狭隘保护区里。”
他居然还胆小到拿她的职业、朋友做挡箭牌,终归是面子问题罢了。“我们只要把盖在眼前的手拿开,真相就在那儿。”
难怪水柔会以反话来讥他笨,因为事实的确就摆在眼前--一个男人若是对一个女人没有意思,他会这么留意她的一颦一笑吗?
水柔说得够明白了吧!拓跋刚呀,天才的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吗?”班杰明反问。
“承认爱一个人并不丢脸,丢脸的是明知爱她却不敢承认,哈哈,我想通了,我总算想通了。”拓跋刚仰天狂笑,他向来自命不凡,行事勇猛直前,这回可不能坏了招牌。
他对班杰明也对自个儿说:“做个勇敢的人吧!”
没错,他要做个勇敢的人,他现在就要去向黎琪证明,他是位货真价实的男子汉大丈夫,哈哈哈!
滴滴答答的小雨,在铁皮做的屋顶上击出规律的乐章,乒乒乓乓的强烈节拍,常会误导入以为外面的雨势很大。
“唉。”三夹板隔成的狭窄斗室中,黎琪披着印有101忠狗图案的毯子,盘腿坐在床上不想动,墙壁那些发白泛潮的剥落处,恰好反映她的心情有多糟。那一晚,当她像个弃妇般难堪地躺在拓跋刚的房间里,听到从窗缝挤入的跑车疾驰声,她就知道他走了,流不止的泪水怎么也平息不住心中的伤痛,她没有等到天亮便收拾行李,回到这租来、却是属于自己的窝。
“这回丢脸丢到太平洋啦!”她就算没知识,也懂得当时的场景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奇耻大辱。
“或许未来的某一天,某位考古学家会掘到一块缩成一团的木乃伊,经过解剖的研究发现,该具木乃伊是因羞愧而亡的。”她自嘲。
她不断说服自己,那个脱轨,只是为了取得拓跋刚的独家资料所做的牺牲,可心灵的主宰者却明明白白地驳斥她--“算了吧,哪一次你不是被他随便吻吻,就立刻神魂颠倒,乱了心智?”更荒谬的是,她居然对他的中途叫停耿耿于怀,她……她……好色喔!
“我到底是怎么了?”这个问题她问了几千遍仍是无解。”呜……真是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琪,你最爱的牛肉面煮好了,出来吃唷!”“江东父老”之一的丁沛阳在门外喊着。
“来罗!”人是铁,饭是钢,黎琪再如何低潮也不会拿自己的胃开玩笑。
坐定位后,丁沛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到她面前,他笑着说:“今早我一接到你回家的电话,便赶去市场买来炖的,你快尝看看。”
“嗯。”她幸福地就着碗闻香。
“不是我爱念你,你那天突然挂掉电话,害我担心了老半天,以为你发生了什么事,结果你看看,一回来脸上又挂彩,你该切记‘脸\'是女人最宝贵的财产那!”他唠叨。
“喔!”她哪敢告诉他,颧骨、下颌和颈窝上的OK绷,贴的不是伤痕是吻痕,擦了紫药水的红肿嘴唇,不是摔跤跌破皮,而是她水性阳花的秽行造成。心虚地用筷子拨着面,她忽然问:”阿沛,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讨人厌?”
“傻瓜,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对面的丁沛阳呼噜噜地吃着。
“我会不会是同性恋?”黎琪语惊四座再问。
“谁……说你是……同性恋?”丁沛阳差点咬到舌头。
“那为何像你这么顾家、又会做家事、外貌品行均优的新好男人,我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敛着蛾眉。
“你的坦白有时真教我哭笑不得。”丁沛阳失笑。“OK,虽然你那么说对我很残酷,但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因此他选择默默守候,或许她会有回心转意的一天。
“可是……”为何她对拖把刚就那么……淫荡?”我晓得你是君子,但你一定要老实回答我,你没事会想亲亲我、抱抱我吗?”
“咳咳……我……我……”不知是呛到还是不好意思,他面红耳赤地说不出成话,末了,在她的逼视中他不得不腼腆地点了头,并辩护--“喜欢一个人本来就会有这些欲望嘛!”
“如果是你,在一切正常又无杂事的打扰下做那档事时,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你会半途‘离席\'?”依他的说法,拖把刚应该是喜欢她?
“噗--”丁沛阳嘴里的面全喷了出来,未退去的红潮淬地加深成猪肝色。“你……你今天是怎么了?”
“说嘛--”她急于得到答案。
“这……很难解释啦,因为我只和心爱的女人……做‘那档事\'。”他尴尬地说。
“哦?”那也就是说,她不是拖把刚心爱的女人,所以他才会“煞车”?心头无由一阵酸凄,现在她应该感激拓跋刚的悬崖勒马,否则她这厢折损的除了“夫人”和“兵将”以外,恐怕还得“割地赔款”呵!低头盯着碗中的面,她纳闷,氤氲的蒸气嗅起来为什么没有刚才的香?
“你怎么哭了?”丁沛阳惊讶地慌了手脚,她几时让人看过她掉泪?
“哭?”她哭了?为什么?为了她不是拓跋刚心爱的女人?“没事,牛肉汤溅到眼睛里头去了啦!”
“你怎地这么不小心?又没人跟你抢,慢慢吃嘛,来,我瞧瞧。”丁沛阳心疼地抬起她的下巴,充满关爱的眼眸跟着向她靠来。
一直保持敞开以通风的大门,突然多了条高巨的人影,拓跋刚脸色铁青地堵在那儿,一口涩牙的酸水由抿紧的嘴角嘶出。“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
“拖把刚,是你?”黎琪闻声马上扭头看向他,眨着濡湿的眼,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
“很抱歉打扰了。”拓跋刚怒发冲冠地表情可没半点愧疚感,他快车杀来,为的不是欣赏她与别的男人亲热。
“你是谁?”许是情敌的本能,丁沛阳一见拓跋刚就觉不顺眼,加上对方来者不善的霸王相,他保护的姿态便摆了出来。
“鸟咧,你没资格问。”拓跋刚眯眼忍着想劈人的冲动,眼前的白面书生想必就是报告上常常出现的丁某某。
“你们……”黎琪插嘴。拓跋刚讲话这么冲是习惯,但一向温和的丁沛阳怎么第一次见到人家也跟个仇敌似的?
“你不要怕,有我在。”丁沛阳没让她说完,他环住她的纤肩揽她入怀。
此超过尺度的行径触炸了拓跋刚的怒火,他气冲九霄地扯掉丁沛阳的手腕。“不准你的鸟手碰她。”
“你谁呀你?”丁沛阳不悦地甩开拓跋刚抓来的掌。
这甩的动作随即引发拓跋刚的反击神经,他猛个左勾拳挥得丁沛阳飞摔到桌上,因重力加速度的关系,木桌桌面当场从中间断成两半,然后与丁沛阳一同跌落到地上,接着是那两碗牛肉面。
“哎呀--”丁沛阳痛得站不起来。
“你干什么?”黎琪恼极地推开他,然后担忧地搀住丁沛阳问:“你有没有怎么样?”仰头,她又朝他叫骂--“你无聊啊?没事跑来我家羊癫疯,你当你是什么大人物呀?”
“我……”拓跋刚嘴才开就被她喝阻。
“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你给我滚!”黎琪声色俱厉地指着大门吼着。
“你……”拓跋刚愤怒得浑身发抖,紧握拳头的臂膀上布满暴戾的青筋,急促的呼吸使他跟着大起大伏的胸肌更为壮观,他咬牙切齿瞪着她,她怨恨的态度,和袒护那书生的肢体语言,已然表明了她的抉择。
他乘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叫他抑郁得又踢翻了一张椅子,方才夺门而去。
第八章
日子总是要继续,在消沉数天后,黎琪又恢复职业本色,四处东钻西挖,寻找偷拍的新目标。
至于拓跋刚,她已经放弃也必须放弃,毕竟她得维持在他面前仅存的尊严,她怕和他再相处下来,会轻率地露出对他的爱慕。是的,爱慕!当她为他茶不思、饭不想之际,她便恍然大悟,他不知何时早就攻陷她不曾让人进驻的心房,只是固执的她一直没察觉。可惜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为避免他用此事来耻笑她,她宁愿与他作个毫无瓜葛的陌生人,如同初次在雨中偶遇以前那般。唉,谁教她爱上一个像阳光般耀眼的男人,却又有着似阳光般刚烈的脾气。
这天,她乒乒乓乓地奔回家,人尚在五楼的楼梯口,便嗅着菜香,一路拉着嗓子,对六楼屋里正在下厨的丁沛阳喊着--“阿沛,我跟你说一件怪事,今天张律师告诉我,有人在前几天就替我还清所有的债……”
纳闷且兴奋的声音和冲刺,在撞见沙发上坐着的意外访客而顿止,黎琪非得揪着门框才能煞住步子。“水……柔?”
此时丁沛阳恰好说:“琪,你有朋友……喔,你看到了。”
“你来干什么?”黎琪防备地蹙着眉,和她的毛毛腾腾相比,水柔的从容闲适总是显得那么优雅高贵,令她自惭形秽。
“你好。”水柔不以为忤。
“我出去—买酱油。”看气氛似乎不对,丁沛阳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识趣地消失,好让两女详谈。
他前脚下才踏出,黎琪便已不客气地冷声道:“若是没事,我想早点休息。”
“我是没事,但是拓跋刚有事。”水柔展着不变的浅笑。
“拓跋刚?那关我什么事?”黎琪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说来还真和有关耶--”水柔笑,不枉她前来当和事佬,你瞧,黎琪的眼神有多仇视,可见唷--“唉,明明是桩两情相悦的美事,偏偏我们家的臭男人是\'爱面族\',硬弄得两败俱伤。”
“什么意思?”黎琪有听没有懂,她是专诚来炫耀的吗?我们家的臭男人?瞧她叫得多亲热呀!”回来以后没再见过他,如果这是你登门拜访的目的。”
“没错,那的确是我来的目的。”水柔温文颔首。拓跋刚这几天狂飙的脾气已快炸毁整个“七圣”总部,黎琪要是再不出现,“七圣”怕是要迁馆了,以免成为历史上的名词。
“你到底要说什么?”黎琪的直肠子实在受不了此等拐弯抹角、不着边际的弦外之音,若非水柔的气质不容亵渎,她本来要说--“你有屁快放。”
“你好歹算是媒体工作者,相信你对“七圣”必有耳闻。”水柔善气迎人,她就是欣赏黎琪的这般豪爽劲儿。
“那又怎样?”黎琪蹙额。“七圣”之于百姓已是一种常识,那情形就好比大家都知道现任总统是谁。
“其实外界把“七圣”神化了,我们不过是一群志同道合、上一辈又是世交的结拜兄妹,家世背景和资金刚好较旁人多一些。”水柔和颜悦色地阐述。
“你跟我说这些干么?”黎琪模糊的脑袋越来越抓不住重点。
“因为你也将成为我们的一份子呀。”水柔嫣然一笑。
“你别哭了嘛。”拓跋刚焦躁地搔着那头庞克短发,在花语嫣的周围踅来踅去,嘟嘟囔囔。“鸟咧,班杰明在搞什么鬼?话也不交代一声就把人丢给我,嫌我还不够烦吗?”
郁恼地坐下来,他又叨念。“才刚被水柔催着从总部赶回来就遇到这种鸟事,我怎么这么倒霉?”
“拓……跋……哥哥……”花语嫣泣不成声。
“啊?是。”鸟咧,人家哥哥都叫得那么顺口了,他只得连忙接应。
“班杰明……是不是……不要我了……”花语嫣娇柔稚的童音哭得有点哽咽。
“他怎会不鸟……要你呢?他只是--去办一下事情。“他自己都让女人抛弃了,哪来的鸟心情去管别人的鸟事?班杰明,你这鸟人给我记住!
“他……一定是……不要我了……呜……”花语嫣拼命用奶白粉手的指背,揩拭眼眶边的汪汪大水。
“没--有的事。”猩猩巨掌不由得拍拍她的肩膀,拓跋刚在心中把班杰明骂得臭头。
“呜……他说他讨厌我……他不喜欢我……他不要我了啦……”花语嫣伤心欲绝地把圆嫩嫩的小脸埋在他的怀里。
“乖,不要哭嘛。”拓跋刚很自然地出手搂住她,鸟咧,说得他都想为自己类似的厄运掬一把同情泪。
在别墅附近踟蹰不前,结果被管家瞧见而放行的黎琪,正欢天喜地又忐忑不安地冲进来。她不晓得拓跋刚看到她时会有啥反应。水柔业已向她说明一切,包括他说不出口的爱,与以为无望后的自虐及虐人,尽管她不高兴此话竟是由旁人转达,但念及他别扭的个性也能勉强接受,毕竟他那天本是要来表白的,不料冒出个丁沛阳搅局,接着又被她扫地出门,依他自尊心超旺的牛脾气,没当场杀人放火已属大不易,因此,她打算给两人都再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