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哪位?”
“您好,我是××银行的……”
甜美的声音不再悦耳,小忧只觉得她是地狱派来的催命使者。
“你放心,过两天我就会把钱汇进去了。”咬着笔盖,她在日历的某一天划下一个大大的叉。
对方又说了一连串的话,她无力的听着,末了更泄气的挂掉电话。
这是近两个月以来,第几次被银行催缴贷款了?她不想数,也不敢数!
一般学生的行事历上,记载的都是哪一天要去Party、哪一天要去Shopping,而她呢?小忧苦笑,密密麻麻的记号,净是缴款的日子!
回头继续去煮面,她的心情变得好沉重。
国中时期,原本家境不错的她,因父母玩股票,不仅玩垮了家产,还欠下一屁股的债。
不多久,她爸爸酗酒死了,妈妈抛下大笔债务跟人跑了,那年,她才正要升高中。
靠着政府提供的就学贷款、清寒奖助学金,她以异常优秀的成绩,念高中、上大学;父母留下来的庞大债务,则以早上送报、送羊奶,晚上到夜市摆地摊、回家做手工的微薄薪水偿还。
困顿的生活击不垮她,最难熬的日子,她都咬牙撑过去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对!她得坚强一点!
甩掉烦恼、丢开不悦、小忧捞起香喷喷的面条,兴奋的想,明年此时,她就要毕业了!
结束学生生涯,想找一份薪资较好的工作就比较容易,她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
“嘿哟,开动!”挥汗如两地吃着清淡的汤面,脚边堆成一座小山的手工饰品,统统是等会儿要拿到夜市去卖的商品。
老天不曾亏待她,比起那些四肢残疾、脑袋发展不健全的孩子,她却拥有一双万能的巧手。
她一再告诫自己,不必因身处逆境而恐惧,要永远保持着积极乐观的想法,好让未来的每一天,都成为阳光灿烂的大晴天!
谁教她名唤吴忧!
当初祖父母给她取这个名字时,就是希望她这一辈子快快乐乐,没有忧愁,她不能辜负了他们老人家的美意,“吴忧,加油加油哦!”她高举双手大喊。
第二章
盛夏时节,太阳不到五点已高挂天边,天气从一大早便热得不像话。
阳明山某高级社区内,修剪整齐的行道树矗立马路两旁,茵绿的叶子耐不住艳阳荼毒,呈现半卷曲半焦黄的状态,树上小鸟亦在枝头上跳来跳去,急着想找到一个阴凉的遮蔽处。
“欧嗨唷!司徒大哥,你起得真早!”
“你也是。”
“你上哪儿去啊?”熄掉引擎,小忧把她粉红色五十CC的摩托车停在路旁,和司徒靖闲聊。
“慢跑。”他言简意赅的回她。
“你不怕热吗?”
“还好。”练武之人的忍受力比寻常人来得强。
“呵呵。”小忧轻笑,说:“这个社区里头很少有人会早起,大家都睡到日上三竿,你是我今天第一个看到的人耶!”
“是吗?”她精神抖擞的声音今他觉得舒服。
“那当然罗,他们全是大老板,有钱得要命,这么早起也没事做啊!”低下头追逐着自己的影子,比她脸蛋大两倍以上的米老鼠面具正左摇右晃着,看起来可笑又可爱。
司徒靖隔着一小段距离睨她,严峻的脸部线条自然地放到最柔。
“你每天都这样早起?”再见她,对她的怜惜更添几分,他几乎是不由自主的想关心她。
小忧不假思索道:“对呀,四点起床,四点半开始派报、送羊奶,差不多六点就收工啦!”
一双小脚丫摆在他的大球鞋旁边,格外珍珑可爱,她往他身边靠,故意让大脚、小脚站成一条直线。
他发现了,低低的笑出声音来。
“呀——”小忧抬眼望他,心底又是一阵劈里啪啦的花火响起。
他笑了,他的笑容好好看喔!
近乎贪婪地汲取他渐敛的笑意,她发傻的直盯着他瞧。
“怎么了?”司徒猜不解。
“司徒大哥,你一定不常笑,对不对?”她天外飞来一笔,痴呆的眸光仍黏在他脸上。
“呃……嗯。”他的确不常笑,他的生命中向来不被允许有太多欢乐。
美丽的红唇扬起,小忧甜甜笑着,深邃的眼睛透着淡淡情愫。“你笑起来很帅,以后要常常笑哦!”
热气由脚底板一路延烧到脑门,俊脸轰地涨成红色,司徒靖马上别开眼。
他在害羞!
这么高大的男人,居然被她赞美一句就脸红了?
她闷笑到胃部抽筋了啦!
“你……”生平未曾遭女人调戏,司徒靖的不自在显而易见。
“我?我怎么啦?”小忧意犹未尽的闹他,笃定这名看似沉稳老成,实际上却很纯情的大男人,不会想要问明她呆看他的理由。
他的金口,通常只问重点。交谈两次下来,她已经非常了解他少话的程度了。
“我是说,你会不会耽搁太久了?”司徒靖敲敲手腕上的表,算是提醒。
“嘎?”随着他的动作,她的目光滑到他颈部以下,因晨跑而湿透了的运动衫,紧紧贴着结实的胸膛。才瞥了眼,隐在面具后的脸蛋儿蓦地染上燥热。
哇塞!他的胸肌好结实,靠在上头睡一觉,绝对是种豪华享受……噢!她在胡思乱想什么啊!赶紧移开垂涎的视线,小忧真庆幸自己此时戴了面具,不然,她的玉女形象,可得改成“欲”女了!
“那我走罗!”仓皇的跟他道别,骑着粉红小五十爬上上坡路段。
司徒靖望着她像是逃难般的慌张背影,俊容漫上一片醉人的温柔。
将上衣拉整,从小忧的照后镜中,与她偷瞄的视线重逢。
画面定格在他拉衣服的那一秒钟,火辣辣的热浪袭上脸颊,小忧的手心一个抖颤,小粉红便失控的朝左方倾斜,叽呀一声,她连人带车撞进了水沟!
司徒靖以闪电般的速度跑到灾难现唱—
“没事吧?”他忍住笑的扶起她。
“没事没事!”好糗!小忧在心底哀嚎。
四方诸灵,各路神明,请让她立刻死去吧!她长这么大就数现在最丢脸!
司徒靖见她的头颅低得快要贴到胸前,想捧腹大笑的举动,首度出现在他的脑中。但是考量到她可能会难堪到跳水沟自尽,他只好佯装冷静,帮忙她捡起地上的东西。
“好险羊奶没有摔坏。”这是她惟一感到欣慰的地方了。
“嗯。”
顶着毒辣的大太阳,两人迅速的把残局收拾干净。
小忧不好意思地对他小小声的说:“谢谢。”
“不客气。”他报以微笑。
跳上车子,她试着发动,但引擎却久久都不启动。
“完蛋了!”她又跳下车子,紧张的吼叫着:“车子坏掉了,坏掉了!”
完了完了,乐极生悲,都怪她贪图男色,看他看到闪了神!
“别急。”司徒靖试图安抚她。
小忧听不进去,朝着小粉红猛K、猛踹,希望能一脚把沉睡中的引擎踹醒。“叫我怎么不急?工作没做完,老板把我骂成猪头还没关系,要是他扣我薪水,我就……我就……”想到等一下要面对老板那张刻薄的嘴脸,再忆起昨天那位银行小姐说的话,她的眼泪几乎要飘出眼眶。
“乖。”他轻哄她,温热大手轻搂了一下她的肩膀。
小忧仰头看他,一双饱含雾气的水眸好不可怜。
司徒靖又伸出手摸摸她的发顶,然后蹲下身,毫不在意油渍会弄脏他的衣裤,径自替她探看车子引擎是哪里出了状况。
“司徒大哥……”她着迷地凝睇着他专注的脸庞,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是个好人,很好很好的人……不晓得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不要!小忧酸酸的想,她不要他对别人好,这想法令她难受!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只对她一个人好呢?
唔,这个问题有待思考。
“应该可以了,你试试看。”未察佳人心思早已飘远,司徒靖拍拍裤管上的灰尘站起来,脸上、手上全沾满了黑色的油污。
她怀疑的催催油门,岂知小粉红真的有了反应,砰砰砰的几声就启动了。
“耶!司徒大哥,你好厉害!”小忧破涕为笑。
他失笑道:“下回别再使用暴力对待它。”小粉红看上去已经够狼狈的了。
“呵呵。”她蠢蠢一笑,“好啦,总之谢谢你!”
“嗯。”目送着她远去,司徒靖一向冷冷的脸、冷冷的眼,此时充满了浓浓笑意。
多么直率逗趣的女孩儿啊!
遇见她,是一天最美好的序幕。
“来,吃吧!”
“谢谢司徒大哥。”米老鼠女孩笑得腼腆。
接连一个礼拜,小忧将最后一份报纸、羊奶送到司徒靖手上后,都会应他之邀,留在他家,和他一起享用早餐。
竹篮中摆满新鲜白吐司,精美餐盘里盛着形状漂亮的荷包蛋、火腿片,她手持刀叉,吞吞口水,以敬畏的眼神膜拜那些食物许久,才开动。
“好吃吗?”他问。
“好吃。”吞下一口半熟的嫩蛋黄,小忧擦擦嘴巴,由衷的说。
“你喜欢就好。”刚毅五官上净是宠溺的笑。
小忧一如往常的看呆了,樱桃小嘴张大成O字形。
叹!这小妮子到底在看什么呀?
发觉她又陷入恍惚状态,司徒靖好心地用两根指头将她的下巴往上推。“小忧,蚊子要跑进去了。”
“什么?”小忧迷糊的眨眨眼,还在神魂颠倒中。
真是的!他摇头叹气,从不觉得自己的相貌有英俊到会让女孩子流口水,但她显然是其中一个。
“我说,快吃你的早餐!”古怪的小女孩!
“喔,好。”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小忧听话地继续吃着他精心烹调的早餐。
满意地看她吃掉大半的食物,司徒靖摊开报纸,一边看报,一边与她闲话家常。“你为什么老是戴着面具?这样吃东西不是很不方便?”
乌黑眼瞳闪过一丝犹豫。“我……我只有工作时才戴着,免得吓跑顾客。”
“嗯。”既然她无意多说,他也不便多问。只是心想她的容貌到底有多丑怪,会让她这么一个乐观开朗的女孩儿,选择把它遮盖起来?
“司徒大哥,”她语气小心翼翼的问:“如果我长得很可怕,你以后会不会不让我来了?”
“不会。”
“长得像猪八戒呢?”
“不会。”
“长得像……”她歪着小脑袋苦思,还有什么比猪八成更讨人厌。“长得像……嗯……长得像什么好呢?”“有了!”灵机一动,她想到了。放下刀叉,双手互击,眼睛睁得如铜钤般。“如果我长得像希腊神话里面,那个头发是万条毒蛇,全身黑黑绿绿,可以使人一瞬间化为石雕的大魔女呢?你会不会怕我?”
司徒靖哑然失笑,真亏她能想到希腊神话去!
“不会。”无论她真正的面目为何,都改变不了她天真善良的一颗心。
“还是不会啊?”小忧仿佛有点失望呢!
“丫头,”大手横过桌面,敲了一记她的小脑袋,他假意板起脸孔,肃声道:“你希望司徒大哥是一个只重视外表的肤浅之人吗?”
“当然不希望啦!”她急急反驳。
“那你干吗把自己比喻成妖怪?”
“吓吓你嘛!”她嘿嘿假笑,揉着被他敲痛的地方,咕哝着说:“就怕你美丑不分、来者不拒,我人小力微,到时候不能靠美貌抢赢人家,那怎么办咧?”
“你说什么?”司徒靖没听清楚。
“哈哈!没有啦!”要是给他听见了,他没有被她的长相吓跑,也迟早被她不要脸的自信吓到心脏无力!
“嗯。”
或许司徒靖还不知道,也或许他感觉得出来,她,对他极有好感。
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从他对她展开的第一个微笑起,小忧满心满脑想的、念的,全部是她的司徒大哥。
她不明白,每当他向她微笑时,心脏频率为什么会陡然飘快;她也不了解,喜欢一个人,该用什么方式让他明了——她只知道,她喜欢待在他身边,不想被讨厌、不愿被疏离。
倘若有可能,她期待他也是同样的喜欢她。
不过:小忧瞥瞥对座全心投在报纸上的他,深觉要点化木头是一件极艰巨的任务,她这个情场上的生手,不加把劲是不行的。
好难得才遇到一个值得珍藏的好男人,她可不想错过他!
“司徒大哥。”她举手。“我有问题。”
“嗯?”
“你整天闲闲没事,都不需要工作吗?”
“我休假半年。”国内大事看完了,朝国际新闻迈进。
“你的工作是什么啊?怎么可以休假这么久?”推开空空如也的盘子,她的双手托着脸蛋,撑在餐桌上。
“……贸易。”
“喔,那你本来住哪里?”
“上海。”
“是哦。”还好,不算太远,若是非洲、印度等地,她可能会先回家抱头痛哭个几天。
可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愿意带她去,天涯海角,管他什么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地方,她都跟定他!
“那……”
布谷——布谷——
小忧还想问下去,墙上可爱的造型钟却不给面子地叫了几声,提醒她现在已经是八点整了。
“讨厌!”她赌气地朝那只探出头来的小鸟扮个鬼脸,不甘愿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司徒大哥,我要去学校上课了。”
嘎?他看看手表,有点儿不敢相信,两个钟头就这样过去了。
和小忧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她率性可人的性子,令他感到万分自在,不若在其他人面前那么拘谨。
“我走罗!”坐在玄关套上球鞋,她拾起背包,就要出去和她的小粉红会合。
“等一下!”大步一跨,司徒靖拦住她。“你的车这几天是不是常出状况?”
她的学校远在公馆,还得骑上好长一段路,倘若车子中途坏了,她会来不及赶上第一堂课。
“对啊,它偶尔会秀逗、熄火一下,不过再发动就好了。”只要还能骑,她决计不会花钱去修理它。
“不行。”司徒靖抓起钥匙,拉着她往绝砚停放轿车的车库走。“骑坏车太危险了,我先送你去上学,再请机车行的人过来修车。”
小忧愕然。
他要送她去上学?不会吧!?
“司徒大哥,不用了啦!我自己——”
“不行。”不等她说完,他道:“反正我也要下山采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送你一趟是顺路。”
“真的吗?”
“嗯。”他替她打开车门,表情是没得商量的坚决。
小忧独立惯了,不爱麻烦别人,但她有时候实在很亏待自己,司徒靖不得不端出邻家大哥的架子,逼她就范。
“那……好吧!”看样子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跨进车内,系好安全带,绝砚的千万跑车缓缓滑下山坡。
“哇,这辆车很贵吧?”即使小忧不认识它的品牌是世界级的手工莲花跑车,但光从车子里里外外精致的设计来看,她猜想它的价值绝对是超乎想象的昂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