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放在床中央,自己做了一些滑稽古锥的动作,如学小孩在地上爬、走路,以及吸吮手指等的可爱德性,惹得她大笑不止,直到她喊肚子疼。
他急忙跑过去,抚着她的腹部说:「要不要紧?叫舜国带你去看医生。」
「不碍事,揉一揉就好。你看你!那像生病的人?让我跟你一起疯颠。」她按着肚皮笑着说。 「快躺下,我摸摸看,听一听他有没有心跳?」
「才一个多月,那里听得出?」
他不管,非要趴在她腹上倾听,她也由着他。
「哈,有呀,真的有心跳!」他高兴地跳跃。 「太夸张了吧?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倒是他让我身材变形了,我不喜欢。」她噘起嘴来。
「生孩子是你决定的,对不对?」他俯下身问她。
她点头道:「嗯。」
「那麽就要有接受身材变形的勇气,还有,怀孕期间的各种不舒服状况,甚至分娩时的痛苦。」
「看你,比我还有经验似的。」
「我在法国时,有个朋友的太太也是舞台上熠熠发光的名模特儿,我这个朋友一直很想要个孩子,偏偏他太太不合作,深怕一生孩子後就无法再回舞台上了。因为他们很相爱,我这个朋友就不逼迫他太太非生不可,直到有一天,他们出外旅行,不幸发生车祸,我这个朋友死了,他太太才後悔没为他生个孩子。」
「为什麽古今中外的女人对生孩子的兴趣都那麽浓,可是又有怀胎情结?」何梦蝶又想起了母亲所说的故事,更想到美容师翁姊没有儿子的无奈,以及严小毓为了留下爱人的孩子而走上绝路,种种的状况令她冷颤。 「怎麽啦?」
「还好,我没嫁给你,也不必担心生男生女,更重要的是,我是想替自己留个孩子,所以我没有心理上的负担。」她自我解说。
「生个孩子就是一种负担、责任与义务,你知道吗?」
「我懂。等孩子出世,你若死了,我就必须搬离汪家,独立抚养他,虽然他长大未必会留在我身边,但至少我经历过为人母的喜悦、成长和酸苦。」
「唉,难怪人家说做母亲的很伟大。我现在从你脸上的光辉,已经看到了为人母的慈爱,那是一种感动,你知道吗?」
他温柔地凝视,深怕他一出远门就再也看不到这张感性的容颜了。
「这样望着我,我可不让你去法国哦!」
纵然他已瘦削的脸庞失去了往昔的光采,但是她爱得一往情深。即使他曾经让她心痛、心碎,如今他们更是如胶似漆,享受甜蜜。
「梦蝶,在我离开台湾之前,我要让你完完全全的快乐,让你好好记得我们相处的快乐时光。」
「看你,好像已经在生离死别的样子。」
「生离死别是人生难免又痛苦的事,但我不想跟你纵泪话别,如果我们把相处的快乐时光当做永恒的话,不也很好?」鲁少晖嘻皮笑脸地,一副很豁达的表情。
何梦蝶盯着他,想着饶有意味的话,说:「你说话很艺术哦,是不是有什麽含意?」
「含意很深也很浅,现在不要去想它。我已经和舜国商量好了,这个礼拜天开始三天,我们到你家度个小假,好好体会一下山居生活。」
「怎麽突发奇想要到我家去?」
「当面临死亡之前,总是希望过个宁静的生活,况且我们下星期就走了,能和你家人聚一聚也不错呀!」鲁少晖兴致高昂道。
「哎,我妈不知道我怀孕,这次回去,她铁定会教训我。」何梦蝶微忧,这件事只有妹妹晓得,不知回家会演变出什麽状况?
「放心!有我和舜国当你的挡箭牌。」
「万一你们都被逐出门怎麽办?」
「我们再回去赖皮呀!我不相信你妈会狠心赶我们走。」他想起何梦虹可以帮他们说话,拉近与何家二老的感情。
「我可不敢打包票。」她却不敢下注。
结果他们三人一回到东山老厝,在厅外陪着何父下棋的何梦虹眼尖,立即兴奋地叫:「爸,姊回来了!哇,还带了两个姊夫来。」
「什麽两个姊夫?女孩家胡说八道!」何父轻责,转头一看,可不是?大女儿真的和两个男人走过来。
何父一看睽违已久的汪舜国又变回以前的长发模样,不过他脸上多了一份自怡达观,不似昔日的忧郁。倒是大女儿身旁另一个摇摇欲坠、彷佛快倒下的男人令他觉得诧异;大女儿带这人回来干嘛?可是这个男人反而和大女儿比较亲近,教他起疑。
自从他病情开始有起色,返家休养起,就未再过问家事,也未曾看过这个男人。
他不得不质疑。「梦蝶,到底是怎麽回事?」
何梦蝶一时难以启口,做妹妹的向她眨眨眼,主动解说道:「这是以前的姊夫,这是现在的姊夫,凑巧他们是好朋友。」
何父愕然道:「梦蝶,你什麽时候又结婚了?」
何梦蝶摇头,希望两个男人说话,却见他们含笑不语,似乎在打哑谜。
「姊没结婚,汪大哥是过去式,鲁大哥是现在式,至於未来式则是个小孩。」
何母在房里听到厅外嘈杂的讲话声,就赶紧出来看,却听到小女儿後面一句话,和何父不约而同地叫出: 「小孩?」
「囡仔?」
「唉呀,就是姊姊要生个宝宝啦!」
何父和何母一起望向何梦蝶的肚子,又异口同声道: 「你怀孕了?」
「你有身哦?」
何梦蝶点头,瞄向身旁的两位男士,他们仍然笑而不语。
「啊你是里玩什麽把戏?无结婚生子,不惊人见笑?」何母皱眉摇头无奈,这懂事的大女儿怎麽常常做些惊人之举?真令她猜不透。
「妈,您是老古董喽!生小孩要是为了传宗接代,不但有压力也无趣,但是为了想生自己的孩子而生,才会好好照顾小孩,养小孩才有乐趣嘛!」何梦虹向母亲解释道。
「哼!你讲的不是拢同款意思,查某囡仔,你还没交男朋友,还没嫁,如影啥米?」何母训斥道。
「我都高中毕业了,怎麽不懂?」何梦虹反驳道。
「唉,生米都煮成熟饭,再讲也没用。」静听半天的何父这才开口打圆场。既然大女儿都这样做了,做父母的再插手管事也是枉然,自己现在有不能多讲话的缺憾,唯有少管事。
「妈,我们是回来度假的,您不高兴我回来看您?」何梦蝶一见父亲解围,立刻趋前缠着母亲撒娇。
总是母女连心,何母看着大女儿微凸的肚子,站在女人立场,也不忍再苛责,便放软姿态。 「唉,谁叫我生你这款查某子?」
何梦虹在与姊姊陪母亲走向厨房之际,俏皮地转身向汪舜国、鲁少晖二人打了OK手势,表示一切没问题了,他们也翘起大拇指,表示她很行,并向她敬礼以示谢意。
山居生活乐无比,何梦蝶同鲁少晖、汪舜国及妹妹竟日在池塘钓鱼、爬树摘果、林中捉迷藏,快活得好似一群天真澜漫的孩童。
纵然盛夏炎炎,却并未稍减他们追逐山林间的悠然趣味。两天下来,四个人的皮肤都晒得红通通的,乃互相调侃取笑起来。
经过山林的抚慰、日日的滋润,何梦蝶沈醉在无忧无虑的天地里,如一只舞蝶穿梭在山林花丛间,散发出一股娇媚迷人的气息,使得汪舜国与鲁少晖欣赏得四目紧随着她不舍得移开。 「她很美是不是?」鲁少晖洋溢着愉悦的笑容。
「嗯!」汪舜国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爱就是不要把忧愁带给她,而鲁少晖做到了。
「我们都希望她永远快乐,对不对?」
「嗯,你又有什麽主意?」
「好,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想和你谈交易。」
「我们不是协定好了吗?你死後我负责照顾她与孩子,你放心,我会让她快乐的活下去。」
「我现在讲的交易和协定有延续的关系。」
汪舜国猜不着。「哦,听你的口气很重要?」
「这次去法国把拆夥的事办完,我们转到澳洲去一趟。」
「呀,路程遥远哩!你想做什麽?」
「想帮你一个忙。」
汪舜国狐疑地说:「你在说什麽?」
「我看过一个报导,澳洲有泌尿科方面的权威,我想带你去检查,看看是否还希望能让你恢复正常。我想反正我是要死的人,乾脆帮你一个忙。」
「更何况,只要我一死,梦蝶就有可能再回到你身边,难道你想再让她守活寡吗?」
「这……」汪舜国迟疑了。
「我们先不管检查结果如何,对於这件事我们都得下赌注,是好是坏看造化,而我们最终目的,就是要让梦蝶过得快乐,对不对?」
说到何梦蝶,汪舜国就无言以对。以前他从未给过她心灵、精神、肉体上的快乐,以後在鲁少晖过逝後,他接手照顾她,是不是能给她快乐,他不敢保证;而现在,她已经和自己相处得极为融洽,也不再排斥、更不去提过往之事,两人的友谊是平平淡淡的,但他明白,在她的心里,现在仍只有鲁少晖。
「她把情感全部灌注在你的身上,即使以後由我照顾她,她也未必会对我再动情?」
「这也是要下赌注的,是不是?」
「她有了小孩之後,不会再对男人有兴趣的。」
「人类生理自然的需要会在生活中自然反应出来,我希望我死後她能再与你生活在一起,而不仅仅是物质生活上的照顾,我并不希望她再去爱上别人。」
「噢,兜了半天的圈子,原来所谓的交易,是你男性主义的情结在作祟。」汪舜国这下了解到鲁少晖的爱仍掺着自私的成分。
「别笑我,你敢否认你没有吗?等到你看见梦蝶又投入别人的怀抱时,你做何感想?你会祝福她吗?还是把她抢回来?」
鲁少晖的话不无道理,汪舜国软化了,他的确仍爱着何梦蝶,当然不愿看她投入别人的怀抱;而好朋友为他设想这麽多,又是他不忍拒绝的。
「哎,你非逼我上梁山不可?」
「你不用这麽紧张,我们先去一趟,检查看看再说嘛!」
在鲁少晖再三的怂恿与鼓舞下,汪舜国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
第十章
鲁少晖与汪舜国启程前往法国後,家中仅剩下汪母、何梦蝶及前来作伴的何梦虹。何梦蝶乾脆就安排妹妹先到艺术中心上班,与她作伴。
汪母很疼惜何梦蝶,常常煮一些滋补的营养品给她吃,尤其是晚餐,更逃不过吃得饱才能睡得好、孩子长得快的铭训;怀孕初期的她实在没什麽胃口,又不忍拂逆汪母的好意,唯有硬是勉强咽下喉。 汪母满意地称赞道:「对嘛!孕妇要多吃一点,吃不下也总得要为孩子着想,不但你补,小孩也补啊!」
「小心补过头,小孩太大,不好生唷!」
何梦虹学家政,对这方面的常识可也 不含糊,在一边提醒着汪母。
「唉,说得也是,想当初我怀舜国时就是拼命吃,把他养到四五公斤,生不 出来只好剖腹生产,好辛苦哦!」
「难怪汪大哥的块头较大,原来是被伯母养壮的。」
何梦虹打趣道,想逗汪母 开心。 「遗传也有关系啦!唉……」
「怎麽啦?乾妈,聊得好端端地突然叹起气来。」 何梦蝶觉得奇怪。
「要是你怀的是舜国的孩子该多好。」
这句话无疑是揭起旧时创伤,何梦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答。
还是何梦虹精灵。「伯母,鲁大哥是您的乾儿子,我姊生的孩子不就等於是您的孙子,您又何必去想是谁的呢?」
汪母这才自觉失言。「对对对!只要是你姊姊生的孩子,就是汪家的宝。」
「少晖和舜国两人友情如此深厚,就好像兄弟般拆不散,在这社会上算是很难得的。」 何梦蝶见汪母已释怀,方敞开心胸而谈。
「舜国原来就是独断独行、个性深沈的人,他是在艺术学院时才和少晖打成一片的。少晖生性开朗乐观,间接影响了舜国,把舜国也带得活泼起来,两人对摄影都有浓厚的兴趣,所以假日经常结伴出去。本来两个都想到法国深造,谁知一场车祸就改变了他们的人生。少晖外伤痊愈後放弃摄影,仍然到法国读书,毕业就留在那儿开业。而舜国却被治疗与复健整整折腾了二年,那段日子真是惨澹黑暗,舜国的情绪常常失控,更让我耿耿於怀的是,舜国老是望着天空喃喃自语,我差点以为他得了精神病,直到他完全康复,并有了正常的工作,我才放下一颗心。那知,他长久压抑在心中的秘密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痛苦,我想他以前会偶尔情绪失控,是可谅解的。」 汪母又述及往事,不胜唏嘘。
何梦蝶体会汪母的心情,安慰道:「现在的舜国跟过去的他已经不一样,我想他是走出阴影了。」
「梦蝶,你还会怨他吗?」
她摇头道:「当我再重新踏入汪家时,早无怨了,而等到舜国突然回来,又留下我和少晖,我们三人的情分就变得更巩固了。」
「哇,姊,你该不会是说你们三人还在谈三角恋爱吧?」何梦虹大惊小怪道。
「小丫头,别胡说八道!我和舜国只是纯友谊啦。」
「其实我倒是满希望你再做汪家的媳妇。」 汪母企盼道。
何梦蝶忙道:「乾妈,那不过是名分的问题,我现在住这里,不等於跟以前一样,您不要再给我压力好不好?」
「嗯,对!我支持我姊的做法。」何梦虹附和帮腔。
「唉,我只是说一说而已啦!」汪母不便强求,掩饰道。
「汪大哥若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他可以发掘人生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像我以前也曾经很闭塞、孤僻,怪爸妈没把我照顾好,後来姊姊一再鼓励我,我也结交了不少真诚帮助我的同学,所以,我可以说比正常人还勇敢坚毅,只是有时会害羞点。」
何梦虹说出自己的体验,她算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残障人,自认不会被困境打倒。
「你们姊妹都很坚强,舜国和少晖应该汗颜当初对你所做的事。」汪母再度替儿子们向何梦蝶致歉。
「乾妈,那些事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好吗?」
「好、好!以後我们只谈轻松愉快的事,只谈宝宝,让你安心的生下孩子。」
何梦虹忍不住道:「伯母,瞧您盼孙子盼得两眼都发亮了。」
汪母在何梦虹的调侃下,只有咧嘴一笑。
而何梦蝶唯一的希望是鲁少晖和汪舜国赶快回国来陪她,挺着渐渐凸起的肚子,每天开车上下班,她愈来愈感到驾驶座显得狭窄了。
她每两天必定和鲁少晖通电话,了解他身体状况及业务处理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