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著油门的脚,在看到红灯时,自动地松了开来。想到刚刚苏迪所用的那些语词, 成儒忍不住失笑地抹抹脸。
这小妮子移居美国已经十七年了,她是打哪儿学到那些骂人的玩意儿?现在的苏迪 ,已不是十七年前拉著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跟进跟出的害羞小丫头了。当初妈妈是为了 想挽回她跟爸爸渐行渐远的婚姻,所以,才会在生成儒已十一年之后,又再次生下了苏 迪。
其实,我何尝不想跟妈妈妹妹一起生活呢?只是,因著我是将来要继承爸爸事业的 男孩子;再者,我也想留下来陪爸爸,因为他实在太寂寞了。
直到这么多年过去,成儒还是觉得自己的抉择是对的。当年自从妈妈带著苏迪离去 之后,向来在所有人面前,强装出冷静理智形象的父亲,几度崩溃,而好不容易痊愈后 的他,却变得更加严苛,将全付心力全放在工作上。
甚至,他到死前都是坐在办公桌前办公,直到应酬夜归的成儒发现时,早已回天乏 术了。
可能是因为受妈遗弃的打击著实太大了。再次重振信心回到商场上的爸爸,简直就 成了个工作机器。而且,也将用以自持的那一套,强加在将来要继承他志业的儿子成儒 身上。
妈妈带著苏迪离家时,成儒已经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从家裹骤然失去温柔迷糊成 性的妈妈和调皮精灵的苏迪起,成儒在一夕之间,急速地由优裕不解世事的富家少爷, 成长为早熟且忧郁的青年。
为了兼顾照顾父亲及早点到公司实习和学业的衡量下,成儒放弃了人人称羡的大学 ,特而攻读二专夜间部。
白天在父亲的营建工程公司里,他如同其他的人一样,打卡上下班,从施工图开始 学起。有时则是到施工现场监工,直接从现场学取课本上所得不到的实务经验。
然后是跟所有台湾的年轻人一样,毕业了,国防部就会给你通知,叫你去领他的薪 水当兵。
军中岁月,留给成儒的反倒是更多的反省审思,由于考到特别好混的特种预官。闲 来无事,看报喝茶成了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也因此,他在那一年八个月的时间裹,天 天留意著时势动态,金融情况,消费趋势。
一离开领国防部薪水的日子后,父亲即放手要他接掌公司内新工作开发推行的重担 。由于在军中的充分准备,他著手吸收过剩的游资,再以转投资的方式,结合酒店业和 高级住宅的模式,开启了观光酒店式的住宅。
在成儒的构想下,这种有著宽阔门厅、柜台人员、二十四小时响卫巡守,设有洗衣 部、餐饮,和其他观光酒店有的娱乐设施的新型态住家革命,引起了台湾建筑业的震撼 ,形成极大的回响。
也因为这次名为“纽约、台北”的豪华公寓大卖,要在年度盛事的建筑奖项中,连 中数项大奖,使得江成儒的名号,从此在建筑业界裹打下了深刻的基础。
但在私底下,成儒却还是他父亲所掌控的一个孩子而已。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独 斯的父亲为他挑了一个女人,习惯了父亲的发号施令,成儒也可也无不可的,就跟那个 看起来乖乖的史昭晴结婚。
仔细回想起来,成儒到现在还是搞不懂他们的婚姻为什么会触礁。她爱钱,所以成 儒拚老命地接cAsE;她讨厌孩子,成儒也由著她不生小孩。结果,她却跟她的健身教练 一起在床上被成儒逮到,地点不是健身房,而是郊外那种专供人幽会的不入流汽车旅馆 。
被背叛的感觉真的很差,但成儒并没有说什么,还是一如往常地埋首工作堆裹。反 倒是史昭晴自己颜面上挂不住,主动提出离婚的要求。
就像当初的婚约,也是在父亲的命令下实行,面对史昭晴的要求,成儒也是抱著也 可也无不可的态度。甚至,可以说为了打发这个女人,他宁可给她房子、车子、股票、 赡养费,甚而是公司的股份。
但成儒没有料到的是,史昭晴的爸爸,人称黑心雄的史武雄,早已偷偷地趁公司现 金增资的机会,暗地裹搜购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连著成儒为摆脱史昭晴而送给她 的百分之十,她们父女手里,反倒有了比公司实际经营者成儒的百分之三十更多的百分 之四十了。
将车停妥在公司里他专用的停车位,成儒心事重重地踏进电梯。苏迪回来了,只是 ,她又会停留多久呢?
对这个妹妹,成儒有著比一般做哥哥的对妹妹更特殊感情。因为苏迪可以说是他一 手带大的。父母成天忙著争吵冷战,看护苏迪也就成了他这个哥哥的事。
原以为自幼跟妈妈一起远赴海外居住的苏迪,大概也已经成为个不折不扣的小洋人 了,或许早已将他这个哥哥忘了,但想起她刚刚急著将股票给自己的模样,那股兄妹亲 情又缓缓地流过心田。
就这样,向来不苟言笑的成儒,微湿眼眶地踏进公司大门,嘴角也带著令所有员工 诧异的笑意。
第四章
生著闷气地添著冰淇淋,苏迪懒洋洋地晃到了接待处。住在这家酒店已经四、五个 月了,接待虚的人都跟她越来越熟悉,而今天这个叫东尼的接待员,此刻正笑咧了嘴地 将那把庞大的兰花递给她。
“杰弗逊小姐,这是你的花。还有,这里有你的传真,请签收。”草草地在签收簿 上签了名,苏迪心不在焉地把那几封用信封装著的传真掏出来。果然,是荷西传来催她 回去工作的信,漫不经心地朝接待员东尼点点头,苏迪,眉苦脸地回到房间。踢掉脚上 的鞋子,她将自己如袋马铃薯似的扔到床上柔软的被褥之间。
唉,想到工作,头皮就开始发麻了。但是不回去嘛,荷西必然不会善罢干休的。可 是,跟哥哥之间还有这么多的歧见没解决……真是越想越苦恼,偏偏越苦恼又更容易想 起这些烦心事。找明彦出来吧!念头才一跃进脑海,她的手便反射性地拨了明彦的电话 专线,但才响了一声,苏迪立即切掉。
毫无意识地在房裹晃过来又见过去,她忍不住将拇指塞进嘴里,虽然妈妈极力想要 把她这个坏习惯给改掉,但无论是用辣椒、芥末,万金油还是苦艾草,苏迪就是改不了 这毛病。
不会吧!明彦他只是哥哥的一个职员,奉命来接待我而已,况且,他又没有说过他 喜欢我!
可是……抬起头朝天花板猛吸几口气,苏迪一个大转身地将皮包里所有的化妆品都 倒出来,挑挑拣拣了许久,这才找到支较满意的玫瑰色口红,轻轻地在唇上涂垂下眼捡 ,苏迪若有所思地玩著口红那精致的盖子。
他很好,对我也很容忍,而且呵护备至。翻翻白眼,苏迪对著镜子裹的自己扮鬼脸 。这么说吧!明彦比起我在美国所认识的男人都还要好,既温柔又善良,可以说是个理 想的对象。只是,我会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对象吗?
我会让他把我当理想对象的!带著自信满满的笑容,苏迪重新套上鞋子,甩著马尾 地跑了出去。
***
鹄立在迎宾大堂许久,总算等到了满脸忿忿之色的成儒,明彦赶紧小跑步过去,接 过他的行李,并且在交通警开出告票前,以最快的速度钻进车子里,并且将车开走。
一路上成儒喋喋不休地抱怨那家国内最大的航空公司,说什么以客为尊,结果请的 那些花瓶空姐,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对为何让上百旅客枯坐二小时DELAY原因,老是模 棱两可地说是“机械故障”。
天晓得是什么样的机械故障,小从螺丝松了,大到整具引擎掉了,也都可以名为机 械故障。而那些花瓶们在被旅客问烦了,态度也变得据傲了起来,令成儒感到十分不满 。
而开著车的明彦,压根儿就没将他的话给听进半句。可怜的他满脑子都在想著该如 何启齿,其实在成儒到日本出差的这些天,他每天反反覆覆地在心里演练著该说的话, 但事到临头,却什么也吭不出来。
导火线是出在前天晚上,他那向来在南部经营养猪场及养鸡场的父母,突然挂了通 电话到明彦住处,给他平静少有波纹的生活,投下颗威力驾人的深水炸弹。
相亲——这个明彦想都没想过的字眼,自此成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根据父母所说 的也挺有道理;明彦的个性又不是那种会去主动结交女友的人,毕业退伍混到现在都三 十好几了,别说女朋友,就连女同事都没瞧见明彦带回家玩过,以此推论,除非相亲, 否则他们要抱孙子,可能还有得等了。
对于相亲这档子事,明彦根本就没啥信心。别的不说,光是看到成儒跟史昭晴的前 车之鉴,就够教人触目惊心的了。
所以,对于父母的命令,明彦著实苦恼于不知该用何理由拒绝。
就在他这头烦恼不完时,那厢的苏迪又扔了颗炸弹过来,而且威力有过之而无不及 。
她,竟然要回纽约去了!
乍一听闻这个消息,明彦整个人都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能把那种失魂落魄的感 觉给掩饰妥当。
然后,就是他头痛的开始。想到苏迪要离去,他非但没有每回帮老总摆脱“妹妹” 的纠缠时的快感,反倒是感到茫然若失。
可能是因为相处久了,彼此熟悉了吧,每每见到苏迪时,他都几乎要忘记苏迪跟老 总的关系了。活泼美丽的苏迪,走到哪裹都是人们注目的焦点,而条件一流的她,却不 曾恃美而骄,总是和善地跟周遭的人们交往。
虽然由于好感的累积,而使情样逐渐地升高,但想表白的勇气,却总在见到她的瞬 间,全都消失于无形。
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他实在不明白老总的心里究竟怎么想。说他爱著苏迪嘛,人家 在台北盘桓了这么久的时间,从来都没有听到他主动要见苏迪,更遑论抽出时间去陪苏 迪了。
可是,从开始到现在的每位“妹妹”,又有哪一个曾在老总的生命中存在这么久过 ?由此可见,苏迪必然是个有著特殊地位的“妹妹”,而这,也就是明彦烦恼的来源了 。
父母那边来的压力,加上苏迪跟老总间的暧昧关系,现在,又再加上苏迪要离去的 打击,使明彦觉得自己源于发狂边缘。几番细思量,他还是决定要找老总摊牌。
原已做好心理建设,但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有在心里一边遍地咀 嚼再咀嚼,暗自苦恼自己的懦弱。
但苏迪要回去了,这个念头令他深深地感到无力,心里也明白,若是再不想办法打 破这混沌不明的状态,自己迟早会发疯!
“扼……老总,我觉得你应该找个机会,好好地跟苏迪谈谈。”在红灯前突兀地紧 急煞车,明彦略带歉意地对整个脸都已贴在挡风玻璃上的成儒说道。
“嗯?”用力地将脸自玻璃上挪开,成儒使劲儿地揉著痛得令他眼盲金星的鼻子, 从咬紧了的牙缝间闷哼。
“她年纪还小,再说她也已经要回去了。”
“回去?回纽约?”成儒心中一动的反问。
“是啊,她昨天说纽约那边有人来信催她回去了,看她那个样子,似乎不是很想回 去。而且,自她到台湾以来,唯一的希望就是老总能抽空陪陪她,所以……”
“明彦,你知道我为什么三番两次,匆匆忙忙的来回日本跟香港?我这么辛苦为的 还不是要保住公司,而你却一天到晚催我去浪费时闲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可是,苏……苏迪她……”
“绿灯了,快开车!”被后面的车阵传来的喇叭声催促著,成儒拍拍明彦的肩膀。 “我会找时间的。只是,明彦,我看你最好想办法把苏迪给摆平,否则,她再这么歪缠 瞎闹下去,我们谁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想到瞥扭起来,绝对跟自己没完没了的苏迪,成儒语气中全然没有怨气,反倒充满 了溺宠意味儿。
气馁地耸耸肩,明彦心里却暗暗下定了决心。好吧!眼看怎么劝都没有用,那干脆 就设计让你去陪陪苏迪也好,越想越生气,明彦猛然踩下油门,使得一旁的成儒的脸又 贴上了玻璃。
***
华灯初上的台北市,连著几天的高温影响,满街望著去,全都是粉嫩颜色的仕女充 斥各个角落。还是阴阴晴晴,冷热不定的时候,圭在流行尖端的台北女郎,已迫不及待 地将今年夏装的新色系,自头到脚全展现了出来。
挥汗如雨地穿梭在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明彦慌慌张张地看著腕间的表,时间一分一 砂地过去,但前面如海草般浓密得拨不开的人潮,令明彦颇有便不上力的无奈。
远远地看到站在百货公司橱窗前的苏迪,兴奋的心情油然而生,他手裹忙著拨开人 群,脚也毫不停歇地朝苏迪的方向跑过去。
“明彦!”还是一样爽朗又娇憨的叫声,绑著两根卷卷辫子的苏迪,笑腿了眼迎向 他。
“苏迪,等很久了吗?抱歉,塞车塞得很严重。”拿出手帕擦著额头上的汗珠,明 彦带著欣赏的眼光,好好地打量著浑身充满春天气息的苏迪。
调皮地挤挤眼皱了鼻子,苏迪两手顺了顺背在身后的背包带。“还好啦,我坐的计 程车也被卡在路上很久,刚刚才到,我真是越来越习惯台北的交通了!”
苏迪的话勾起明彦心里的小疮搭。“你决定什么时候回纽约了吗?”
“还没有,但再拖也拖不了多久的。”苏迪说著,翻翻白眼地盯著灰扑扑的天际。 “我真是受不了哥哥,他为什么要那么顽固,我……这样有什么不好?”
扬起双眉,明彦不甚了解地点点头。“嗯,你这么做是没什么不好。”是呵,虽然 她跟老总认识的方式,或者她的职业,可能有些瑕疵,但孰能无过?人家不是什么要“ 爱到深处无怨尤”吗?
苏迪猛然转向他,长长的辫子在脑后形成两道高低起伏的伍美弧线。“你也这么认 为?”是麻,我那些股票还不是爸爸给妈妈,妈妈再给我,现在我要将之送给哥哥,这 又有什么关系!
“苏迪,有时候老总的脑筋会突然转不过来,或许再过一阵子,他就会好“嗯,但 愿如此。有时候我会以为他是因为对我妈妈记恨,所以才故意冷落我……”跟著明彦走 进间快餐店,在大大的玻璃门外,苏迪突然停住脚步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