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停停——”指着一间墙壁颜色斑驳的小屋子,她道:“我家到了。”
司徒靖停好车,趁她在背包中找钥匙的时候,举目观察四周的环境,大多是不合格、淘汰掉的旧房屋,有的甚至严重倾斜、下陷,随时可能倒塌,安全性堪虑。
最令他担忧的是,放眼望去,皆是喝醉的流浪汉、群聚的赌客,可见这一区的治安似乎不太好。
“进来吧!”打开了重重大锁的铁门,小忧摇着双手招呼他。
屋里的隔间简单的划分为三区,一区是厨房、一区是客厅、一区是卧房……咦?
“小忧,你一个人住?”
“对啊!”她忙着进出厨房。
一个人!?想到外面那些街头霸王,再想到她一个女孩子独居于此,司徒靖的脸色霍地刷黑!
“你……爸妈呢?”他小心翼翼的问。
小忧的背影有点僵硬,片刻,她才回答:“都过世了。”
“抱歉。”尽管知道她的家境不富裕,可是他并未听她提起她父母双亡这件事。
“没关系。喏,一人一罐。”她在空空如也的冰箱里头,搜刮出派报处阿婆送的两瓶弹珠汽水。
“这些……全是你做的?”狭窄的客厅堆满了手工串珠的成品、半成品。
“嗯。”清出一张小板凳给他坐,她以云淡风清的口吻说:“我爸妈留下一笔庞大的债务给我,我不多兼差,哪有钱还给银行?”
司徒靖食不知味的喝着汽水,心疼的感觉悠悠漫开。
在这样艰苦的处境下成长,小忧非但没有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还总是挂着一脸粲笑,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事情难得倒她。
其实她过得比谁都辛苦啊!
她只有二十岁,二十岁是人生旅程中的黄金岁月,她应该去玩、去疯、去体验美好,而不是背着沉重的负荷,被现实压榨得奄奄一息!
“先说好哦!”小忧先发制人。“不准同情我,也不要拿你那多得花不完的钱来帮我,我很好,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在过生活的。”
“嗯。”习惯地摸摸她的头发,司徒靖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同情,是针对那些身陷悲惨而无法自我救赎的人;对她,他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为了避免刺伤她的自尊心,即使他想分担,他也会找到其他的方式。
“天还没黑,我带你去冒险,怎么样?”小忧兴致勃勃的提议。
“嗯。”他根本改不掉嗯这个惯用语。
她哼笑,也懒得纠正他。
“走走,走走走,我们小手拉小手……”五音不全的儿歌,从她那张无论形状、色泽皆属极品的小嘴流泄出来,真的很不搭调。
她牵起司徒靖的大手,越过小粉红,打算往山上爬。
“对了。”小脚丫打祝“司徒大哥,我都忘记跟你说谢谢了。谢谢你帮我请人来修车,还帮我洗车。”
“不客气。”密密实实地包裹住她的嫩掌,他拖着她走上那条植满新茶的山路,鼻端闻到的气味净是茶叶的清香。
淡瞥离他们越来越遥远的家门与粉红小车,司徒靖不会告诉她,机车行的人已把车子的内部零件全部换新,那五十块钱,仅仅是其中最便宜的一条款项。
“司徒大哥,想不想吃荔枝?”小忧仰头问他,贼兮兮的偷笑。
“哪来的荔枝?”古灵精怪的丫头又不知想做什么了。
“树上啊!”
司徒靖以不信任的眼神瞧她,等着看她玩什么把戏。
她松开他的手,一蹦一跳的往前,发现乌黑的长辫子左右摇摆很恼人,她干脆把它缠在脖子上,只露出一小截在胸前。
“我要表演猴子上树罗!”小忧笑着宣布,拉妥耐操耐磨的牛仔裤,瞄准一截由一栋豪宅横出的树枝,远远的准备起跳——“小心!”
警告的话未说完,她已利落的攀上那截粗如巨臂的枝干,完美的转了半圈后,稳稳的坐在上头。
“你不夸奖我一下吗?”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好身手。”他竖起大拇指称赞。
“呵呵。”小忧爬得更高,银铃似的笑声响彻云霄,渐渐地,司徒靖已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要不要一起上来?”她突然拨开茂密的树叶,探出一颗小头颅问道。
不待他应答,她自己倒先摇头了。“算了,你不适合。”
他横竖来看,都是一副集天地之浩然正气于一身的磊落君子,这种偷鸡摸狗的行为,还是让她来做就好了。
“当心点。”司徒靖提醒她,又笑又叹的闪过几个从天而降的荔枝……壳。
小忧接连扔下一些一壳、一些籽,然后才善心大发的摘了串带着绿叶的荔枝,抛到他那边,“接招!”
他反应极快的接祝
“哇!”这才叫好身手!好快、好准确的动作喔!
吐吐粉红色的丁香舌,她被他小露身手的架式吓了一大跳。
崇拜的朝他拱手,小忧半吊在树枝上,坏念头乍起——“嘿嘿,司徒大哥,这株老荔枝树的果实很漂亮,对不对?”
“嗯。”想必也很甜。
“所以你不能让它掉到地上摔烂!”好阴谋的语气。
正当司徒靖还在猜测丫头的心思之际,树上传来几声娇笑,接着她如天女散花般,东一串、西一串的砸下荔枝。
这小家伙!
他一边在心里笑骂她的坏心眼,一边忙着承接到处乱飞的荔枝,结合力与美的雄躯伸展出最优雅的弧度。
一片混乱后,他的手中抓满了一串串紫红肥硕的荔枝,地上——不见半颗漏网的果实。
“太厉害了!”小忧看得叹为观止,直觉要给他精采的表演拍拍手,却忘了自己还悬在树干上。
结果,脚下陡然失去平衡,她便从上头跌滚下来!
“呀——救——”那个“命”字尚未出口,一双铁钳似的大掌已凌空伸出,万无一失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
两人呆呆的凝视彼此,有一瞬间的意乱情迷……此时,向晚的微风缓缓吹拂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树上还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正忘情高歌着……她额前的几绺刘海滑过圆圆大眼,如同一排小扇子的长睫毛好无辜地扇呀扇。
气氛是诱惑的,内心是鼓噪的,感觉是渴望的……司徒靖像是着了魔,慢慢的俯下头颅;小忧也仿佛中了降头般,定住不动,屏气凝神地看着他如刀雕凿的俊脸,一寸寸靠近她……在两唇即将相贴合的那一刹那,男性热唇猛地抽开!他别过眼,俊脸上弥漫着一股苦苦克制的情潮。
“司徒大哥……”小忧怯怯的唤他,不明白他不继续下去的原因。
她以为他会吻她,而她也希望他这么做,但是他……司徒靖没有多说什么,轻轻的放下她后,背着双手走离她身畔,视线拉向远方。
“回去吧!”她的年轻美丽,不是他所能染指的,他不该利用她对他的好感,掠夺她的纯真。
懊恼于方才差点对她造成的侵犯,他满心气闷却说不出口。
小忧咬着下唇,既失望又难堪地痴望他伟岸的背影,无法理解他的心事。
合力拾起散落一地的荔枝,在回程的路途中,两人皆保持沉默……
第四章
小忧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白天庞大的工作量,使她向来是一觉到天明的人,岂知,午后在荔枝树下发生那段小插曲后,她去夜市摆摊频频找错钱,骑车回家还小小的跌了一跤!
摸着右膝上渗血的白纱布,她推开棉被,翻身坐直,闷热的斗室令她感到不能呼吸!
吁!如果不是司徒大哥突然想起什么,那个时候,他会……他会吻她吧?
那一刻,他到底在想什么?
初恋的情人?想爱又不敢爱的恋人?或者:他的心自始至终都没有她?!恐慌攫住了小忧,她惊跳起来,额头渗出一层冷汗。
如果,这是老天爷对她的另一项试炼,她会向它证明,她不怕苦、不怕难,她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争取到幸福!
她不要错过他!
随意披上外套,她赤裸莲足奔向门口……“唉!”又一声叹息,已经数不出这是今晚的第几次了。
摇摇杯中黄澄的酒,司徒靖站在屋顶的空中花园内,抬头仰望暗黑的天空,忽然企望能够看到星星,哪怕只是一两颗也好。
这样的想法才跃上心头,他自己使讥诮的冷笑出声。
三十二年来,他脚下的每一步,都经过深思熟虑的设计与安排,事情一经大脑决定,百分之两百就成定局。
他不懂什么叫意外,他也不曾让任何意外阻挠他的任务。
然而,在他还来不及决定要不要把她纳入羽翼下时,她就这么横冲直撞的跑进来了——小忧,是他最甜蜜也最矛盾的“意外”。
咕咕——哈哈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发出震动。
司徒靖抽出电话。“喂。”
“大师兄,是我,砚。”
没有对待外人的淡漠,他关怀的问:“度假愉快吗?巴黎和小爱都好吧?”
话筒那端传来绝砚铿锵有力的声音,内容大意不外乎是询问他近况如可。
“嗯。”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他沉吟半晌,支吾的回答:“呃……不了,你们尽情去玩,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没关系。”
绝砚夫妻,和稍晚将与他们会合的麦远勋、辜湘晓小俩口,力邀他一块儿到希腊度假,好弥补这段时间他们对他的冷落。
话筒那端挟着呼呼海风,绝砚再度出声。
司徒靖没应声。倘若他去了,小忧想必会很寂寞……忆起她水汪汪的大眼,总盈满渴望陪伴却不敢要求的光芒,那份坚强狠狠蜇痛了他的心!
“我不去。”他语气坚定。
绝砚一愣,待回神,劝了他几句无效后,才纳闷的挂上电话。
行动比理智更快了一步地奔跑下楼,司徒靖抓起桌上的钥匙,大手还未摸到门把,他便已开始后悔了。
他这是在干吗?
颓然倒在古董大花瓶前,他的表情写着千万话难。
想去找她,又怕打扰;不去找她,惶惑的心又不肯平静。
他该拿她怎么办?
小忧正值双十年华,而他足足大了她十二岁,说什么追求、说什么恋爱,皆是可笑且不切实际的想法。
年少轻狂的日子已过,这样的他,有资格带给她快乐吗?
当他怀抱着满腹心事,打算折回空中花园喝酒时,尖锐的门钤声陡然响起——司徒靖反射性的拉开门,却在睇见门外的可人儿时,震惊得当场呆住!
“你……”熟悉的米老鼠面具映入眼帘。
“吵到你了?”小忧呵呵笑问。
“没有。”他摇头,拿掉她的面具,闪身让她进屋,粗嘎的嗓音在夜里听来更低沉几分。“怎么来了?”
她可怜兮兮地睁大水盈盈的眸子说:“睡不着。”
司徒靖默然。她睡不着的原因,可是因为他?
不敢想。怕多想了,自己的感情会先溃堤。
“你要出去?”小忧看到他手里的钥匙。
他又摇摇头。怎么能告诉她,他本来想去的地方,是她那里?
无措地搓搓发冷的手脚,她见他的脸色不对劲,心想他也许有重要的事情要持办吧!
“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三更半夜的,她冒冒失失的跑来找他,似乎有失庄重。
“你……”司徒靖拉住她,对上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霎时整颗心都融化了。他柔声问道:“要不要去看星星?”
小忧没有一秒的迟疑,微笑颔首,反手勾住他的臂膀,快乐的说:“好!”
“等一下。”他让她在玄关等待,径自迈步回屋内。
“啊?”
一会,一件长外套落在她肩上。
司徒靖仔细的替她扣上钮扣,温柔的说:“今晚的风大,多带件衣服比较好。”
她的薄外套下,只有睡觉穿的短裤、短袖上衣,难怪她刚刚会冷得直打哆嗦。
“谢谢。”他好细心。
“我们走吧!”
两个钟头后,他们来到基隆海岸。
“哇!美呆了!”小忧赞叹。
一轮皎月高挂夜空,繁星随意点缀在黑色天幕上。海岸之夜,总是有着一种魔力,使人容易卸下心防。
“上来。”向附近的捕鱼人家租了一艘干净的船只,司徒靖启动引擎,探手伸向她。
小忧漾出甜笑,笨拙地伸出一截莹白皓腕,交到他可信赖的厚掌中。
他挑起一边的眉毛。“你冷?”她的小手好冰。
“不会,这件大衣很温暖。”而且有他的味道,嘻。
司徒靖似乎不太满意她的回答。等她坐上船后,他又把她方才露出来的手塞回大衣底下,并脱下自己身上的那件,不容抗拒地将她里成一粒小粽子。
司徒靖设定好小船的航行方向,朝船舱左侧漂亮的一个后空翻,人瞬间已安安稳稳地仰躺在甲板上,观赏着绚丽的夜景。
小忧也想学他那样做,可是一来她的身手没他好,二来她现在被两件长大衣紧紧困住,别说是活动自如了,她要走几步路都颇为困难!
“司徒大哥……”眨着渴望的大眼,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的模样,像极了一只迷途的南极小企鹅。
好可爱!
双掌托住她的腰身,他不费吹灰之力的抱起她,解下那两件长大衣,一件铺在甲板上,一件覆盖在她纤弱的娇躯上。
“好多了,谢谢。”小忧冲着他憨憨傻笑,出门时随意拢起的长发不小心散开,披了满肩。
司徒靖克制不住地抚上她柔软的发丝,而她就如同一只正被主人眷宠的波斯猫,慵懒的打了个小呵欠,便自动自发地移进他温暖的臂弯里。
“你的头发好长。”他呢喃。
“对、对呀,上了高中就不曾剪了。”情愫暗涌,小忧因他清楚的心跳声,以及十足阳刚的热力,悄悄红了脸蛋。
“很漂亮。”司徒靖发自内心的赞美道,修长十指忘情流连在她柔滑的发丝当中,爱煞了她健康、有弹性的长发。“你怎么没染头发?”他突然问。
撑起身子,她瞪大美眸的反问:“你认为染发比较美?”
“不。”眷恋的双手徘徊不去。“你这头乌黑直发好看极了。”
“我也这么觉得耶!我不喜欢染发,我喜欢让头发维持它原来的样子。”所以她不剪、不修,任它一天天变长。
“嗯。”他也喜欢。
“司徒大哥,”小忧轻唤,“我们来聊聊天嘛!”
司徒靖扯出一抹淡笑。他们刚刚不是已经在聊天了吗?
“嗯。”他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你没有兄弟姐妹吗?”踢掉球鞋,她随口问。
“我有三个师弟。”他一本正经的回答。
“不是啦!”她踢他。“我是说亲生的兄弟姐妹啦!”
他压住她不安分的玉腿,“我……不晓得。”
“不晓得!?”小忧又撑起身子,美眸瞪得更大。“那是什么意思?”
“我是孤儿。”
“哦……对不起。”
司徒靖不以为意的笑笑。孤儿的身份不可耻,他有慈祥的师父、有亲爱的师弟们,不就等于拥有一个家?他自诩是一个幸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