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借住谭姊家,想重新全力冲刺於工作上时,一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自台南的长途电话中传至她耳朵。
「姊,不好了!爸吐血了,你快回来呀!」
「怎麽会这样?」她一听非同小可。
「前些日子,爸一直咳嗽,他又不愿去看医生,总说没关系,抽抽菸就好了。
没想到愈抽咳嗽愈厉害,现在咳出血来了!」
事态严重,她赶回家,只见父亲颈子肿得很粗大,呼吸有点困难。
「爸!你病成这样子,还不看医生?」
「不碍事!你们不要替俺担心,死不了!」
「不行!爸,我得带你去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经不住她的坚持,做老爸的勉为其难和她一同上省立医院。
医生按压父亲发肿的部位,问他疼痛的感觉後,不悦地说:「怎麽拖到现在才来看?」
医生开了药,并为父亲做了切片检查。等待报告期间,何梦蝶担心父亲得了重症,因为从医生的谈话里,她听得出状况并不太乐观。
「爸,当初要您少抽点菸、早一点去看医生,您都不要,现在只怕病情恶化了。」
「乖女儿,没关系!俺年纪一大把了,活几天算几天。走了大半辈子,也够了。」
何父说完,又点上一根菸。她制止不了父亲,只好摇头由他了。
为了父亲的病,何梦蝶准备留在家照料他,却遭到父亲的拒绝。
「乖女儿,俺还能走呢!不要为我担忧,回去工作吧!」
「爸,我等您的切片病理报告呢!」
「老头子,女儿也是一番好意与孝心,你就免固执啦!」何母也在一旁劝着。
一星期後,当医生宣布病情後,何母犹如睛天霹雳般马上失声痛哭。惟有何梦蝶和何父两人气定神闲地接受这个事实。
自从上次检查过後,她和父亲心里都有数,无非等待死神的宣判而已。
听了医生的话,父亲去住院治疗,母亲仍喃喃自语,不信地说:「怎麽会变成喉癌?那会安呢?」
寒假过後,妹妹、小弟都在上学,母亲也不堪医院来回奔波,於是照顾父亲的重担就落在她肩上。
从父亲施行手术後,又推着他去照射钴六十,她都寸步不离。父亲也表现得很坚强,当痛楚围绕着他时,他只是皱皱眉头,紧抿着嘴不吭声。
父亲已经不能进食了,完全靠点滴维持他的身体机能运作,他的病也不是短时间可以好的,为了医疗费,她必须再回去工作,於是,为父亲请了一位看护来照顾。 回到台北,她已身心俱疲,但还是强打着精神。
「情况怎麽样?」谭姊关心地问。
何梦蝶就把父亲的病情略述一下。
「谭姊,你能不能帮忙多接一些广告给我?」
「没问题,我尽量为你争取。」
「你真是我背後的精神支柱。」幸好有谭姊在她身边做支柱,并鼓舞她,她才觉得较踏实。
「还有一个人也是你的精神支柱。」谭姊从电视旁取来一包东西交给她。
「是谁?」她打开来看,竟是许久未见的鲁少晖送来的钱与留下的纸条;他怎麽知道她父亲生病?难道他没有回法国?
第八章
伫立在汪家门口,何梦蝶感到喉头发紧,不知待会儿第一句话要讲什麽?才事隔二个多月,她竟感觉陌生得很,手上捧着的那包钱倍觉沈重。来了总要把事情解决,她按了门铃,心里蹦蹦乱跳。不消一会儿,门开了;是鲁少晖!惊见她,他欢喜得立即拉着她,她急忙退开,讪讪地说: 「我以为你回法国定居了?」
「没有,乾妈需要有人照顾。况且这里的艺术中心已经开幕了,我得留下来经营。法国那儿有合夥人罗利坐镇,我只消当空中飞人就可以了。」
「乾妈?」她不太懂。
「哦,就是伯母。舜国一直没音讯,我也没父母,所以认她做妈,弭补她老人家心中的遗憾。」他微笑地,眼睛却直直望着她。
想不到鲁少晖还有这麽一丝细腻,可见他挺会为人着想的。许久未见他,那股自信的英气仍然散发在他脸上,不过好像瘦了些。
「你瘦了?精神不佳?」他盯着她。
「照顾我爸的关系吧?」她无奈地笑了笑。
「进来坐。」太久没见,似乎有一层生疏。
她想起来汪家的目的,把那包钱递上,面无表情的说:「不了!我是来还这个的。谢谢!我不想接受施舍。」
他跳起来叫道:「梦蝶,那是我一点心意,你居然说是施舍!」
「我不想再与你或汪家有任何牵扯。」
「噢!你以为我故意拿出钱来,好再接近你。」
「你一直暗中探听我的消息,否则怎麽会知道我爸生病?」她反感的说。
她的一针见血令他哑口无言,他的确是这样做。
「那是因为我关心你呀!可是我并不是使计要你走进什麽陷阱啊!」
「不管怎样,我谢谢你的好意。」她把钱往他手上一搁,就转身离去。
「等一等!」
何梦蝶停住脚步,是婆婆的声音,哦,不!她现在跟汪家已经没有关系了。
「梦蝶,难得来一趟,为什麽不进来坐一下?」汪母的声调变得低柔,令她不由得回过身来。
她看见汪母的慈颜打自内心表显出来,这是以往所没有的。她瞄了鲁少晖一眼,一定是他改变、影响汪母的。
「梦蝶,我听少晖提起你爸爸病了的事,我很想去探望他,可是怕你不愿看到我,只好作罢。既然你来了,何必匆匆走呢?」
她发现汪母讲话比以前温和、有耐性,反而叫她不好意思迳自离开。
「伯……伯母。」她艰涩地喊了一声。
「进来!进来!」汪母热切地想拉她入屋。
盛情难却下,她重新踏入这睽别二个多月的汪家。
摆设一切依旧,只是墙上原先挂的一些摄影作品全换成小幅画品,这就是易主的表徵。 既来之,则安之,何梦蝶在心底如是想。
不可避免的,她和汪母客套地聊着近况,十分钟後,鲁少晖端出茶具和小点心来。
他提起瓷壶替汪母和她斟上一杯红茶,然後放了一匙蜂蜜熬成的黑枣汁,并调入纯植物你油。 「喝喝看!香醇得很,它叫蝴蝶梦茶。」
刚啜一口的何梦蝶差点呛住,第一次到汪家,汪舜国冲给她喝的红茶加琴酒也是蝴蝶梦茶,如今重访汪家,又是同样的茶名,只不过加入的东西不同罢了。难道,她这辈子都要和蝴蝶有所牵扯吗?
「怎麽啦?不好喝吗?」汪母关心地问。
「哦,不!」她急摇手。
「我喝过不同口味的茶,名字和他所讲的一样,才会……」她只好坦言。
「这种茶有三种泡法,除了我们现在喝的,另外二种是红茶里放草莓酱或是红茶里加琴酒。这一招是我跟舜国学的,我觉得能增添生活情趣,挺写意的。」鲁少晖解说道。
「噢,我想起来了!梦蝶第一次在我们家就是喝舜国为她调的红茶加琴酒,难怪我一进门就闻到香味,他们的脸还微红着。」汪母笑着直看着她。
何梦蝶没想到汪母竟提起往事,思及她撞见自己和汪舜国亲热的一幕,不禁仍会害臊。
鲁少晖看出她的异样,便换个话题,道:「梦蝶既然来了,就由我作东,一起去吃晚饭。」
「哦,不。」她又摇手。
「梦蝶,你若没事,就跟我们一起去吧!我也想和你多聊些。」
汪母柔声地诚恳邀请着,使她不便坚拒,但她对鲁少晖特别声明:「我只是给伯母面子,不是给你哦!」
他们来到一家中式餐厅,这家餐厅命名很奇特--「石头记」。
「这家餐厅是以文学名着红楼梦的故事为名的。现在讲求的是餐饮艺术化,餐饮界也掀起一股文学风,为忙碌的台北都会生活凭添情趣。」鲁少晖向她们解释道。
「少晖,想不到你做艺术品买卖,连餐饮艺术都研究了。」汪母打趣道。
「乾妈,别忘了,这是我和舜国共同的兴趣,这家餐厅是我们两人共同发掘的。」
这家餐厅对面有社区公园,并衔接邻居老宅的小花园,可说饶富自然趣味。
他们找了一个靠着庭园的位置坐下,看着菜单,都是用红楼梦的人名、诗词、典故作联想而组合的菜名。
「我点潇湘豆腐、金簪卧雪、雪底芹芽、老蚌怀珠┅┅」鲁少晖点了五菜一汤和饭後甜点。
「哎,有时想想,这些生意人脑筋动得快固然是好现象,可是把古人的优美词句拿出来乱用,实在是糟蹋了。」何梦蝶有所感触。
「也许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时下的行业之所以会撷取古代文学,一方面可能是店东的喜好所致;另一方面可以引起消费者的艺术文学共鸣,提升知性水准与内涵,就像引用西方古典文学的蝴蝶梦茶。以这样的出发点来看,它也涵盖了教育的功能,在日趋声色、风花雪月的社会,不无启发人们加以思考的作用。」
「好,少晖,你不但懂得做生意,更有良知,我认你做乾儿子真值得!」汪母笑呵呵地赞赏有加。
在这有清幽之感的餐厅里,三人用餐的气氛特别和谐,也重新拉近了大家原已生疏的距离。 「来!梦蝶,吃吃看这 绛株仙草,挺清凉可口的。」鲁少晖替她舀了一碗。
「嗯,不错!虽然是仙草加薄荷,取的名字却诗意得很。」
「中国人在吃的方面自古以来就讲究色香味俱全,法国菜也是挺注重口味与气氛,而且更重视视觉享受。」
饭後,何梦蝶低头看手表,觉得时候不早了,正欲开口,鲁少晖已明白,主动示意: 「待会儿我先送乾妈回家,再送你。」
「不,不用了!我自个儿回去就可以了。」她辞谢他的好意。
「哎,梦蝶,让少晖送你,女孩家晚上单独搭车或走路,都不太安全。」
想起以前汪舜国也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夜里独行,都坚持护送到家,现在经汪母这一提,不免有点害怕,尤其最近治安不良,时闻抢劫、强暴事件,她又许久未夜归,便不再坚拒。
鲁少晖开着汪舜国的轿车,他将何梦蝶送到谭姊家楼下後,忽然心血来潮,道: 「嗨,今晚夜色很好,我们去散散步好不好?」
「太晚了,不太好。」
「有我,不用怕,下车吧!」他说做就做,拉着她下车。
「我还没同意,你就……太专横了吧!」她沈着声。
「梦蝶,不要对我有所防卫,不要对我产生敌意,我是有心与你和睦相处的!」
「你不要再打我的主意,吃一次亏我就┅┅」
「呵,我晓得你的心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你认为我是那麽坏的人吗?」
「我以前没有去研究过你的想法,现在更猜不着。」
「所以你想避开我?」
「你的虚情假意我领教过,算我服了你!不要再来缠我了。」
他看她那麽紧张,忍不住说:「放轻松点!我像一头恶狼吗?」
她可不管他怎麽想,道别後就飞也似的逃上楼去。
自从何梦蝶在法国看过不少裸体艺术,也和鲁少晖讨论过人体艺术之美的问题後,她的观念已经较为开放,为了多赚点钱当父亲的医疗费,便答应接受毕字的再度要求,裸裎让他作画,但是她怕自己经验不足,频频询问画面的美感与效果。
「不要紧张,放自然些!想想轻松的事物或喜欢的东西,我要那种表情。」毕哲宇在工作领域里,还是很专业,很专心的,他鼓励她,让她慢慢建立起信心。
他把画室的隔纱放下,避免别人打扰,然後就全心全意挥描起来。可是描到最後时,梁小姐从纱帐外传话来:「毕先生,有位艺术中心的老板急着要见你。」 他甚为不悦道:「梁小姐,你知道我作画的习性,这时候是不准别人来打扰的。」
「我非打扰不可。」
一股熟悉且低沈、富有磁性的男性声音传入何梦蝶的耳里,在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纱帐已被掀起,她猛然看见鲁少晖走了进来。
她惊呼,抓不到衣物遮掩,只好用双手挡胸,迅即背过身去。
毕哲宇也被他弄得措手下及,倒是鲁少晖动作快,从纱帐外扯了一块大布上前为她披上。
「这位先生,你太莽撞了吧?她是我的模特儿,而你却跑进来吓坏了她,破坏我们作画的气氛。」毕哲宇恼怒。
「我就是为她而来的。」
「你……」
「因为她只能为你工作到今天。」鲁少晖直截了当地表明来意。
何梦蝶不知鲁少晖突然冲进来,并挡了她的财路是为了什麽,但她相当生气,说: 「鲁少晖,你凭什麽来干涉我的工作?」
「先去穿衣服。」鲁少晖命令着。
「哼!我不是会受胁迫的人,你不要来这里闹事。」她裹着布起身。
「鲁先生,一厢情愿的事是会制造困扰的,我可是过来人哦!」毕哲宇在旁提醒道。
「不要你插嘴!」鲁少晖对毕哲宇吼。
何梦蝶从没见过他这样嚣张,更为了要他死了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攀住了毕哲宇说:「我就是喜欢跟他一起工作,你管不着!你也没资格管!」
鲁少晖气极败坏的用力扯下她的双手,然後一把抱起她,便往外走,撂下一句话: 「我待会儿再来跟你算清她在这儿的车马费。」
何梦蝶被裹在布里,拼命挣扎,却被鲁少晖紧紧箍住而无法动弹。
「把我放下来!你这狂徒。」她气得口不择言。
鲁少晖把她往车内後座一塞,锁上门又去找毕哲宇算帐。
过了片刻,他洋洋得意的拿着她的衣物和钱出来,上了车。
「好了,从今以後你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发动引擎,转头望她。
她从未见他如此霸道,为何他会突然跑来闹事?是使她深感不解的。
「你凭什麽这样对我?你无权这麽做!」
「凭我曾是你的男朋友;凭我想把你当做枕边人。」
「那些已经过去了!」她气得踢着椅背。
他瞥见她露在布外的白皙大腿,细皮嫩肉地,冲动得嘶吼着:「刚才看到你裸露的身体,已经让我难耐了,现在你再如此诱惑我,小心我克制不了自己!」
何梦蝶吓得缩回脚,把自己包得更紧、更密,她从未这麽狼狈的一丝不挂过,幸好有大布裹着,再加上天黑了,否则她真无地自容。
「想不到你也是艺术、色情不分啊,哼!」她冷嘲道。
「不要讽刺我!人有七情六欲,何况我是男人,以前是因为舜国,我不想背叛朋友,如今,我可不必顾虑那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