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冬
季襄雪才刚到家,老三季惜枫已迫不及待地冲上前来喊着:“襄雪襄雪,不得了,不得了了啦!”
“我拜托你不要每次都用这种方式出场好不好?”季襄雪翻着白眼。
刚刚要不是她眼明手快反应佳,赶紧踩住煞车,老三现在只怕已成为她轮下的肉酱。
“可、可是……”季惜枫哭丧着脸。
“怎么?”季襄雪先将宾士停妥,才凉凉地开着玩笑,那头新剪的埃及艳后发型将她原本就娇美无双的俏脸衬托得益发艳光照人。“冷大哥终于发觉自己品味太低,所以决定把你抛弃了是吗?”
相对于她的成熟妩媚,老三的天真和娃娃脸便显得稚气许多,难怪外人常误以为她才是姐姐。
老四每次说话都好毒喔。“谁说的?”季惜枫红着桃腮辩驳。“你少嫉妒我,人家我和他一直都甜蜜得很呢。”
顺带一提,季惜枫在今年六月已嫁给住在隔壁的冷浒为人妇了。
“哦,不然你这次又闯了什么祸?”季襄雪扬扬眉。“哈,你又偷偷把冷大哥的电脑玩坏了对不对?还是你又把他的西装熨坏了?”
见自己每列一项,老三就摇头删除一项,她开始全身发毛。
“喔!老天,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他又要去出差。”上次他只是出差两天,老三就没早没晚地缠着她整整哭诉了两天的相思曲,其间还没有中场休息,可真把她给逼疯了。
“也不是啦!”季惜枫跟着她进屋,喉头已酝酿着阵阵哽咽。
不是就好。季襄雪不禁松了一口气。
“那——到底现在‘又’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用鼻孔想也晓得一定又是那些芝麻绿豆的无聊小事,不过为了早早打发老三回家,好让她早早休息,季襄雪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多此一问。
“‘布……布雷克’……不见了啦!”季惜枫说完便是一记嚎啕。
“布雷克”是冷浒去年刚搬来这儿时,所收留的一只黑色流浪狗,才一年的光阴,这小子成日吃喝玩乐的结果,个头已从一团小黑球,吹肿得浑似一条粗壮的小牛。
“人家今儿个一整天都没看到它,也没看它在院里它自己挖的那个狗洞里睡觉,也没看它在楼上玩……”季惜枫边哭边唠叨。
“或许它只是在附近闲晃。”季襄雪翻着白眼提醒。
她都快被研究所排得满满的课业困死了,还得为只好吃懒做的狗儿伤神,它不过一天不见狗影耶,要嘛也等它失踪了半年以上再来烦她好不好?
“没有,我和冷浒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喽。”季惜枫又落下几滴泪。“而且我刚刚要喂它吃晚饭的时候发现……呜……我早上放在它碗里的狗食居然连动都没动。”
这就表示事情的确是大条喽。众所周知,“布雷克”贪玩归贪玩,没事还爱四处逛逛,可它绝不会错过任何一顿。
“哦?”季襄雪此刻也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了。
“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点注意到就好了,不过我也不是有意的啊,我一直以为它又和平常一样跑出去溜达,所以才……”季惜枫喃喃自责,越想越害怕。“天哪,现在差不多是冬天了,它……该不会是被人抓去当香肉啦?!”
虽然它的肉求季襄雪吃,她都嫌松软肥腻,但所谓的“一黑二黄三花四白”的民间古老说法,这黑狗兄的肉质乃狗中所有花色之冠,而“布雷克”的体毛恰好是黑色,胖嘟嘟的体型凑巧又是一绝,故它被人抓去当香肉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你先别急,说不定它只是交了个新女朋友,一时玩到忘了回家,我们再去找找看,好吗?”季襄雪好声安慰。
“……喔。”目前似乎也仅能如此了,季惜枫只好点头赞同。
结果连续找了好几天,“布雷克”就像从地球消失似地,谁也没再见到它那肥硕的踪迹。
第一章
越看越像。
前方距离她一百公尺不远处的那个男人正在溜的那只大黑狗,真的越看越像老三养的那只“布雷克”。
或许季襄雪该说,这两只狗根本就是同一只。
“不会错的。”凭她之前当了一年多的兽医又阅“狗”无数的经验,季襄雪有这份自信。除非“布雷克”另有孪生兄弟。
不过狗儿这种动物和人类不同,就算是同胎一块生下来的犬宝宝,各个模样也会有所差异,且差异有时会很大,因此“孪生兄弟”的可能性不高。
为了证明她的眼力无误,她决定上前确认一下。
那人刚好坐了下来,然后抽出插在裤袋后头的报纸来看,大黑狗则趴在他的脚边休息,季襄雪见状,也就毫不客气地占据他旁侧的那个空位。
“嗨。”她先送上甜甜的一笑。
“嗯?呃……”那人闻声不由将狐疑的目光从体育版移到她的身上,两眼瞬如探照灯般地大亮。
哈,这不是刚刚那位妖娆标致的超级大美女吗?
“嗨。”他立刻也回以微笑,并毫不保留地表示赞叹。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这大美女自前两条街的街口附近就一直尾随他到公园这儿来……
什么?你说他为什么会那么清楚?
嘿嘿,这还用问吗?
人对于美的事物总不免会多欣赏几眼嘛,尤其她那副专司吊人眼珠子之用的惹火身材,和一双裹在窄裙底下的健美长腿,而且很少有人剪埃及艳后式的过肩发型会有她这么好看,仿佛这个发型天生就是为她而设计,或许该说,她根本就是埃及艳后本人的翻版。你瞧她那媚劲儿,这沿途不知吸引了多少路人的视线,他呢是不看白不看,看了还想再看。
当然,他刁名豪本身的条件也不错,且是那种比“不错”还要不错的“不错”,这可从他不曾匮乏女伴作陪而窥知一二;不过他不想自我膨胀,自夸说这样的佳丽是在跟踪他,仅能频呼巧合,美女一直与他有缘同路。
“昨天的NBA不知是谁赢了呀?”季襄雪很满意他的惊艳反应。
“湖人队以一○九比九十四赢了拓荒者队。”刁名豪忠实报出战况。
“真的呀?”季襄雪装作很专心,其实她连听都没仔细去听,此刻她的注意力全放在地上的那一大团黑球。
嗟,单是瞧那副跟猪有拚、连有外人靠近也不会动一下的睡相,她便敢百分之百的确定,这除了老三的“布雷克”,只怕不会有别“人”了。更遑论它有着沙皮狗特殊的皱折头型和小眼大唇,却配上杜宾犬发福后的臃肿身材,普天下你想找到另一只长相这么怪异又可笑组合的杂种狗,还真是难上加难哩。
“好漂亮的狗啊!”她昧着良心笑道。
“谢谢。”为了表示礼貌,刁名豪把手中摊开的报纸收起来,接着搔搔狗儿的肚子。“‘威武’,有人在夸你很漂亮耶。”
“威武”只是意思意思地动了几下尾巴。
“你养多久啦?”好爆笑的名字喔,哈哈……“威武”?我还“雄壮”咧。
季襄雪得运出七成的演技,甫能止住即将到喉的笑气。
“一个星期吧。”刁名豪耸耸肩,大方地接受她的秋波。
一个星期?这和“布雷克”失踪了十天之多的时间完全相合。看来真相已呼之欲出了。
“乱臣,贼子。”季襄雪向来嫉恶如仇,故若不乘机骂他两句,她心里不爽。
“嗄?”刁名豪再怎么精明,也想不到佳人可以一面和他眉来眼去,一面又吐着损人的词汇,因此一时之间还以为是自己耳背。
“好棒唷,人家也好想养一只狗耶。”季襄雪接着装作没事似地眨着眼,仿佛方才她啥也没骂过,并偷偷地用高跟鞋尖顶了“布雷克”一脚。“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在哪儿买的呢?”
可恶,这只蠢狗,怎么还不赶快起来?
“啊?呃,喔……”刁名豪连忙回神。“不瞒你说,这狗是我捡到的。”
是嘛,人家美女和他萍水相逢,这一无怨、二无仇,她没事干么骂他,所以刚刚一定是他听错了。
“胡说八道,不要脸。”季襄雪低垂螓首,让那一头足以去拍洗发精广告的亮丽秀发遮住她嗤之以鼻的表情。
“什么?”刁名豪发誓他又听到了,此番唾弃的音量虽然不大,但却恰好传入他的听觉神经。
“什么‘什么’啊?”她仰着娇艳的小脸反问。
“你刚刚……”被那么一双清澈水灵的大眼一望,刁名豪反倒没先前的肯定了。“有说什么吗?”
“有吗?”要论装傻扮无辜的功夫,季襄雪堪称武林第一高手。
“哦?那……八成是我又听错了。”刁名豪喃喃自语,不禁用小指掏掏自己的耳朵。
“我觉得你好了不起,好有爱心喔!”季襄雪百般崇拜地灌他迷汤。
“哪里、哪里。”说来惭愧,当时要不是这只狗一直缠着他,否则刁名豪也不会自找麻烦。
“你真谦虚。”季襄雪嫣然夸奖,暗地里又顶了“布雷克”几下。
后者依旧故我,丝毫不为所动,她开始有些火了。
“没啦,我……”刁名豪那厢仍在聒噪,不外是想进一步认识佳人的外交词令,季襄雪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是吗?真的啊,好棒喔。”她笑脸敷衍,随意嚷着一声又一声的仰慕,把旁座的男士哄得快要升天,脚下则忍不住再踹出几招。
不动。“布雷克”就跟睡死没两样地一动也不动。
假使不是她对它了若指掌,她会以为瘫在那儿只是一堆破布。
更气人的是,这白痴狗就算鼻塞没嗅出她的味道,起码也该听出她的声音吧!就算没听出她的声音,也该感觉到她在踢它吧!结果……它当她是在给它搔痒呀,居然还在那边打呼?!
是可忍,孰不可忍。
季襄雪原就没有和她外表一般温驯的性情,此时她的愤怒已然飙到了最高点。
“‘布雷克’!”她恼怒地扯开嗓门。
“喝——”仍在那厢说得津津有味的刁名豪,不由得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
“汪?”“布雷克”猝地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旧花名”,亦从睡梦中惊醒。
抬头一看是“前”主人的小妹子,它慢半拍地跳起胖嘟嘟的身体,兴奋地巴着她猛撒娇。“汪汪汪。”
这时候才发现她的存在。
“笨狗!”季襄雪真想K它一拳。
“这……”刁名豪满头问号。“是怎么回事?”
英雄难过美人关。
季襄雪只须再比划个几回合,便能依她一贯使用的美色伎俩,诱拐对方自动弃军缴械而不须动到干戈,然后再全身而退;未料人算不如天算,她在羊儿就要进入虎口之际,让“布雷克”那条钝狗给气破了功。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她不必再装花痴了。
“你偷了我的狗,还敢问我是怎么回事?”她换下热络的玉容。
“偷?”这个指控不小,刁名豪可担负不起。“喂喂喂,‘威武’是我在路上捡到的耶,你别乱诬赖好人喔。”
“诬赖?捡到?哈!”季襄雪讥诮地插着腰。“它在我家附近闲逛了一年,怎地我就不见有人要把它捡回去?你倒好心,说捡就捡,还从大老远的金山捡到内湖?”
今儿个若非她正好路过撞见, 恐怕他们一家子的人是想破头壳, 也不会想到“布雷克”身在这么远的他乡。
“我……”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真的考倒刁名豪了。
狗是她养的,她做主人的都不知道,他又怎么会知道咧?更何况他又不是那只狗,哪晓得它干么好端端的金山不待,却大老远地跑到内湖来给他捡,害他蒙受不白之冤呢。
“你什么你?”她噼哩啪啦又是一串。“就算它真的是捡到的,你难道不会带它去兽医院检查一下,那你也就会发现它植有晶片,而不是一条野狗,你连这点都不懂还想学人家养狗,真是笑死人了!”
不齿的睥睨接着飘向堂堂七尺之躯。“做人没知识也要有点常识,政府和有关单位那么努力宣导,你是聋子啊?”
娇滴滴的女红妆刹那间成了母夜叉。
当初吴宇森执导的“变脸”没找她去拍委实可惜,要不刁名豪敢保证,那笔花在电脑特效的庞大费用铁定能省下来。
错愕之余,他不得不对她前恭后倨的功力佩服到五体投地。
“我有带它去兽医院扫描过……”好男不跟女斗。刁名豪好言好语,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
“既然如此,那你还把它占为己有?!”
“……但是却什么也没扫出来。”刁名豪忍气说完被她忿然打断的话。
“怎么可能?”高度不信任的冷哼从红润润的樱桃小嘴里泄出。
“很抱歉,事实证明没有就是没有,不然你可以带它再去扫描一次。”真是好心遭雷亲、好人难做,刁名豪只能怨自己太鸡婆。
“可是……它明明有植啊……”而且还是她亲手帮它植入晶片的耶。
“看来你是太高估了咱们政府和有关单位的办事能力。”刁名豪奚落着她。
“这……”真是一语唤醒梦中人,季襄雪登时哑口。
她在进研究所之前曾当过一段时间的兽医,因此她自然知道政府推出的晶片品质不一,扫描器读不出来的乌龙事件早是时有所闻。
“这什么这?”刁名豪模仿她的语气。“你这只大狗只会吃和睡,我又不是神经病,闲闲没事捡它回来吃我的喝我的。”
“那倒是。”“布雷克”除了吃睡,的确没有其他的技能,这点难得两人所见略同,季襄雪给予他全数的支持。
“嘿,对了,”他忽然想到。“我怎么晓得你是不是它真正的主人?”
“这太简单。”季襄雪朝狗儿发出命令。“‘布雷克’,过来。”
“汪。”“布雷克”开心地蹦到她的面前。
“怎么样?”她得意洋洋抬起下颔。
“哼哼。 ” 刁名豪冷笑,一副得意的模样,然后胸有成竹地拍拍腿侧喊着。“‘威武’,过来过来,到我这边来。”
“汪汪。”好棒喔,一下子有两个人陪它玩耶。“布雷克”吐着舌头又奔向海峡的对岸去也。
“‘布雷克’过来。”季襄雪不信邪,又把它叫回来。
讵料人家只是晃晃手,便又将它招过去了。
“‘威武’好乖,坐下。”刁名豪还故意露了一手。
“汪。”“布雷克”顺从地将肥臀着地。
“怎么样?”刁名豪这下可得像二五八万似的。“这是不是表示我也是它的主人呢?所以你那样做,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我……”季襄雪二度词穷,不禁迁怒地瞪向“布雷克”发牢骚。“敌我不分的叛徒,要不是看在老三整天要死不活的自责相,我早就拍拍屁股走人,干么还耐着性子在这儿鬼扯?”
“呜……”“布雷克”低下黝黑的脑袋瓜子,深为自己的没有情操感到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