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小兔比比先放在你这里,苏迪很快就要回来找哥哥跟小兔比比……”
话尾仍在空气中飘边,她们所搭的那辆鲜红色计程车,已经在灰尘漫天中,飙离了 这栋自地出生起即维持独特风格的大房子。
当年的那个小女孩是回来了,但也比和她的哥哥所约定的时间久了许多。踱著步子 在屋子前的花圃间穿梭,记忆中总是花团锦簇的园子裹,现在只剩下芜废荒凉的野草四 处漫生,年久失修的车棚花架,还有极需粉刷过的墙,斑驳的大理石台阶,在在令苏迪 情绪低落。
“想不到这房子已经变成道么颓圮的样子了。”不知何时走过来的明彦,陪著她坐 在台阶上,心有所感地道。
“你看过这房子以前的样子?”苏迪颇为讶异。
“嗯,老总跟他太太离婚时,他只打了通电话给我,我到这裹时,他也坐在这裹等 我,只提了个小袋子。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对这种不忠实的女人这么慷慨 。”忆起老总那时的狼狈,明彦忿忿不平地说。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苏迪一跃而起的拉著明彦。“走,陪我看看这房子。”
“这……主人……”明彦还来不及反对,已经被苏迪拖著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视 野更广阔的后面。站在这裹朝山下远眺,整个台北市如幅细致的工笔画,配上泼墨般的 远眺山岚,使人眼前一亮。
深深地吸了口气,苏迪若有所思地盯著房子,想了一会儿后,她也不理会明彦,迳 自回到他车上。
跟著苏迪团团转是明彦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如同有用不完的精力,苏迪像是惯于发 号施令的女王,要求明彦带著她地毯似的在台北市裹瞎逛。
比如说昨天吧,先是到公馆去逛夜市,带著地买了一大堆的地摊货,还吃了许多她 看都没看过的新奇玩意儿。像一串串的碳烤鸡屁股、烤透抽,包裹著麦芽糖的甜润饼卷 ,或是卤得辣辣、红滟滟浮著一层辣油的脆肠片。
像个误踏人另一个时空的外星人似的,她有著数不尽的问题,对什么都充满好奇。 由于她的活泼且好奇,使明彦也不得不透过她的眼睛,重新认识这个他已居住了多年的 城市。
拗不过她的纠缠,明彦今天临时起意想带她到最被人称颂的士林夜市。人声鼎沸且 嚣闹冲天的噪音里,他们迫不得已将车停得老远,步行约莫十分钟才总算到达了夜市的 入口。
无可奈何的看著摩肩擦踵的人群,骤雨乍停华灯初上时,连那些违规在路中央摆摊 的小贩,都觑著这难得约雨后新晴,殷勤地整理著物品或招呼著客人。
虽然想到要混入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而感到却步,但看到身畔的苏迪那充满了高度兴 趣的眼睛,他按捺下心中的疙塔,微笑地护著她,投入人来人往汇集而成的流动人潮内 。
吃著用草莓加上麦芽糖浆,冷却而成的糖葫芦,苏迪冷眼旁观地看著明彦。在拥挤 的人群里,明彦正满头大汗地跟一堆不分男女老幼在旁边震天响的扩音器喧扰下,同那 几个忙碌的妇人,大声嘶喊著要买这号称士林夜市第一的卤味,尤其是铁蛋。
回到台湾已经大半个月了,每每当她依惯例去哥哥的公司找哥哥时,二话不说地, 哥哥总是指派这个尽责又老实的明彦当她的游伴,天天陪著她上山下海,四处游玩。
望著提著大包小包的明彦,苏迪又想起了那个冷酷无情的哥哥,一肚子火立即又往 上冲。什么嘛,人家大老远的跑回来看他,谁晓得他却老是冷冰冰的。工作、工作、工 作,我的工作就不重要吗?
就算是超级模特儿仙蒂歌罗馥和歌迪亚雪花,日薪没有一万美元不开工,我苏迪杰 弗逊也不遑多让,日薪早已经爬升到八、九千美元之谱了。可是,既然有决心放下如日 中天的工作回来,为的是重拾我们久违了的兄妹亲情,不达目的,我是绝不回去的!
望著袋子裹一颗颗黑得发亮的小号铁蛋,苏迪扬起眉地盯著满脸笑意的明彦。
“这是蛋?”
“嗯。”被她狐疑的表情逗笑了,明彦不停地点头。
“可以吃?”看到明彦肯定的样子,她用竹签叉起一颗,又茫茫然地盯著他看。“ 怎么吃?”
哈哈一笑地拿过她杵在那裹的竹签,仰头即将那颗又硬又香的铁蛋送进自己口 裹。
讶异地看著他的动作,苏迪睁大眼望望袋子裹其它的铁蛋,她摇摇头敬谢不已。
逛过了一摊摊热气氤氲的小吃摊位,苏迪用崇拜的眼光,望著那些汗流挟背,扯直 了喉咙吆喝著的人们。
但越过一摊又一摊炒花枝、蚵仔煎、广东粥,还有大大小小的果汁店时,那股重重 的失落感又浓浓地笼罩住她,令她再也提不起劲儿。
察觉到苏迪的异状,明彦诧异的将脚步停了下来。
“怎么啦?”对这个有著明朗笑容的女郎,明彦没法子阻止自己的心,就是对她的 一举一动不能自已的关切。
也不明白老总是怎么想的,以往对这些纠缠不去的“妹妹”们,他总是快刀斩乱麻 似的,轻而易举的令对方慧剑斩“情绪”。
但遇到了这位美丽又气质出众的苏迪,他却一反常态的拖延下来。每每在苏迪到公 司骚扰时,即要明彦带地出去逛逛。
这项不寻常的举动,使老总和苏迪之间的关系,在公司内更是传得绘声绘影。
“麻雀变凤凰还是兢过我们这襄的露露、安娜、美丽!”
“是啊,看老总对她这么难分难舍的样子,看样子,远来的和尚会念经,一点儿也 不假!”
“你们说,她有没有可能像电影里一样,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
“难说哟,那么漂亮的女人……”
这类辈短流长,一直没有自公司裹的茶余饭后消失过,而每每听到这些辈短流长, 总要令明彦为之气结。
面对无辜的轰迪,明彦更加地怜惜她。所以也就越发的肯放下时间精力去陪伴她。 身为独子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生命中有个如此依赖自己的人,会是这么美好的经验。
因为逐渐地深入苏迪的生活,他越来越觉得面对几乎对生活完全没有应变能力的苏 迪,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个时髦亮丽的女郎,或许有能耐将自己打理得光鲜耀眼 ,恍如时装杂志上的模特儿,但论及生活所需的各种技能或知识时,她可就只会干瞪眼 地打电话向他求救了。
“明彦,你睡了吗?”深夜三点半,应该是好梦方酣时,电话刚响起,明彦立即反 射地接起话筒。
“扼……是苏迪?什么事?”原以为是老总的电话,没想到是苏迪,这使得明彦的 睡意马上跑得无影无踪。
“明彦,我浴室的水龙头怪怪的。”
“嗯?”浴室?水龙头?明彦的眼前即刻冒出了水龙头那奇形怪状的小小图案。
“而且好像有人在窗外耶,我一直听到脚步声。好可怕喔!”不太确定她话的抖意 是怎么回事,明彦直觉地一骨碌跳下床。
脚步声?太可怕了,要知道苏迪住的可是那家酒店的十楼,窗外有脚步声,这若不 是苏迫在开玩笑,那么……想起这阵子报纸新闻老是在报导的蜘蛛大盗,明彦马上吓出 了一身冷汗。顾不得外头潇潇雨声,他手忙脚乱地赶到酒店。
“明彦,你来啦!”一听到敲门声,她看也不看一眼门上的防盗眼,立刻大剌剌地 开房门迎向他。
“你应该弄清楚来的人是谁再开门。万一是坏人,你怎么可能有足够的应变时间? ”没好气地关上门,明彦紧张地以最快的速度打开浴室房、橱柜门,仔仔细细地检查著 ,连床底下也不放过。
确定房裹没有奇怪的现象后,明彦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转向她,两手一 摊。
“你说窗外有人?”他说著用力一扯,那片印著幽雅花草固案的窗帘应声而撤到远 远的那一侧,露出了黝黑夜幕中,映著点点霓虹的宽阔玻璃窗。
颇费了一番工夫才推开厚重的双层铝窗,明彦朝苏迪招招手,要她来看看下方爱得 渺小的景物。
“这裹是十层搂的高度,窗外不可能有人的,会不会是你听错了?”仔仔细细来来 回回的检查几遍后,明彦不解地砖向满脸狐疑的苏迪。
“不,你坐到这裹来听!”苏迪拉著明彦,两个人挤在黑暗中静谧的床上。幽暗的 室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落地的混杂在淡淡花香和空调特有味道中。
苏迪发梢传来阵阵时灭时现的香气,和她那长而卷曲的发丝,拂在明彦的脸和手臂 上,使得他不自觉地意乱情迷。
忆及了自己在这裹是所为何来之后,他只得努力地调匀呼吸,聚精会神地凝神细听 。
稳住心绪之后,果然,黑暗中传过来一声接一声的噗噗声,令蟋缩在床单上的苏迪 ,更加地挨近了明彦。
虽然感到自己颈背上的汗毛,都已经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但接触到苏迪眸子裹的 催色,他不得不强自打起精神,通著自己勇敢点,迈著大步地朝窗户走过去。
“明彦……”带著毋宁说是好奇大于害怕的表情,苏迪摄手蹑脚地尾随著他,踮著 脚尖地在地毯上前进。
“嘘,你待在那边不要动,我过去看看。”明彦刚停住脚步,埋著头亦步亦趋的苏 迪,随即迎头撞上他,在苏迪的闷叫声裹,他慌慌忙忙地举起手制止她。
“可是,我也想看啊!”苏迪倒是挺理直气壮地说。
“苏迪小姐……”心里有不祥预感的盯著她发呆著。
“明彦,我在蒙大拿州的家,每天都跟牧场裹的牛仔玩套马蹄铁,抓小野牛,或是 到牧场去钉栅栏。如果真的有坏人,我可以帮你抓坏人!”苏迪兴致勃勃的望著他。
“扼,这……”那你又何必十万火急的将我自被窝裹揪出来?明彦带著疑惑的眼光 看著她,但没说出口。
“其实,我根本不怕坏人,只是……只是……”苏迪说著腼腼地抓抓自己的衣角。 “我昨天看了那个说鬼故事的节目……有一个女人说她住酒店时,有人浮在她的窗外瞪 她,还要掐死地,所以……所以……”
明彦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难怪!原来是这个小妮子看太多了鬼话连篇的电视节目 ,所以在那裹疑神疑鬼的。
看样子她虽然是个外黄内白的“竹星妹”,也就是所谓的华裔,但她倒还是挺能接 受一些中国式的齐东野语。
“明彦,好奇怪喔,是不是中国的鬼都不喜欢打扮自己?所以都是拖著长长的头发 ,被著一条白被单就出来吓人了。我们美国的女巫,最起码还会涂涂口红,描描眼线才 出门。至少要诱拐小孩之前,还会先变出一间糖果屋,或者拿个红苹果给白雪公主吃。 你们这裹的鬼,怎么这么直接又懒散……”喋喋不休地跟著没有理会她而笔首往窗户走 的明彦,苏迪像个要看谜底揭晓的小孩般,整额头越过明彦向前张望著。
把苏迪的头往后推,明彦猛吸一口气,使劲儿将窗帘一扯,然而窗外仍是静诅沉默 ,映在窗子上的,只有彼此无言的影子僵在那裹。
噗噗声仍然没有停止,明彦讶异地循著怪异的响声前进。在疑惧到最高点之前,他 盯著那似断线珍珠般的水滴,松了一口气地哑然失笑。
伸手探采那些凉飕飕的液体,明彦全副精神都自紧绷的状态中解除。他将落地灯、 桌灯、嵌灯、壁灯全都打开,招手要苏迪到身旁,指指自窗框不停落下的水珠。
“是窗拢没有接好,所以外面下雨,这里头就漏水了。”解释完了之后,明彦扬起 了眉告诉她。
“没有鬼?”苏迪颇为失望地朝外张望。
“嗯,没有鬼。”明彦好笑地拍拍她的肩膀,把那些灯都关掉,然后往外走。
“好啦,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我先回去了,如果有……”
一室的静默令明彦诧异地回过脸去,见到低垂著头坐在床头抱著自己双膝的苏迪, 他的心为之一动的走向她。
“苏迪……”举起手,但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明彦只得令手僵在半空中,尴尬而无 话可说。
“我是不是闹了个大笑话?”难过地揉揉鼻子,苏迪笑得很勉强地盯著自己的手指 。“其实,我也不想这么莫名其妙地以酒店为家。只是,我大老远地自纽约飞到台湾, 就是为了跟哥哥聚一聚,但是他却连理都不理我……”
“老总它的行程表都排满了,我相信只要他有空……”说著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理 由,明彦的声音越来越小声,而终至听不见。
“我想我的希望也不会太奢求,只要他能好好地陪我一晚,我就心满意足了。”双 手交握抵在下颚,苏迪两眼像蕴含了无数水气,又像是布满了闪烁星光的夜空,低声地 喃喃自语。
那晚她那落寞又孤寂的模样,深深地刻印在明彦的印象裹,时时刻刻地纠著他。
这么美又令人难以抗拒的美人儿,老总怎么可以就这样的冷落她!想到这裹,明彦 觉得有股义愤填膺般怒意,直往他脑袋冲,心里那个想法也逐渐明显清晰了起来—— ***
“老总,这又花不了你多少时间,你只要……”趴在江成儒那乱得吓死人的桌上, 明彦嗓音嘶哑地和办公室内鼎沸的人声、传真机、电话,以及进进出出送著最新消息的 业务员们奋斗。
“闭嘴,我忙都忙死了,哪有时闲去管这些小事!”肩和脸颊间夹著电话,成儒的 眼睛紧紧地盯著电脑萤幕上不停翻动的最新股票行情表,头也不抬地大吼。
“可是,老总,她一个女孩子……”
明彦的话还没说完,成儒已经一个箭步的冲过去,双手跩住了明彦的前襟,面无表 情地盯著明彦的眼睛。
“明彦,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公司现在的情况才对。因为前几年的大肆扩张,几 乎所有公司都盲目地跳进股市,现在碰到经济不景气。而我们公司多多少少也受到影响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公司能在同业普遍没工作可接的现在,还能维持平均每个月有近三 件工作在手里运转的原因吗?”将肩颊问的电话摔回桌上,成儒又叨著烟,喷出浓浓的 一道烟雾。
“因为我们公司最近所推出的商住合一别墅群,得到最佳建筑奖,所以越来越多的 建筑商主动找我们合作建大厦。”想到今午的年终奖金似乎有望了,明彦心里忍不住轻 飘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