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故意不动声色,存心让我被吓。」她不放过他,拍打他的胸膛。
「没办法,这是法国人的幽默。壁画在这里很盛行的,以前叫涂鸦艺术,由一些艺术家或市井小民在地下铁、广场的墙上用喷漆作画,色彩鲜艳大胆,最初警察会来取缔,後来涂鸦画受到肯定,也被大众接受,於是变成一种新的艺术形式,与时代相结合了。壁画是一种深入生活的艺术,在英国和义大利都很流行装饰建筑的壁画,有些壁画可以创造视觉幻像,譬如绿树投影、假窗、假人,像你碰到的这位老兄便是;要不要上前跟他握手以示友好?」他说完故意逗趣地说。
「才不!他吓得我差点魂飞魄散,却有人在旁边幸灾乐祸呢!」她不依地说。
「哈!难得捉弄你。走吧!我带你去喝咖啡。」
坐在咖啡屋中,透过玻璃窗眺望古雅的建筑、明朗气派的林荫大道,品啜着香浓的咖啡,何梦蝶才感受到自己在台北居然忙得没这份闲情。
她看到一位法国女郎,一手夹着菸,一手把糖块沾咖啡,轻舔「咖啡糖」,姿态极为优雅。
「你看,那法国女郎一副泰然自若、悠闲轻松的样子,真的是在享受咖啡,而不像台北人只是喝咖啡。」她羡慕地说。 「嗯,大文豪海明威说过:巴黎本身就是欢乐 。在巴黎,喝咖啡是许多人心目中的享受,生活少了它,将会黯然失色。还有很多文人都喜欢在咖啡屋写作,寻找灵感哩!」
「让我感受最深刻的是,在空气污浊的台北,是无法像这里一样可以坐在大马路旁喝咖啡、享受闲情逸致的。」
「所以你这次来就应该全身放轻松、好好享受才对,晚上我带你去体验另一种不同的艺术表演。」
「是什麽表演?」她感兴趣地说。
他故作神秘道:「你看了就知道。」
「先告诉我嘛!」她好奇的想一探究竟。
「嘘,暂时保密。」
何梦蝶见他三缄其口,只好抱着期待的心情。
晚上,鲁少晖带她上餐厅享受生蚝大餐之後,就直赴疯马夜总会。
何梦蝶一下车,乍见夜总会的广告看板,吓住了。
「你带我来看色情表演?」
「你错了!这是艺术表演,不是色情表演。如果你认为是色情表演,那麽这夜总会的负责人必定怒不可抑,因为这间夜总会是以艺术理念来经营的,主要是想藉声光及人体来表现人生美感;而能够在这里跳舞的女孩,除了要有姣好的面貌外,还得签下严格的合约,不得从事色情交易及牵扯绯闻,而且生活要求很严格,所以你不能以偏概全。」
何梦蝶在半信半疑下随着他进场,在一小时五十分钟的舞蹈表演中,她欣赏到精致创意的舞蹈,虽然她们几乎一丝不挂,而且几乎是同一尺寸的身材,但投注於纯粹表演的艺术气质深深撼动她,那些无邪的脸孔配上整齐的肢体动作,所呈现出来的力与美的确别有一番特色。
在夜总会观赏的观众并未疯狂地嘶吼,只有间断鼓舞的掌声。因此,何梦蝶在看完这样特别的表演後,才扭转了原先偏颇的观念。
「我现在才了解你所说的;艺术和色情本来就容易让人误解,我不能用自己国家的文化尺度来丈量法国的文化。」
「对的!就像性搔扰,每个国家的标准都不尽相同。还有,在法国有裸体天堂,不管任何人都可以玩得很自在;此外,每到新年午夜钟声响起,香榭大道人潮如织,不管认不认识,都可以互吻祝福,这是法国的传统,却是中国人不能苟同的。文化观点不一样,是无法做比较的。」鲁少晖微笑的举例解释。
「这麽说来,你曾经在香榭大道吻过很多女人喽?」她有些酸溜溜的味道。
「我不否认;不过,我只吻过前任的女友,并非如你所说的很多个。你在乎,是不是?」他睁亮了眼;她是否开始接纳他了?
她别过脸,心乱地逃避说:「来到这里,总感到好像有一个预想不到的事将要发生。」
鲁少晖倏地一惊,她知道他和汪舜国的密约吗?
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指的是……」 「你。你让我想逃出心中那恐惧的谜,我不愿只成为男人生活中的一部分。以前的女人是男人情感慰藉的来源,那麽男人为什麽不能成为女人情感的供输与维系者呢?」
他更吓到了,没想到她才来法国不久,就懂得自我审视、自我启迪,看来,他要达成与汪舜国所协定的目标不太容易了。因此,他温柔地轻声道:「我愿做那个男人。」
迷蒙的夜雾中,他牵着她走在塞纳河畔的新挢上,在古老风情的路灯下,两人互诉着「新挢恋人」的电影故事。
他们不停的聊着,同时也开启了彼此之间的情感门扉,情愫油然增生。
他们抛开传统枷锁,在浪漫的情景糅和了美妙的心境下,两人热烈地狂吻着。
爱情的火苗在他们之间燃烧着,以前她不去理会,只知道和他在一起很愉快,现在她很清楚,自己已逃不过他所撒下的漫天情网,她也不想逃。
谭姊的话犹在耳际鼓舞:「去吧!那儿能让你快乐,就不要犹豫去争取、去享受,总比做一个心灵上的植物人来得好。」
是的!她的心曾经痛苦过,现在她要用快乐来弭补,而此时,她正在享受着。
第七章
快乐的时光总是留不住的,岁月匆匆,何梦蝶来到巴黎已一个半月了,若非汪舜国打电话要她回台湾过年,她还真想在法国度一个浪漫的新年哩!
已经暂时忘却的过去,现在又被强迫塞入脑际了,但是汪舜国富有感性的关怀,却令她不得不答应回台湾;然而,她也知「年」很难过喽!
她和鲁少晖的感情进展快速,但她始终保持最後的理性,没有和他上床。鲁少晖要追求她,当时自己还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而现在,他已完全占据她的心。她明知不应该,然而,却抵挡不了、拒绝不了鲁少晖热情的攻势。
如今,她将重新面对汪舜国,有股矛盾的情结浮在心头;以道义上而言,她当然是选择汪舜国;可是,以喜欢的程度而言,她不得不承认,鲁少晖占的比率较高,这点是她意想不到的事,那大概就是感情上微妙而不可言喻之处吧!
目前,汪舜国是她的丈夫,虽然只有夫妻名义而已,但也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而鲁少晖又叫她割舍不下,这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因为这两个人都是她所喜欢的。 「我贪心吗?」她扪心自问。
「不!我要看看谁最适合我。」有股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这趟回台湾,她知道必须和他们两人摊牌讲清楚了。
至於鲁少晖,他可是百感交集,纵使自己喜欢何梦蝶,再加上汪舜国的密约给他追求的机会,但还是要完成与汪舜国的约定;然而,何梦蝶终究是个聪慧的女子,懂得适时进退。在两人感情愈来愈浓时,他反而不愿强行去执行约定,并且有了私心,希望何梦蝶能够离开汪舜国,留在他身边。汪舜国的紧急召回,使得他的梦想破灭了,令他很失望。回台北的旅途中,他端详着何梦蝶酣睡的模样,觉得很满足,因为和她交往,是那麽的欢愉,而且出奇的好,但一想到她马上又要重回汪舜国的怀抱,心里就不禁吃味着。
但话又说回来,他根本无权决定她的归属,更何况他没有达成任务,汪舜国是不可能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而除非何梦蝶认定自己是唯一的,否则他是不会随意占有她的,因为到目前为止,她仍未清楚表明她对他和汪舜国之间的态度。
步出机门,鲁少晖眼尖,已看到汪舜国在候机室透过玻璃眺望了。
见到汪舜国,他仍一派潇洒自如地打招呼:「嗨,我可把梦蝶安然无恙的送回来了哦!」
汪舜国一个多月不见妻子,见她容颜变得更娇丽了,不禁上前紧拥住她,在她耳畔轻语:「好想念你哦!」
经过一段时日的分离,被丈夫搂在怀里的何梦蝶微微感到不适应,尴尬地望了望鲁少晖。 鲁少晖看在眼里,拍拍汪舜国肩膀,乾笑道:「回家再亲热吧!」
汪舜国锐利地扫了妻子和好朋友一眼,有些黯然道:「看来你们相处得很好。」
「你交待的,我敢怠慢梦蝶吗?」鲁少晖暗示性的提醒他。
返回汪家,汪母就高声嚷嚷:「唉呀!梦蝶,你一去度假,我回到家都好无聊,舜国只会成天闷在那工作室里,根本不把我这个老妈放在眼里。」
何梦蝶一听汪母数落丈夫的不是,心里便明白丈夫这段日子仍在封闭自我,看来以後的日子仍很难过了。她心底有些恐惧,她不想再沈陷在无形的折磨中了。
她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快乐的心境,现在又要从快乐跌入痛苦的谷底,再这样长期郁闷下去,她会受不了!
於是,当晚在卧房里,她鼓起勇气道出从结婚以来,一直有一层看不见的阴雾笼罩在他们之间,而且好像有一条铁炼沈重地拖着她,她想挣脱,却又被牢牢铐住,於是变得好害怕见到他,两人不如分开的好。
「你是因为有了少晖,所以想摆脱我?」他有点颓丧地说。
「舜国,你别把事情混淆了;你是你,他是他。我一直希望你振作些,可是,你只是把你的痛苦带给我,你自私得不管我的感受,你隐藏你自己,将我抛在一旁,不告诉我是怎麽一回事,在这种情形下,你要我如何待你?」她痛心地记起往事。
汪舜国被她说得无言以对;的确!他没有带给她什麽快乐,只是把她的心悬吊在半空中,下降也不是,上升也不对。他在无形中将她推到一处黑暗的角落,叫她啃噬着无以名状的孤寂,却不晓得孤寂的真正原因,而他又暗地里迳自和鲁少晖密商,利用她来传宗接代,现在她竟然对他提出分手离婚的事,一时叫他难以应答。
她怀孕了吗?是不是因为她怀孕了,而想改嫁鲁少晖?是不是鲁少晖改变主意怂恿她谈这件事?听她的口气,应该是不知道他和鲁少晖的密约,而自下午他们下飞机後到此刻,他还没有机会和鲁少晖单独一谈,或许现在正是时候了。
「我想少晖会给我一个交待。」
他兀自开了房门走出去,准备向鲁少晖兴师问罪。片刻後,何梦蝶深觉不安,万一这两个男人为了她而发生争执怎麽办?在忐忑不安下,她起身跟了出去,躲在门外偷听工作室内的动静。
正休息的鲁少晖被汪舜国的一脸寒霜给吓到了。
「说!梦蝶有没有身孕?」 鲁少晖摇头。
「你违背我们的约定!你让她爱上你,又唆使她来跟我谈离婚。你想一举两得,娶了她再为你鲁家生孩子,是不是?我已经不能人道了,你还这样打击我?」
汪舜国的词锋咄咄逼人,使得鲁少晖不得不大声自辩:「你不要自以为是的下结论,你娶到了一个好妻子!她不是那种随便和人上床的女人,我也不想用卑鄙的手段来占有她。不错!我们是很相爱,可是梦蝶心中还有你。我承认我有私心,但并没有逼迫她做什麽,这次如果你不叫我们回来,也许新年时我就有机会完成你的付托,可惜美梦成空,我只好有辱使命了。」
「契约上说好给你二个月的时间,但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你都浪费在谈情说爱上,你是故意想从我身边夺走她,是不是?不可能的!她永远是我的妻子。」汪舜国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不否认很想把她留在我身边,但顾及我们朋友之义,我还是把她原封不动送回来呀!」鲁少晖想安抚他几乎暴跳如雷的情绪。
在门外听到他们对话的何梦蝶得知自己竟被利用当生产工具,气得全身发抖,脸都绿了,她愤怒地用力推开工作室的门。
汪舜国与鲁少晖均楞住了。 「你们两个……你们凭什麽如此摆布我?」
她气得发抖地指着丈夫,然後更愤慨地说:「如果你考虑到我的感受,当初根本就不该娶我;为了你自私的男性尊严跟大男人主义作祟,竟然想利用我,而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女性尊严?」
何梦蝶想到这椿姻的背後竟然隐藏着男人的丑陋心态与可恶的目的,心酸得眼泪夺眶而出, 住嘴、忍住泪水冲了出去。 汪舜国见状,情急地喊:「梦蝶!梦蝶┅┅」他追了出去,早已不见妻子踪影。
是夜,他像一头疯狂的野兽,到处寻觅妻子的踪迹而一夜未归。
翌晨,睡饱的汪母精神旺盛地走进餐厅。
「咦,今天早上怎麽没人喊我吃早餐?这……」
汪母往餐桌望去,桌上空无一物。
「哎,这媳妇!回来第一天就赖床了。」
汪母走到儿子的房门外轻敲着,片刻後没回应,再敲。等了一下,还是静寂无声,她推开房门,见床上空无一人,床被单整整齐齐的,好似没有动过。
汪母纳闷地走向客厅说:「都不在?难道夫妻俩夜里跑出去玩了不成?」
汪母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开冰箱拿牛你,忽见鲁少晖自外面匆匆进来。
「嗳,少晖,瞧你紧张兮兮的!舜国他们到那儿去了?」
鲁少晖吞吞吐吐的:「我……我也在找他们呀!」
「搞什麽?在玩捉迷藏?梦蝶一度假回来,人就好像怪怪的。少晖,是怎麽回呀?」
「可能是时差的关系情绪不稳,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吧?」他随便撒谎道。
「唉,我真希望她赶快生个孩子,好陪我度过无聊的时间。」
鲁少晖一见汪母渴望含饴弄孙的神情,赶忙藉故逃之夭夭,惟恐汪母再追问下去,会揭穿汪舜国不能生育、人道的真相。
如今找何梦蝶回来是最要紧的,但是汪舜国找了一夜仍未找着,现在人尚在外面,他自己也像无头马车四处乱撞,却一无斩获。
两个男人都心焦如焚,也就未详细去思考何梦蝶最可能去的地方,仅仅在她曾经去过的地方搜寻。
已经在黑夜里走得筋疲力尽的何梦蝶,此刻正在谭姊家中休憩,当然是任谁也寻不着。
她现在像一只慵软无力的小猫般缩躺在沙发上,而谭姊则侧坐一旁抽着菸,陷入沈思。她两眼空洞地望着谭姊,期待谭姊能为她拿主意。
「汪舜国这样对你大不公平了!竟然联合好友来设计你。」谭姊为她叫屈。
何梦蝶咬着嘴唇,又开始有泫然欲泣的感觉。
「不可以再掉眼泪了,要振作精神,没有了男人,就要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