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你何必笑得这样勉强?”
他真的很担心。
“这……”
她脸上笑容顿地僵住。
“有什么难过的事,哭一哭不是比较好过吗?为什么你偏要——”宋家人没人不知这对年轻夫妻的婚姻亮起了红灯,就连外人也看得出一二。
只是,他知道的更多。他知道艾凌为何在两人正式对外宣布婚期后,即拒绝与新婚丈夫同行的真正理由。
“有什么好哭的?哭只会让人更想欺负我而已。”黑瞳—黯。
“艾凌——”
一听她这么说,柯叔皱起了眉。
“只要我不哭,就没人可以欺负我,不是吗?”她仰起倨傲脸庞。
叹了口气,柯叔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多年来,影响她思考言行最为深远的人,依然是宋家独子——宋尔言。
自小与尔言—块长大的她,事事以他为目标,为学习对象,就连他曾说过的话,她也字字谨记在心底。
若说尔言是陪她—块长大的玩伴,那述不如说,是艾凌紧追着尔言—路成长至今。她似将他视为—生的追寻目标了。
静看着那隐含着倔强的澄亮眼瞳,柯叔双肩颓然垂下。
“是我的镨——”如果当年他够小心,她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了。
顿地,她睁大眼。
“如果当年我再小心一点,反应再快点,你今天就不会因为那场车祸——”
“柯叔!”突地,一声尖叫冲出她的口。
美丽脸庞血色尽失。精致的脸孔,犹如覆上一层死白,透明而吓人。
瞠大的眼,似受到至极惊吓般,圆睁而惊恐。她不想再记起那些事的,真的,她—点都不想!
她只想好好过日子,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她不想回首从前,她只想—路就这样走下去。不想当年—切,不想回忆那——紧紧纠缠着她的多年梦魇。
那梦,那梦……
当年那根刺穿她父母身体,狠心夺去她父母生命的尖锐铁棍,一再地狠锥她滴血的心,一再怨怼地对她滴落着——父母两人当时汩汩流出的鲜红血液。
那—再在她眼前泪流而出的血液,一再顺着铁棍滑流而下的红血,似—张紧密无缝的红网,紧紧地……紧紧地……裹覆捆绑着她。
她无法呼吸……她……似遭人紧紧地掐住了颈,席艾凌脸色倏转成红,再呈紫。惊骇黑瞳膛大,满是恐惧之情。
虽然,当时车祸鉴定是那酒醉驾驶的错,但,记忆中一再滴落的红血,却好似……好似怨恨地对她说……
“啊!”
一声惊惧尖叫,随着席艾凌骇然自地面站起,回荡于室内。
还来不及安抚席艾凌似受到巨大惊吓的心情,柯叔已因房门突然被打开,而急转过头——
“你到她房间做什——”跟随柯叔身后来到席家二楼房间的宋尔言,微蹙双眉。
虽然愤怒于她那天的威胁方式,也来不及探索她那天眼底的一抹豁然是何意思,但在他表情难看,尚未做出任何决定时,白平司已开口为艾凌提出多项理由来提醒他,他没有理由不准假。
她既已开口说要休息几天,他就应该准假,毕竟她已为集团辛苦多年。
平司说的没错,他是该准假的,但她不该如此公然挑衅他的权威。
若非当时白平司及那一群主管急切出声为她说情,也算是给他台阶下,否则就算会与父母发生争执,损失一名事业伙伴,他也定要教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只是——
宋尔言不解的望着前方突然仓促站起,步子有些不稳的席艾凌,他们一家人,都以为她提行李是出门旅行去了。
所以,就算他真气她抛下公司一切,不理会他的忙碌,而—人在某地逍遥度假时,他也只能忍住心底不满,希望她早点回来,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
就好像原本摆放在眼前的焦点,被挪开了,教他突然没了可以注视的目标。
而空出的视界,让他意外发觉柯叔近日来,常端着餐盘往席家空屋跑的异常行为。只是他没想到,一时的好奇,竟让他找到了他那个离家多日的妻子。
尚来不及抓住那道自心中闪掠而过的惊喜情绪,宋尔言惊愕地看着眼前—幕——
JJWXC JJWXC JJWXC
那滴落的红血,那不舍却又难过的双眼,那逝去的亲人……那一再回荡于她眼前的凄惨景物,就似一再的对她控诉着——
如果你那天听话留在家里,不强行跟着到机场,车子会是他开,那当天一切定数都可能改变,车祸就不会发生!
一句句满是怨恨的字眼,一再向她狂逼而来。
“不!”她尖声凄喊,脸色骇然,步子踉跄。
是你害死自己的父母,你是——凶手!
突然间,似遭到恶人侵袭,席艾凌红着眼,疯狂地朝空中挥舞双手。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她一再地狂叫着。她不是,她真的不是!
惊看眼前似失去控制,而胡乱挥动双手的艾凌,宋尔言急步上前,张开双臂,强行紧搂住她挣扎的身子。
“怎么回事!?”
他眼中的艾凌—向是冷静自持的,怎才几天没见,就成了现在这模样?
“她不是去旅行吗?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他转头愤问一旁的柯叔。
“先生——”柯叔又惊又急。
他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自责,意外挑动了艾凌深藏心底的回忆。但,却不知道艾凌竟没有大家所想像的坚强。
“不要抓我,不要抓我!我不是,我不是!”一声又一声的惊恐尖叫,再自席艾凌口中尖锐传出。
她双眼失去焦距,眼眶泛红,—再地猛摇着头,—再地想挣开紧紧束缚着她的红网。当年,她不是故意的,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那眼前滴落的红血,紧紧捆缚住她的红网,似否决她所有抗辩,而一再地滴着,也一再地束紧了她。
“艾凌!”柯叔急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求救般地看着宋尔言。只是—见宋尔言脸色难看的酷颜紧绷,只紧搂住席艾凌的身子,他急急扯住尔言衣角——
“先生,帮帮艾凌,求你帮帮艾凌!我不是故意要让她想起以前一切的,我真的不知道她没有我们想像中的坚强,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快说!”他恨吐出两字。不要说柯叔不知道艾凌没有大家想像的坚强,就连他——也让她的外表给骗了。
看着愤怒难平的宋尔言,柯叔虽心急,却也明显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说。
说了,会不会让艾凌的日子更难过?若不说,艾凌是不是还能继续面对她自己,面对已在她心中隐藏十数年的——深深罪恶?
“她若有个一丝一毫的差池,你就给我——”久等不到柯叔的回应,尔言愤道。
顿地,一声失控尖叫,阻断宋尔言对柯叔的强硬口气。
“我不是凶手!”
那尖锐的驳斥与激动,同时震住了宋尔言与柯叔。他蓦地双手一松。
一双黑眼惊骇地瞧着挣脱他怀抱,一路跌撞远远逃开的席艾凌。
不是凶手?什么凶手?她杀了人吗?
“她杀人了?”他怔愣看着柯叔。虽然她性子曾那样好强,不服输,也曾显得咄咄逼人,但是,他依然无法想像她曾动手杀了某个人!
只是——黑眼顿地一黯。
“不准把今天所听到的事传出去,否则——”未得到柯叔的及时回应,宋尔言已回过神做出决定。因为不管事情如何,艾凌都是他的妻子,那他就得想办法为她解决掉这一切麻烦。
在这—刻,柯叔明显感觉到尔言对艾凌的关心,也知道就算他没说出实清,宋尔言依然会找人调查事情真相。
“艾凌没有杀人。”注意到他眼底的坚决,柯叔深吸一口气静道。
迟来的回复,教宋尔言—愣。“那,这是怎么回事?”
“当年席先生与席太太,早决定要亲自开车到机场接机,后来因为艾凌离不开他们,才临时要我开车送他们到机场接你们。”柯叔说着当年席慕禹因临时要他帮忙,斯文有礼对他的解释。
“那又如何?”
他不明白柯叔为何要提起那些往事。小孩子原本就会想溺在父母身边,更何况艾凌小时候还有自闭倾向。
“我想这一切全是因为艾凌小时候聪明,却有些自闭的关系。那样的小孩子,心思很敏锐的,不是吗?”柯叔叹了口气。
“你是说——”宋尔言惊讶。
“艾凌认为,如果她那天听父母的话,乖乖在家里等,那开车的人会是她父亲,少了我和她,少了大房车,也许当时的祸事可以就此避过。”
宋尔言脑中顿然一空。
“还有,你还记得当年在艾凌父母双亡后,第—次要带她坐房车外出的事吗?那阵子她一直很乖、很听话,但是那天她却拼命哭闹,紧抓着你,怎么就是不上车。这些你还记得吗?”
他愕然点头。
“当时是你强迫她上车的,但也从那次开始,除非必要,否则她会找尽理由拒绝跟我们同车。一直到她长大考取驾照,我们就再也没人有机会跟她同车。”
这就是艾凌多年来始终与他保持距离,不肯与他同行同车的原因?瞪看眼前柯叔,宋尔言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接受多少个像这样意外的答案。
只是,如果这就是—切问题所在,那,他势必得除去她心底的障碍。
“先生,如果你仔细想想,就会知道那场车祸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宋尔言沉默许久。
“我知道了。”拧紧眉,他朝柯叔点了头。“你去忙吧。”
一待房门被带上,整间房室似沉人一种寂静世界,安静无声。黑色的眼眸,直盯着那窝藏在沙发角落的身影。
这十数年来,她一直独自生活在这样童年梦魇中?一直独自面对那无尽的恐惧?而那梦、那恐惧更教她将他推离得远远的?
心会疼。紧闭着眼,宋尔言缓缓调息心口的紧揪。
—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了。当年,席家父母是她的一切、是她的最爱、是她的庇护,但因当年她的执意跟随,而意外遇上那桩车祸。
难怪当年喜随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会在他父母主动开口要为他们办婚事,而他强掩心底愉快,乐见有她一生相随的时候——变了。
变得难以接近,变得处处与他保持距离,甚至自她拿到驾照的那一天起,她即不再与家人同车同行。而这一切,全都是源自于——她对他们的爱。
她害怕往事重演,她—直紧锁着这秘密,一直承担着他对她的不谅解……她一直是这样的强装坚强……
她可以明白告诉他的,她可以依靠他的,她可以不要过得这样难过的,而他,也可以将日子过得更愉快。
似有了决定,宋尔言张扬双眼,跨步迈向他那已忽略了够久的妻子。
蹲下身子,他静看眼前瑟缩着身子的纤弱女人。顿地,尔言再次愣住。
那惨白如纸的容颜,似——来上妆。
为确认自己心中想法,宋尔言伸出手轻触她白皙容颜。柔似丝绸的滑嫩触感,救他心神一震。
没了粉妆的点缀,平时洋溢着自信,媚眼微扬的神态,竟教无助恐惧之感,给惊得柔弱不堪。
十数年来,他何曾见过她此时这般模样?抬手拨弄过遮住她视线的乱发,尔言微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多年来,艾凌究竟是如何控制深藏心底的惊惧情绪。
一直以为她坚强,也好强,但此时的她,却教他怀疑,自己一直以来所接触的女人,似乎只是—个假象。
“艾凌?”他开口叫唤。
第九章
突来的声音,惊吓到她。席艾凌顿地瞠大眼,自沙发上一站而起。
惨白脸孔有着极为惊骇的神情,她双唇微微抖颤,漆黑眼瞳幽暗深邃。
“走开!我不是!我不是!走开!走开!”她失声尖叫着。
似又再次遭到恶意突袭,席艾凌再一次狂挥着双手。
那—再滴落的红血,那一再向她逼近的铁棍,那狰狞、怨恨、愤懑的梦魇……
“我不是!我不是!”
席艾凌惊骇地瞠大眼瞳。
她不要看见那些,她不要。那红红的血,那一再自铁棍滴滑而落的鲜红,几乎要逼疯了她——
出手用力将眼前障碍推开,砰地一声,席艾凌因急步想脱离此时厄境,顿失方向按倒一旁椅子,而冲撞到梳妆台。
低头一见台面,艾凌猛拉开一格又一格的抽屉,翻找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影像。那又尖又锐的——
突然,她惊骇眼瞳一亮。抓起长柄利剪,席艾凌高举过头,倏仰脸庞。
瞎了,就看不见了。
无血色的双唇,忽扬起—抹凄凉。
咽吞下喉间苦水,睁大眼瞪,席艾凌直视上方急速落下闪着阴森光芒的尖锐。只是——
漆黑眼瞳顿然睁大。缓缓渗聚于利剪尖端的段红血丝,慢慢凝成一颗鲜红血珠,无声息地滴落。
怎……怎会这样……怎会这样……骇然直视骤停于上的尖锐红点,艾凌的手微微颤着。
似挑衅,也似欲将她给逼至绝路,血珠凝聚速度越来越快,它一滴滴地落着。那似有烫人温度的鲜红,—再地滴落在她脸上,滴在她唇上、鼻上、眼上……
眨了眼,席艾凌咬牙奋力往下—压。她不要看见!
只是,随着她狠心奋力往下再刺,—声闷哼已自宋尔言齿间迸出。
他以为艾凌能冷静下来,但是,她没有。她依然一心想刺瞎自己的眼。忍住手中痛意,宋尔言强以左手自她手中抢到利剪的控制。
硬拔出已刺进他右手掌的利剪,宋尔言还来不及为自己包扎伤口,即因见她又在抽屉中翻找的举动,而丢开手中利剪,强将她拖往一旁浴室。
以高大身体制住急欲逃脱的她,宋尔言快速旋开洗手台的水流开关,注满—盆的水。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是!我不是!”
席艾凌一再地尖叫着。
宋尔言黑眼一沉,不顾她的挣扎,左手抵住她的后脑,啪地一声,将她用力压下浸于水中。
突然被水呛到的席艾凌,一再地挣扎着。而原本的尖锐叫声,也渐转为痛苦的抵抗。
“咳!咳!咳!放……放开……放开我……咳!咳!”她双手紧抓住洗手台缘,想抬起头。
满是痛苦的挣扎叫喊,让宋尔言手—松。
哗地—声,席艾凌猛自水中抬头。她脚步踉跄后退,摇甩—脸的水滴。
她—手急拍胸口,一手取来一旁架上毛巾,擦拭一脸的水意。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似忘了之前的事,席艾凌愤而怒道。
凝看似已回复正常的席艾凌一眼,宋尔言拧眉将伤手伸至水柱下冲洗着。
一见他手掌满是黏湿血液,席艾凌脸色再度惨白。
“你!”
她记起方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