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们继续谈云中飞,可不知他是老头子呢?还是麻脸暴牙?」
「江离亭!」盈儿一声怒吼,众姑娘也同仇敌忾地望向七少爷。
「我不说话了。」江离亭赶忙跳开,「我还得进去陪酒,你们不要在这边笑闹,吵了朱大人兴致,到一边去吧!」
盈儿心情好,带着姑娘们起身离开。
下午的梨香院并没有其他客人,盈儿和姑娘们找个房间,拿了酒,边谈边喝。姑娘们有的累了,回去休息,也有睡足了,又来听盈儿谈论云中飞。不知不觉间,盈儿喝了一壶又一壶的酒,直到华灯初上,已是醉态可掬。
江离亭赶来一看,「哎呀!怎么喝醉了,你们没有看着她吗?」
「七少爷,盈儿姊姊今天很开心,一直笑,我们也陪她喝酒,都没醉啊!」
江离亭看到地上的酒坛,「你们一人一杯,她可是喝了一缸了。」
「怎么办?我们扶她回房睡觉。」
「不,梨香院要开始忙了,你们快去梳妆准备,我带她回幽竹居。」
姑娘们散去,江离亭推一推盈儿,「盈儿,醒醒啊!」
「江哥哥,别拉我辫子。」盈儿眼睛半睁,右手一挥,人就跌了下去。江离亭赶忙扶住她,她在喊他吗?那年她三岁,他九岁,一见到娇憨可爱的她,就想扯她辫子,吸引她的注意。後来,她就不叫他江哥哥了,十几年来,江离亭三个字被她喊过上万遍。
他抱起她,哄道:「盈儿妹妹乖,江哥哥带你去买糖吃。」
「不要,你在糖盒子放蚱蜢,江哥哥最坏了!」
「我是坏!」江离亭将她拥入怀中,想让她听听他的真心,可她醉得满脸通红,神志不清,又怎知他的心意?
「云中飞,我要云中飞……」
他走进幽竹居,为她解下外衣,脱了绣鞋,让她安安稳稳睡在自己的床上。他仔细地凝望她,轻拂她的发丝,仍不敢碰她。
是有情,却无从说起他。
江离亭摇头叹气,正准备吹熄蜡烛,忽听得盈儿又在喊着,「江离亭,讨厌,轻浮,懦弱,大色狼,花花大少……」
还是梦呓。连在她的梦中,他也是如此不堪吗?
「云中飞,带我走啊!」她竟在梦里哭了起来,哭得泪涟涟,像个找不到娘亲的小娃娃,那么无助而孤单。
哭着哭着,她爬了起来,头一低,就呕出一肚子的酒水糕饼。
江离亭赶忙上前扶住她,为她拍背顺气,「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
「我要喝,你管我!」盈儿半眯着眼,似醒还醉,脸上挂着涕泪,傻傻笑道:「我今天很开心。」
「那也没必要喝醉,看你变得傻呼呼的,被人拐了都不知道。」他为她抹了抹鼻涕。
「我就是要喝掉你梨香院的陈年美酒,吃掉你梨香院的山珍海味,让巨浪帮亏本!」
「你想留下来吃,我还求之不得呢!」江离亭又为她擦擦嘴角的残渍。
盈儿肚子一紧,咕噜一声,猛地抓住江离亭的手臂,又是呕个不停。
他不在意吐在他身上的污秽,只心焦地扶着她,不断为她拍背,「怎么了,还想吐吗?吐出来会舒服些。」
「对!我就是要吐,把我的怨气都吐出来!」盈儿双手乱挥,「江离亭,你不要碰我。」
「是你来碰我的啊!」他好委屈。
「是吗?」盈儿眯眯笑着,身子支撑不住,就往江离亭的怀里倒下,「我是你的小妾,对不对?」
「你喜欢当小妾吗?」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还是伸手揽住了她。
「不喜欢。」她一只手攀上他的脖子,如云秀发擦着他的下巴,小脸在他肩头摩挲着,口里却又嚷着,「不要碰我。」
江离亭大着瞻,抚上她的发,「既然你不想当小妾,那就当我的妻子,我的夫人,好不好?」
「不好!」
他再次抚过那头乌亮长发,「为什么不好?告诉我。」
她抬起头来,半闭着眼,「你还要再娶妾,娶一个、娶两个、娶七个,像你爹一样,天天在不同的地方睡觉,我不要!」
「我不会娶妾,我只娶你一个,天天和你一起睡觉,好不好?」
「真的?」盈儿睁大了圆圆的眼,她看不清楚眼前的男人,他是谁呢?是一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男人吗?他的声音好温柔,眼神好体贴,他在摸她,摸得她全身酥软,好舒服喔!
「盈儿,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你讲过几千次了,花言巧语!」她嚷着,捶着他的胸。
「我每次都是真心的,我是真心想娶你为妻。」他实在忍不住心里的疼爱,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个吻。
她身子一颤,「可你不长进!我爹出事,你也不帮我,你为虎作贼!助纣为虐!」
江离亭苦笑着,她醉酒了还是能骂人,他轻握她柔软的手心,「盈儿,那天我二哥、三哥都在场,我总得演戏给他们看。」
「演什么戏?有美猴王翻筋斗吗?」
他在她的脸颊深深一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明白。」
盈儿抓了抓脸颊,「好痒喔!」她黏住了他的胸,「好软的枕头,我想睡觉……」
「盈儿乖乖睡觉,醒来要记得离亭哥哥疼你。」他仍抚着她的背,低头在她耳畔轻轻说着。
盈儿的眼皮好沉重,「你会像我爹疼我娘一样疼我吗?」
「我会的。」他郑重地宣示——
她听不到了,这次她真的睡着了,却仍赖在他的怀里,眷恋着那股前所未有的温暖情意。
一觉醒来,头昏脑胀,心中却感觉甜滋滋地,好像作了一个好梦。盈儿敲敲脑袋,定睛一看,原来她在幽竹居。
奇怪?昨天不是和红棉喝酒吗?什么时候喝到了江离亭的幽竹居?
她掀被下床,立刻又吓得缩回被窝。躲在棉被中一瞧,身上穿的是一件男人衣衫,再一瞧,幸好还穿着自己的里衣。可是她头发散乱,睡在江离亭的床上,还能发生什么事?
她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有人在哄她、拍抚她,是谁呢?难道是——
她打开了门,正见到江离亭在小院落里拳打脚踢,她大喊一声,「江离亭?」
「呵!你吓到我了。」江离亭收了拳脚,又摸摸耳朵,「喊那么大声,人家还以为梨香院发生命案咧!」
「没错!就是你江离亭的命案!」盈儿抖动着过长的衣袖,拳头握在里面,「你……你竟敢碰我,我要杀了你。」
「你到处乱吐,吐脏了我的幽竹居,我还没跟你索赔哩!」
「谁叫你带我到幽竹居?活该!」盈儿卷起衣袖,做出备战姿态。
「总不能放你在梨香院出丑,影响我的生意吧!」江离亭指了指竹竿上的衣服,「还有,我帮你洗脏衣服,也要跟你收工钱。」
「你敢!」盈儿望见她的衣服和江离亭的衣服披在同一支竹竿上,气得就要抢下来。
「别拿,还是湿的呢!」江离亭又开始比划手脚,好像在练功夫。
盈儿恨恨地缩回手,「喂,你昨天睡哪里?」
「睡地板啊!睡得我要酸背痛,才赶紧起来舒展筋骨。」
「真的吗?」盈儿不自在地理了理头发,「你没有碰我?」
「你喜欢我碰你吗?要不是你吐了一身衣服,我也不会碰你。」江离亭一面打着拳,一面笑咪咪地瞧着盈儿。
可恶!又是自以为是的迷人微笑。盈儿不看他,迳自坐到小池塘边。
天刚亮,空气清新,盈儿望着江离亭,「你练什么拳脚?巨浪帮也不缺保镖、打手的。」
「锻链身体,骨头才不会僵化啊!盈儿妹妹,要不要我教你几招?」
「不要。」
「咦?学功夫好啊!碰到坏人,可以出手教训他们。」
「不用了,云中飞会来救我。」
「云中飞行踪飘忽不定,他怎知你碰到坏人?」
「他就是知道,不然人家怎么当大侠?」盈儿数落着,「别要花拳绣腿了,你哥哥都被云中飞打败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对手?云中飞会来找我吗?」江离亭仍气定神闲地继续舞动身形,言语之中不喘不急,从容自在。
「你自求多福吧!不要做坏事。」
江离亭愉快笑着,「总算你心里还有我。」
「有个鬼啦!我是不想看你堕落。」盈儿白他一眼。
「哈!我不是已经堕落到十八层地狱了吗?」
「对,你最好上刀山下油锅。我爹有事,你避得远远的,无情无义,可恶可恨。」她呼出一口气,平息一下怒气,「幸好云中飞救他出来,否则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说来我要感谢云中飞了,若不是他,你现在就不跟我说话了。」
咦?她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话?盈儿蓦地一惊,是心情太好了吧,竟然跟江离亭聊天?她心里有点慌张,起身就要走。
「盈儿妹妹,你去哪儿啊?」
「离开第十八层地狱。」
「你要穿我的衣服走啊?」
盈儿无可奈何地坐回池边石块上,这么早,姑娘们都还在睡觉,无从找人借衣服,只好困在小小的幽竹居看江离亭卖弄拳脚功夫,不过他的身手似乎比市集卖膏药的好多了。
摸摸左脸颊,怎么痒痒热热的?都快冬天了,蚊子还是满天飞,敢情是被蚊子叮了,幽竹居还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江离亭停止练拳,「盈儿,你不要走。我在梨香院空出一个房间,你去住那里。」
「为什么?」
「现在外人都以为你发疯,江府大宅是不能回去了。你在这里住下,我也好保护你。」
「不必你保护,我回陆家。」
「你家人都跑光了,回去做什么?免得惹邻居怀疑。」
盈儿心头怅然,「我去找我爹。」
「天大地大,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在这里安份住下,如果一有他们的消息,我自然会通知你。」
「我不要……」
「盈儿,相信我。」江离亭注目她,又是那种沉稳神情,「虽然我心力不足,不像云中飞能救你全家,但至少在这个非常时期,我还可以保护你,守住秘密,直到你安全离开,这也算是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为何他讲话会变得如此认真?那不像江离亭啊!盈儿呆呆地望看他,好一会儿,才发现他也深深看她,她连忙垂下眼皮。
事到如今,也只有依赖他了,至少他还谨守「不碰她」的诺言,盈儿终於道:「好吧!」她瞧了一眼清雅的小竹屋,打定主意,「不过,我想住幽竹居。」
「不行!」江离亭变了脸。
「你搬出去,让我住。」
江离亭走到盈儿面前,气势汹汹地道:「不行,你不能住到幽竹居。」
盈儿起身,也跟他比气势,大声回道:「这里不是让你用来金屋藏娇的吗?我让你藏,不好吗?」
「好是好,可是只有一张小床,挤不下两个人。」江离亭又笑了,要她知难而退。
「谁要跟你挤?你睡地上。」
「地上又冷又硬,我不睡。」
「哼!少爷就是少爷,多铺一层棉被就好了。」
「可是你不能喧宾夺主。」
「拜托,我又住不久,等我知道我爹他们在哪里,我就会离开。」
「你到时要走,我不会留你。」江离亭望望天际,「可是你不能住幽竹居。」
「我不是都睡过两次了吗?还是你要藏别的女人?」盈儿暧昧地看他。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江离亭难得严厉拒绝盈儿,他每夜进进出出,让她看到还得了?
他竟然会对她扳起脸孔?盈儿心里有气,只不过跟他要一个地方睡觉,却像要他的命一样?盈儿不禁有点感伤,谁知道幽竹居睡过多少个女人了?
想到江离亭左拥右抱的样子,她的心头竟然有点醋意!
望见兀自滴水的湿衣服,盈儿好奇心上来了,他一个公子哥儿离群索居,自己洗衣服,又不让人到幽竹居吵他,也许,幽竹居真有些秘密喔!
对!她一定要知道!
第七章
又是巨浪帮的开会时刻,在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的金元宝帮旗下,众人为避免伤眼,各个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江百万道:「帐房没有陆先生,你们就乱了吗?盈余不知上缴,又拚命借支,你们以为我江百万有金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吗?」
江万金站出来道:「爹呀!情况不得已啊!现在江上又出现一个乘风破浪帮,以五艘大船和我们巨浪帮竞争,我得赶紧打造新船才行。」
「你是七十五艘船队的总舵主,还怕他五艘船吗?」
「我的船是很多,可是大多年久失修,上回帮锦锈布庄送布匹,下了一场雨,舱房浸水,又要赔雇主一大笔钱,而且他们扬言,不再让巨浪帮运货了。」江万金激动地陈述着。
「他们找上乘风破浪帮了?」
「是啊!乘风破浪帮虽然才五艘船,但是船只造工精良,船身轻,速度快,舱期准,我们好多客源都流失了。」
江百万疑道:「我们巨浪帮长期垄断江上水运,他们的五艘船能成什么气候?」
江万金长叹一声,「他们收费便宜,好多客人反过来指责我们价钱太贵、船又破烂、不准时开船,都宁可等那五艘船。」
江百万重重一拍,「真有此事?看来非得找那个什么乘风破浪帮的帮主来谈谈了。」
江万金不解,「爹,要谈什么?」
「笨蛋!」江百万肝火上升,「养你们几个笨儿子!忘记你爹是怎么做生意吗?那就是八字诀——威胁利诱、铲除异己。只要你的拳头够强,还有谁敢跟你竞争?当年要不是我杀遍大江十二大帮派,又怎会有今日的巨浪帮?你们又怎有好日子过?」
几个儿子争先恐後地齐喊着,「爹爹雄壮威武,如滔滔巨浪淹没强敌,孩儿必当记住爹爹的教训。」
江百万满意地拉拉胡子,「这才像话。万金,那就由你出面去找那个什么破帮帮主。离亭,以你的梨香院为谈判场所,酒菜不必太好,省点钱。」
「孩儿会去安排。」江离亭应诺後,又上前道:「爹,为了汰旧换新,大哥造新船之事,本来没什么好说的。可方才听掌柜先生说,大哥一艘船造价三万两银子,似乎是……呃……太贵了吧!」
江万金怒道:「七弟,你不懂船舶,怎能胡说八道?」
江离亭道:「大哥,上回你的新船被云中飞弄沉了,听说造价也不过五千两银子,怎么没过多久,人工材料全涨价了?」
江百万已听出江离亭言外之意,口里严肃地道:「老大,你再去重新估价,叫他们把回扣扣掉,如果他们坚持要给的话,你也得全数拿出来孝敬你老爹,知道吗?」
江万金忙道:「绝对没有回扣,孩儿怎敢虚报价钱呢?我明天就去找船工杀价,请爹放心。」
他嘴里谦卑地说着,心里却骂着:江离亭,你给我记着,你敢挡我财路,我就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