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不然我这身功夫哪里来?”
“真是难以想像,没有师承门派,竟能学得这等好身手,昨夜你说的时候,我爹他们都不太相信。”
“你相信吗?”于磊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看过你的身手,怎会不信?”徐苹还是不太习惯这张年轻的脸孔,没了髯,他的表情更清楚了,原是一脸的不羁,此时怎会有着深深的眷恋?徐苹微红了脸,喝了一口热茶,“我倒是想亲自领教于大哥的功夫。”
于磊吞下甜糕,“好啊!我也来见识名震江湖的翱天剑法。”
徐苹进屋拿了两把长剑,“于大哥,现丑了!”挥剑洒出,回旋一个曼妙的身姿,宛若天女散花。
于磊心神荡驰,跟着脱剑出鞘,刚强有劲,虎虎生风,哐地一声,两人长剑相碰,击出电光火花,然后就是变化莫测的招式相接。
于磊的剑招诡奇多变,他并不刻意出招,而是循着徐苹的剑招空隙,巧妙出击,手法流转间,依稀可看出某些剑派的影子,但又不甚相像,他没有固定的招式,而是兴之所致,剑招随心生。
徐国梁正好路过,站在回廊下观看。于磊出招越多,他越是赞叹信服,原先他还不太相信他就是闻名江湖的万里无踪,如今见识于磊的真功夫,也不由得甘拜下风。
数十招下来,徐苹香汗淋漓,气息微喘,即使她知道于磊有意让步,剑招既缓且平,但她还是无法招架他蕴含其中的凌厉锐气。
一个闪失,徐苹长剑落地,她回身避过于磊的剑气,脚步却是一滑,就要仆倒在地;于磊眼明手快,左手环住她的腰身,用力一带,让她靠上他的胸膛,两人皆得以稳稳站住。
脸颊贴上他胸膛的那一刹那,徐苹清楚地听到他的心跳声,也闻到了他特有的男人气味,她知道父亲在一旁观看,霎时脸红耳热,抓着于磊的臂膀,急急稳定身子,退离他数步,低头道:“于大哥,让你见笑了。”
“徐姑娘果然技冠群英,徐掌门后继有人了。”于磊向着走过来的徐国梁拱手为礼。
“是你英雄出少年呵!”徐国梁称赞道:“今日得见万里无踪的好功夫,老夫真是服了!服了!”
“不敢!在下只是和徐姑娘切磋,还望徐前辈指点。”
“该是老夫向你请教才是,看来非得多留你几日不可,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翱天剑法的盲点。何况你是苹儿、晨儿的救命恩人,也就是我翱天派的恩人,改日叫苹儿带你四处走走,政阳城山明水秀,你好好玩赏,安心作客!”
“岂敢叨扰徐前辈……”
徐国梁笑道:“当作是一家人吧!不要客气。”
家?于磊这辈子还不晓得什么是家。自幼到大,他总是一个人,从不知道什么是家的温暖,此刻,他忽然了解徐苹在除夕夜黯然神伤的心情。
回头见到徐苹流汗娇喘,他从腰间掏出手巾还她,徐苹接了,却是不擦,只是折起来放进袖子里。
一个无言的动作,徐国梁看见女儿露出前所未有的羞怯神色,面容却是分外明亮动人,他也曾少年,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
徐苹收拾长剑,一阵寒风吹来,扬起她的细柔发丝,空气中飘散着她若有似无的发香,于磊一吸气,仿佛又感受到她在他怀中的柔软。
这辈子,他是注定当不成感情的浪子了。
☆ ☆ ☆
破天荒地,于磊在徐府已经住上一个月了,过去他停留同一个地方,绝不超过三天。这回,为了佳人,他一延再延,迟迟无法决定起程。但一颗飘荡无拘的心,早已远离。
由于政阳城是翱天派的地盘,众人知道翱天派来了万里无踪,又是徐家姐弟的救命恩人,莫不争相邀请。
这些日子,徐苹陪在他身边,两人已逐渐熟稔,于磊除了避谈身世来历之外,他俩无话不谈,在城里城外,留下欢笑的足迹。
这日。
于磊终于下定决心,“我该走了,再待下去就不是万里无踪了。”
知道他迟早还是要离去的,徐苹压下难过,故作轻松地道:“那就准备给你饯行了,你这一去,又不知道是几万里。”
“说得好,我打算去昆仑山的险峰走走,挖挖药草,也想去东南沿海搏浪,抓它几条大鱼,不过,我还拿不准走哪个方向啊!”
就像初次离别,他原先打算往北走,后来又改变心意向南行,她是无法抓住他的行踪的。徐苹曾问他为何进政阳城,他只是回答北方太冷了。
应该不只是这个理由吧!徐苹不敢胡乱猜测,她总是摸不清他的底,也不知他在想什么?这么久了,他还是客客气气地称她为徐姑娘,为两人之间隔起一道防线,而她一个姑娘家,又是翱天派的门人,能向行踪无定的他表达什么呢?
吃过最后一晚的饯别席,众人散去,徐苹回到房里,坐立难安,她在房里来回踱步,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拿起藏在箱子内的荷包,往于磊房间而去。
于磊仍未入睡,见了徐苹,惊讶地道:“徐姑娘,这么晚了……”
“你明天一早就要走,我……就不送行了,现在……现在来向于大哥道别。”
徐苹垂下头,声音越说越低,最后一个尾音几乎是梗在喉头。
于磊站在房门边,心里雪亮,但他仍微笑道:“人生相聚,终须别离,你不要难过。”
徐苹仍不敢抬头,深怕会克制不住她的泪水,“我知道,反正你来来去去,还是会路过政阳城,到时就请回来看看我们。”
“当然,这些日子多谢翱天派的招待,政阳城的好山好水,于某永生难忘。”
好山好水之外,他是否还记得曾伴他同游的女子?徐苹捏了捏手上的荷包,“这个……这个送给你。”
于磊接过一看,灰色布面的荷包缝线细腻,上头绣着竹石雀鸟,构图清雅,旁边还绣有一行字——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何等含蓄可人的柔情女子啊!于磊又心动了,但是,他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走得干干净净,不留回忆,更不留情,他天生放荡无踪,绝不为情羁绊,也不愿别人寄情于他。
徐苹又道:“我看你的银票铜钱没一个收处,给你缝了这个荷包,系在腰间,贴身又不露白,希望你喜欢。”
“谢谢!”于磊盯着那两行诗,“天下虽大,何处不见明月?你看月,我也看月,都是在同一个明月之下,也不算别离了。”
是这样吗?明月会为她传递讯息吗?还是共看明月,相思泪垂?徐苹的心拧绞了起来,于磊是如此地洒脱,他心里没有她,她就不该缠绊他,只是,爱慕之情如同漫生的水草,紧紧地缠住她,直教她淹没在滔滔逝去的流水里,浮沉、窒息……
忍不住满腔心酸,“于大哥……”两道泪水终于滚落而下。
于磊大惊,“徐姑娘,怎么了?”
“请你别走。”也不管姑娘家的矜持,徐苹说出了她最想说的话。
“傻丫头!”他从未如此叫她,我见犹怜呵!却是不能害了她,“你忘了吗?天地是我家,忘形于江湖,才是我的生活。”
“我没忘。”徐苹抹一抹眼泪,“你是应该回去天地之间,抱歉,我不该留你。”
“不要说抱歉,今晚大家也一直劝我留下,只是再留下去,我就变成翱天派的人了。”于磊玩笑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学你四处流浪,放宽心胸,不为世事所苦。”这倒是真话,凡事看得开,她也不会为此刻的难言之情所苦了。但是她走不掉,翱天派需要她。
“你过不惯的,浪迹天涯看似快活,但日晒雨淋,山林之间又多野兽……”
徐苹笑了,“我明白,要武功高强如于大哥者,才有本领浪迹江湖。”
“你是一个姑娘家,应该嫁个好夫家,安稳地过下半辈子,他日你若成亲,不要忘了寄张请帖给我。”
成亲?此时一别,今生今世再与他无缘。
徐苹眼眶又热了,可仍轻笑着:“你四处飘泊,这喜帖恐怕投递无门呢!”
“只要你在成亲前一个月放出消息,我在天涯海角都会赶来喝一杯喜酒,翱天派嫁女,将是何等的江湖盛事!”
“好,那就一言为定了,于大哥,你一定要来喝我的喜酒,以后晨弟娶妻,你也要回来。”
“没问题!”
言尽于此。徐苹强颜欢笑,“夜深了,你该休息了。”最后望向那对深邃的眼睛,她又忍不住哭了,泪水扑簌簌地掉落,她忙转身拭泪,“我回去了。”
人非木石,岂能无情?她的泪全是为了他啊!于磊心头火热,忘情地喊住她,“徐姑娘!”
徐苹脚步僵住,背对于磊,不敢泪眼相看。
望着她微微颤抖的肩头,于磊伸出手,直想把她揽入怀中,闻她的发香,抚慰她的忧伤,他不愿她难过哭泣,他也想全心全意地爱她,可是,他不能……
他是不羁的万里无踪,不应也不愿有牵挂,他不适合她啊!
不要害她吧!一时的离别之苦,很快就会过去,只要她熬过了,他日嫁得好夫婿,这段少女情怀也就过去,他还是与她无关的浪子。
他的手臂停在半空中,指头微触她的发丝,终于还是缩手了,他沙哑着声音道:“徐姑娘,保重!”
徐苹捏紧衣角,声音哽住了,更不敢转身看他,于是点了点头,快步跑离,身影一下子隐没在夜色中。
于磊长叹一声,掩上房门,心头蓦地一沉。
第三章 渔阳鼙鼓动地来
春红谢了,盛暑过去,天凉好个秋!
该是赴仙药谷探望薛婆婆的时候了,徐苹理妥包袱,准备第二天出门。望见镜台上的小木兔,顺手拿下来把玩,这些日子来,那块粗木雕成的兔子,已被她磨得平滑,她捻起它的长耳朵,敲着它的圆脸,喃喃自语:“你在哪里?”
曾听闻于磊跑到关外,救了一队商旅免于狼吻,而后又听闻他在蜀境灭掉一窝强盗。果真是万里无踪,飘忽不定,如此奇人,大概只能想像,而无法真正交游吧!那一个月的相处,不过是烟花一梦!
但,她真能看淡吗?徐苹放下兔子,摇了摇头,走出房间。
徐苹找着了父亲,向他交代这趟行程的安排。徐国梁听了,关照道:“路上小心,尽挑大城大路走,两个月后,我的乖女儿可是要准时回来喔!”
“爹!您放心,女儿的武功又进步了,而且王棠这半年都在京城,不怕他作怪。”徐苹瞧见了桌上的请柬,问道:“蓝大人又来邀请爹了,爹去不去呢?”
“他这回以蓝老夫人寿宴为由,邀我入府作客,我是小公子的师父,定是要走这么一趟。”
“或许是该亲自向蓝大人说明,不然万一他大驾光临,我们可承担不起。”
“嗯,蓝大人不放弃把我推荐给他堂叔蓝玉将军,我已多次推辞,这回一定要教他死心。”
徐苹向外头探了一下,低声说:
“听说现在朝廷很乱,密告耳语满天飞,动不动就有人被斩首,这几年来,很多大官都不能幸免于难,爹千万别去沾惹政事。”
“人声沸沸,我自然会小心,我们江湖人物,耕几亩田,开个武馆,坐吃小产业就够了,若真想攀龙附凤,早两年前我收小公子为徒时,就抢着向蓝玉毛遂自荐了。”徐国梁将请柬压到书籍之下。“不过,蓝大人尊重武人,实在难得。早春时候,他知道于磊落脚于此,也是立即送了一张帖子,还是于磊不问俗事,连理都不理呢!”
徐苹记得那时于磊看了帖子,笑着就要用烟火烧了,还是她抢下来,依着文意,帮他回一封不克前往的谢函。
徐国梁又拿出一个信封,“应天府的长江派写信来提亲,是周掌门的二公子,二十一岁,你以前也见过的,长得高大斯文……”
“爹呀!”徐苹跳起来,“你又来了,我……不嫁!”
“你都十八,过年就十九了,再不嫁,就没人要娶你,”徐国梁自顾自地说:“这样好了,反正年关将到,今年再留你一年,明年初就请周公子过来走一趟……”
“爹,我等晨弟长大了再嫁。”
“苹儿,你可别闹着玩,晨儿长大也得七、八年吧!他想当小舅子想得紧啊!我也想当泰山大人呵!”他瞧着徐苹的脸色,试探着问:“还是你有意中人?说给爹听听。”
“女儿哪有啊!”徐苹忽然红了脸,忸怩着,她喜欢人家,人家还不一定喜欢她呢!更何况他是如此飘忽!
每每想到他,心头总是袭上幽幽愁思,一寸相思一寸灰,他又怎么知道?也罢,就让柔情从此深埋心底深处,或许明春再请他喝喜酒吧!
☆ ☆ ☆
走进仙药谷,如入仙山,与世隔绝,不知世事。
此乃因为薛婆婆不让外人打扰,遂在谷口和四处山边设下五行八卦奇阵,贸然闯入者,只有在阵图中迷失,绝无入谷的可能,因此得保仙药谷的安宁,也使得多种珍奇药卉顺利生长。
若有人想找薛婆婆诊治,在谷口有一小屋,只要拉铃呼喊,以绳篮送进斗金,薛婆婆就会出来了。
薛婆婆多年孤寂,见徐苹前来看她,甚是高兴,原以为江湖人无情势利,学得了功夫就走人,难得这个小姑娘会前来探望她,还带了好几匹精致的丝绸。
前几日,徐苹为薛婆婆裁剪新衣,薛婆婆换了新装,舍不得脱下,拉了徐苹到药园子里,又教她养生调息之术,两人就像婆孙般亲密。
不觉过了二十几日,徐苹准备打道回府,这日铁铃忽然响了,薛婆婆翘首盼望,扯了扯百丈之遥的绳篮,好不容易拉到屋中,篮子里却是空的,而铃声犹响个不停,徐苹问道:“婆婆,这……不出去救人吗?”
“要求仙药谷救治,就得照规矩来,你没见这篮子内的斗器,要填满了金子才可以。”
“可是这铃声很急。”徐苹替那人着急。
“命在旦夕,谁不急啊?”薛婆婆气定神闲的,果然是特立独行,她又把绳篮拉回谷口的小屋,“我谷口都挂块牌子了,要给钱啊!”
一会儿,铃声又急促响起,徐苹见薛婆婆无动于衷,试着问:“婆婆,说不定这回他放下金子了。”
“好吧!你拉拉看,不过通常是没有的。”
徐苹将篮子拉了进来,见到上头沾了血迹,“他受伤了。”见篮子里躺了三片叶子,各自用鲜血写上——找、徐、苹,三字,血迹顺着叶片横流,斑斑驳驳,几乎糊了字迹,让徐苹看得胆战心惊。
发生了什么事?徐苹心中惴惴不安,立刻循着路径奔出谷口,小屋内倒着她的师弟李杰,全身是血,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