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女的,叽哩呱啦讲了一大堆法国话,她一句也听不懂,就悄声挂了。
顿然无措的感觉笼罩着她,为什麽鲁少晖没来接电话?发生了什麽事?或是他忙得忘了时间?
接下来连续两天,她始终没找到鲁少晖,而接听电话的总是那个法国女人。
她开始着急了;是不是鲁少晖病倒、住院了?还是发生什麽意外?
家中三个女人全都因这档子事心焦如焚,又无从联络,急得坐立不安。
「唉!这两个男人简直像小孩子,一出门就忘了家。」汪母抱怨着。
「嘿,他们会不会碰上热情的法国女郎,玩得乐不思蜀了?」何梦虹眨眼联想道。
「梦虹,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开你姊姊的玩笑、说风凉话!」
「我晓得姊姊不会在意的,我肯定两位大哥不是那种人,才随便逗逗姊姊的。」
何梦蝶笑笑不作答,她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虽然情人眼里容不下一粒沙,但那是鲁少晖对自己曾有的顾忌,如今他的身体趋弱,即使心有馀也力不足;再者,他在法国那麽多年,都没沾染拈花惹草的习性,她相信他也不会在此时去风骚的。 至於汪舜国更不用讲,他绝对不会、也无法去风流快活的。那麽,到底是发生什麽事,在没有预警之下,两个男人就消失无踪了呢?
「会不会被歹徒绑架了?他们这次拆夥,一定可拿回不少钱。还是和合夥人起了冲突,钱分不清?」 何梦虹又联想到事情的可能性。
汪母与何梦蝶一听,似有可能,不禁心乱如麻,十分不安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怎麽办?」 汪母焦急道。
「梦虹只是假设,我想应该先求证再说。」
何梦蝶深吸一口气,定下心来思忖着。
她考虑半晌,决定透过毕哲宇在法国的画家朋友来查询这件事。
「嘿,这两个人都曾经跟我有过节,你居然跑来要我去寻找他们的下落?」
「哲宇,我拜托你!看在我们交情不恶的分上,帮个忙。」此时的何梦蝶不得不放下身段,低声哀求;尤其是她和他已无合作关系後,他是可以拒绝的。
毕哲宇低思片刻,眼光落在她身上注视良久。
何梦蝶警觉起来,他该不会打自己的主意吧?她都挺着大肚子了,还会让他有非分之想吗?自从严拒他的追求後,他一直以君子风度相待,难道他想乘人之危,对她有所冒犯?
他终於开口要求了。「好,我帮你查,但有一个条件……」
「哎,哲宇,什麽条件都可以,就是不准动我的脑筋。」
她警告着。 「哈,瞧你那麽紧张!请人帮忙,总要付出点代价吧?」毕哲宇见她自我防护,狂笑道。
「你说,要我做什麽?」
「很简单,脱掉衣服,让我……」
「你……不安好心!」
「唉,我话还没讲完呀!我是说让我画几张你怀孕中的人体画,这对我来说是一项新的尝试。」
何梦蝶舒了一口气,她误将他当小人看了,原来他适才是用艺术眼光在审视她。
「我答应,但是你先帮我打听他们的消息。」
「好!一言为定。」 於是,何梦蝶提供了鲁少晖在法国的地址与相关电话给毕哲宇。
三天後,毕哲宇给何梦蝶回覆消息是……鲁少晖与汪舜国已取回和合夥人的事业资金,两人转道前往澳洲去了,至於去向,他们并没有留下任何可联络的线索。何梦蝶极度失望,又有些不悦;这两个男人到底在搞什麽鬼?去那里做什麽事也不通知一声,神秘兮兮地,难道他们又再从事什麽秘密计画吗?何梦蝶狐疑着。
「姊,不管他们做什麽,我想他们不敢再计算利用你了。」何梦虹宽慰她。
「你这丫头,怎麽处处帮他们说情?至少他们不告诉我去处,就很不应该。」
「也许他们怕你担心,或怕你知道他们要做什麽。」
「哼!故作神秘。好吧!真是这样,我就不管他们死活了。」
「姊,其实你何其有幸有这两个男人对你一往情深,可是又何其不幸,他们都有着不同的遗憾,带给你一些痛苦。」
「放心!痛苦已经慢慢远离我了,人总是要经过痛苦才能成长、成熟。」
「嗯,希望你肚中的宝宝将来能带给你很多快乐。」何梦虹真心祝福姊姊。
何梦蝶满足地抚摸着凸起的肚子道:「孩子的诞生,也是有痛苦和快乐的,但却是我心甘情愿去承受的。」
在澳洲,在医院的病房中,鲁少晖已是奄奄一息的人了。他的容貌枯萎,几乎无肉的皮囊似乎只等待死神的召唤,即使点滴不断注入他的身躯,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陪侍在床边的汪舜国,心情沈重又悲痛。
「你若不来澳洲,或许还可以保留体力,活久一点。你又何苦逼着我来这里?反而害了你!」
「既然……已经决定……的事就……不要後悔,更何况你也恢复正常了,你应该……高兴……才对。」鲁少晖讲话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
「我想把妈和梦蝶带来跟你见面。」
「不要!我不要……她们……见到我……难看的……样子。」
「可是我们一直没和她们联络,她们一定会担心死了。」汪舜国忧心道。
「当初……你出走时……她们也……都过得很……好,她们都……是坚强的……女性,放心吧!」
「唉!你本来可以再回台湾和梦蝶相处一段时日的。」汪舜国见好友如此受病 痛的折磨,感叹道。
「医生告诉……我,大概能……活到今年……的十二月,现在就是了,我不愿……选择在台湾……死亡,梦蝶会……难过,不见面……总是减少……伤痛,我死……之後,你把我……火化送……回台湾,让我的骨灰陪伴着你们。」
「唉,我有你这样知心相交又肯为别人着想的朋友,真不枉此生了。」
「唉!如果今天我……安然无恙……你休想得……到梦蝶。现在,我只希望……听听……梦蝶的……声音,让我死得……更无憾。」
汪舜国当然从命,他把他抱上轮椅,挂好点滴瓶,推他出去打电话。
半夜中,沈睡的何梦蝶被电话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
「喂┅┅」
「梦蝶吗?我是舜国。」
她的眼睛倏然睁开,道:「舜国,你们到底在那里?为什麽一去四个月都不联络?你们两个在耍什麽把戏?」
「梦蝶,现在先别问这些,少晖要跟你说话。」
数秒後,何梦蝶只听到鲁少晖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梦……蝶,我们的……宝宝……还好吗?」
何梦蝶感觉不对劲,急问:「他已经五个多月了。咦?少晖,你生病了? 」
「我……要和……你……道别……离了。」
「少晖……」
何梦蝶的脑子完全清醒了,她的意识告诉自己,鲁少晖即将要离开人间了。
「少晖,你说过要等到小孩出世的。」她大声叫,企图激发他的求生意志。
「来不及……了,我的眼皮……愈来……愈重了。」
「少晖,求求你!你撑着,告诉我你住什麽医院,我赶去看你。」她强忍着泪水,怕影响、瓦解了鲁少晖的生存意念。
「真的……来不及了。舜国……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听到你的……声音,我好高兴┅┅」
话似乎未说完,何梦蝶突听到电话筒掉落的声音,然後就是汪舜国急切喊叫与叫护士的声音。 「舜国!快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
何梦蝶急得心已慌乱,她意识到鲁少晖是昏倒了,所以说话才会中断。
但她急也没用,汪舜国只用简短的句子结束通话:「梦蝶,少晖情况危急,回台湾再告诉你,再见。」
何梦蝶哔然哭出声,汪舜国这句话无疑是暗示她,鲁少晖气数已尽了。
听到何梦蝶伤心哭泣声的汪母与何梦虹赶进来看,忙问:「梦蝶,你做恶梦了?」 可见适才电话声并未吵醒熟睡的她们。
「不是,是少晖……呜┅┅」
「姊,别哭,赶快说清楚嘛!」
何梦蝶边流泪边诉说,尽管她说痛苦已经远离,可是碰到心爱的人猝逝,仍不免伤痛,这种伤痛和曾受折磨委屈的痛苦是截然不同的。
「舜国到现在还守密,不肯讲出他们在那里,这孩子也真是的!」汪母埋怨道。
「少晖为什麽选择在国外死?我实在想不透。」何梦蝶吸了吸鼻涕,哽声道。
「我看这必须等汪大哥回来才会真相大白。姊,你不是很早就看清鲁大哥他存活的时日不久,既然他是高兴的走,你就不要过於伤心,免得肚子里的宝宝受影响。」
「是呀,梦蝶,来!擦乾眼泪,别忘了你是个坚强的女人。」汪母也劝慰着。
何梦蝶不愿汪母与妹妹再为她担心,强颜欢笑的振起精神道:「我没事!你们去睡吧。」
可是,何梦蝶仍是一夜未眠,她想起与鲁少晖过去相处愉快的种种画面。明知他早晚会死,平常总不愿去挑起生离死别的感觉,甚至在话题上有时还互相调侃,怎知道事到临头,那种凄凉仍是那麽强烈,强烈得啃噬着她的心灵,毕竟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不可能麻木不仁的。
彻夜未眠的何梦蝶,次晨心神恍惚,梳洗完毕的她正欲跨出浴室,不小心踢到门槛,整个人往前冲倒。 「哎唷!」
一声,她已趴倒在地了。腹部的刺痛,令她忍不住呻吟哀叫起来。她抚着疼痛的肚子想爬起身,却无力,只感觉下体有一股液体流出,低头一瞧,不得了!是血,把她的睡衣下摆都染红了。
「梦虹!梦虹……」 她感到腹部疼痛转剧,急呼妹妹。
未久,何梦虹跛着进来,一见姊姊趴在地上,下身全是血,大惊叫道:「姊!你流血了。」
「我跌了一跤,摔得不轻,我怕小孩……」她忍着痛,却迸出泪来。
汪母听到何梦虹惊叫声,立即冲进房,一看之下失声道:「啊!怎麽流血了?」 汪母上前想扶何梦蝶起来,却被何梦虹制止。
「伯母,不要动我姊姊!她一起身恐怕血会流得更多,我马上叫救护车。」
二十分钟後,何梦蝶被救护人员抬上担架,送往医院去了。
医生宣告何梦蝶的胎儿保不住,必须拿掉,以确保大人生命安全。
在急诊室门外守候的汪母,连连叹道:「唉!少晖可能才死,又碰上梦蝶这样,真是祸不单行!」
「伯母,如果命运是如此捉弄人,那我们也唯有认了。」何梦虹宽慰道。
「唉,偏偏出事时只有我们女人家在,可真是考验我啊!」
「伯母,还有我在呀!女人家照样可以解决事情,您别自乱阵脚。」
「对呀,想当年舜国的父亲逝世,我还不是独力把他抚养长大,现在我居然看低了自己。」 汪母自我解嘲道。
「我只怕姊姊这一流产,伤了身体也伤了心。」
「唉,真是流年不利!要不要通知你爸妈知道?」
「哦,不!免得他们操心,我想我可以照顾得了姊姊的。」
「可是艺术中心的事怎麽办?」
「我已经和姊姊实习了那麽久,暂时帮她处理杂事绝对没问题,那儿又有助理和总监在,不会出差错的。」 何梦虹的自信使得汪母松了一口气。
动过手术後的何梦蝶面色苍白,人整个虚脱地被送回病房。汪母与何梦蝶亦步亦趋跟着,她们瞥见何梦蝶紧闭的双眼渗出泪水来。
护士将何梦蝶从手术车移至病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後就出去了。
何梦蝶毫无血色的唇在蠕动着,眼泪又汩汩而流,汪母见状立即趋前道:「梦蝶,不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把身体养好最重要。」汪母心疼的 劝慰着。
「我不会再去谈恋爱了。这辈子爱过两个男人,已经让我尝到心痛、心酸、心醉、心疼的滋味,现在又失去孩子,我无法说服自己再潇洒自若了。」何梦蝶无力 地吐出这句话。
「姊,现在讲这些言之过早,你应该好好恢复体力,艺术中心还等你回去管理呢!」 病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神色紧张的谭姊。
「梦蝶,你怎麽把自己变得这麽糟?以前的神采都不见了。不行!我要见到你的身体赶快好起来,我还要替你安排一些广告,让你重新在人们面前展现出漂亮的一面呢!」
何梦蝶听到谭姊一连串鼓舞的话,感激在心头,道:「谭姊,你是在对我下令,还是鼓励我?」
「不管下令或鼓励,我要你赶快好起来,当一个迷人的模特儿,和能干的艺术中心负责人。」
谭姊握紧何梦蝶的手,她知道何梦蝶已不能再受任何打击了,这个女人承受大多生活与心灵上的转变,如今唯有强制唤起她的坚强,否则她会被磨垮的。
十一月初,汪舜国办完鲁少晖所交代的後事後,捧着他的骨灰坛返抵国门。他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地回到家,却不见半个人影。他心觉奇怪,挂了个电话到艺术中心去,那儿的总监告诉了他何梦蝶的事情。他听完,放下电话,三步并两步冲下楼,招了计程车直奔医院。在众人不断鼓励与排解下,何梦蝶有了笑容;她明白,不管任何人,如何面对自己做心理调适,去克服环境及外在因素所赋予的火炼,是很重要的事。汪母和何梦虹常陪伴着她,她的身体也逐渐复原中。汪舜国急匆匆的跑入病房,大家都呆住了。
「对不起!我又贸然出现了。」
最不悦的汪母这次可不饶儿子,她开骂道:「哼,你这个不孝子!竟然二度弃我而去,连梦蝶也丢下不管,害她心神不宁出了事!你要负全责,就算你向梦蝶赔罪,你也要愧疚一辈子。」
汪舜国冲到床边,看到消瘦的何梦蝶,歉疚道:「梦蝶!我万万没料到你会出意外,让你受了苦,我会弭补你的。」
「你用什麽也弭补不了她已经流掉的孩子!你和少晖只会给她制造问题,让她伤心。」 汪母仍不放过训斥儿子的机会,她本来很疼儿子的,现在她疼何梦蝶甚过於儿子。
「妈,您能不能停止一下?少晖已经离开人世了,让我和梦蝶静静谈一下,好不好?」 汪舜国祈求道。
何梦虹体恤地主动拉着汪母的衣袖,步出病房。
一直保持沈默的何梦蝶这才开口:「你说吧!是什麽理由让你们两个跑到澳洲去?」
「你听了可不要吓一跳。」
「唉,在汪家我已经历不少事情,还有什麽我不能承受的?」
汪舜国把他们去澳洲所发生的事全盘道出,何梦蝶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聆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