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惊呆,只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莫慌!”轻柔不大的嗓音,穿越人群的吵杂,犹如一股沁凉的清泉,成功地令在场
所有慌乱焦躁的人们稍稍冷静,全停下动作。
“夫……夫人?”有人低呼而出。
发声者正是风萧萧,只见她快步走近,虽紧急却仍不失平稳地道:“所有人全力救火
——当务之急乃人命为要!力气大的男丁小厮提水浇灌;女眷丫头们安顿伤者,务必让伤
害减至最低……莫再迟疑,快啊。”
一声令下,原先彷若无头苍蝇的众人立刻一哄而散,有人忙着提水来来往往地忙碌,
有人忙着替伤者包扎,有人出府去找大夫……
其间,不断有织工由工坊逃出,幸而多只是受到惊吓,并无严重外伤。
风萧萧一刻也不得闲地来回奔走,粉脸儿因严肃而紧绷,秀发因忙碌而微松散,崭新
的衣裳和水嫩的芙颊也沾染了烟尘脏污;然她却丝毫不在意。
冷静指挥着众人行事;她什么也无法思考,是一股沉重的使命和责任感支撑着她稳住
阵脚。众人经她的领导,合作无间地抢救火势,团结至极,虽忙碌,却不再如早先的慌乱。
见织工一个一个由火场逃出或被救出,风萧萧有些释然,却丝毫不敢放松。
她视着面前愈加耀眼的火光,暗暗握紧了粉拳。
然而饶是众人尽全力抢救,楼里尽是丝绵绣线布匹之易燃物,火舌放肆地席卷,不放
过任何一处,除了人尚且能逃出,其余皆几乎被烧得精光……
风萧萧痛心地视着如今已半毁的楼阁,说不出话来。
忽地,不知何处传来的幼儿哭喊声惊动了她。
她朝声源处望去,倏然睁大了眸,险些惊呼出声。
一个绑着发辫的小女娃,被困在已被大火包围的屋内,由敞开的窗口看去,那小小的
身子被火舌逼至墙角,岌岌可危。
“孙儿……我的孙儿啊……”人群里,一位老妇人哭喊着,瘦弱的身子就要往火场扑
去,身旁人们及时拉住了她。
“太危险了,那楼……快塌了呀,别做傻事……”
风萧萧抿起唇,望着妇人老泪纵横,又视着小女娃害怕的求救眼神,心一横,深吸口
气,毫无预警地朝火场奔去。
众人愕然,她的动作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夫人——!”她听见了身后紫苏的尖喊。
但她并未停下。
多无辜的孩子,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逝去……
跑进火场,瞬间直扑而来的浓烟呛得她直咳,无法呼吸,刺激得她的眼也熏出了泪。
浓烟遮蔽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循着哭声,缓慢前进;周身逐渐增强的灼热感痛得她咬
紧牙关。
几乎是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在屋内挣扎着,好不容易才摸索至窗口,将早已惊吓过
度的小女娃抱在怀里。
她略安了心,然而甫一转身,一根笔直倒下的梁柱横阻住她的出路,风萧萧剧烈呛咳
不止,无法再吸入新鲜空气的她已快支持不住。
当再一次跄踉地摔倒在地,怀中的女娃已昏睡过去,她克难地寻找出口,在脑中一片
空茫昏眩的白光中,蓦然浮现易水寒那身满是遭烈火灼身的痕迹。
夫君……夫君呵……
当年,他也曾受过这焚身的痛苦;却,勇敢地活了下来。
她,怎能放弃?她还想……再见到夫君一面哪。
她承诺,要化开他的仇,他的恨——
所以,她不能死。
一股没来由的力气窜入体内,她撑起身子站了起来。
她要活着出去。
她什么也看不到了,忍耐着周身的烈火高温,凭着强烈的求生意志,她一步一步地走
着、跌着。隐约,听见了外头的哗喊声,她屏着气,全身早已灰头土脸,凌乱不堪;突然
眼前出现一道白光,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扑跌而出——
是出口。
新鲜空气瞬间灌入鼻端,她却已连扬起唇角的力气都没。
“夫人!是夫人哪……谢天谢地!”
“快……快扶住她……”
众人一阵骚动杂乱,听在风萧萧耳里,却是忽远忽近。
费力地微微睁眼,眼前被一抹巨大黑影笼罩。
她看清了来人,易水寒;是夫君……
风萧萧努力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她颤颤地伸出手,摇摇欲坠的身子渴望他的支持。
夫君,夫君——
易水寒没有伸出手。
眯起美眸,她瞧见了他怀里横抱着的另一个人。
她认得她,是茯苓。
昏眩,灼热,和着心痛,攫住她的所有感官。
为什么……还不行呢?
为何……连正眼瞧她,都不愿意……
风萧萧忽地想大笑,她想起了,今日是她新婚第二天。
她的丈夫,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
夫君呵——
伸出的手得不到援助,她在他冰冷目光下,软软瘫倒于地。
10
今日,向来宁静的易府,多了股浮动喧嚷的气息。
早晨那突如其来的大火已被扑灭,众仆役等一干下人们正努力清理着收拾善后。
织工们有伤者,均居留府内请了大夫治疗观看,毫发无伤者,已让他们回自个儿住处
歇息;易府上下全数动员,直忙碌了好些时辰。
卧房,风萧萧于榻上沉沉昏睡未醒,紫苏担忧地随侍于侧,为她拭脸、更换湿布巾。
易水寒立于榻畔,默默视着那即使于昏睡中,仍是黛眉紧蹙的绝美丽颜,冷然的神情
深不可测,无人明白他此刻心里究竟想些什么。
望见她散落在枕边、有几许些微烧焦的发,墨黑般的眸轻动。
她向他冀望地伸出手的那幕,他记忆犹新——
清早他甫回府,便听闻工坊失火消息,急急赶至,双眼所见,便是她不顾一切,奔入
火场的情景……
他结结实实地愣在当下,连出声都不及。
只能眼睁睁,见她消失于火场。
她做什么?这举动无疑是找死——
他握紧了拳头,不明白心底突生的紧绷是何故。
“主子,主子!夫人她……她冲入火场去了……怎……怎办啊?”紫苏六神无地抓着
他衣袖,落泪不止。
他只是抿紧唇,不语。
她以为自己真能救赎一切?那样的火势,她竟白白上前送死……他眯起眼,直视着面
前灼热火光,心里莫名地翻腾。
“主子,快想法子……这火……好大呀……”紫苏哭喊着几乎要跪下了,“再这样……
夫人……夫人会死的……”
死。乍闻此字,他心无端地一紧。
脑海里忆起她总垂着泪的娇颜,那往火场里飞奔的倩影,翻飞的发,飘扬的衣袖裙襬,
义无反顾的执着勇气,像极了……扑火的蛾——
牙一咬,他愤然提气就要冲入火场。
该死的风萧萧,竟令得他……莫名心乱。
岂料,人群中不知是谁嚷着:“茯苓,茯苓呢?少她一人哪!”
众人又骚乱起来,一群皆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奴仆织工们相互对看寻找,就独独缺
了茯苓。
“啊,在那儿!”一名老妇惊喜地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茯苓缓步自已半毁的火宅子中走出,怀里抱着一大困布匹。
“这是……最后仅存的……”茯苓轻声道,将怀中的锦绫布交予易水寒,随后两眼一
闭,昏了过去。
他及时接住她下坠的身子,却没忘火场里还有另一个女人。
这一耽搁,他听见燃烧中的宅子发出轻微崩裂声。
他脸色愈加难看,正欲放下茯苓,却在同时瞧见了风萧萧竟奇迹似的抱着孩子,跌跌
撞撞地走出。
众人讶然而呼,纷纷迎上前去。
她的模样狼狈至极,在他眼里,却无损她惊人的美丽——特别是那双眼,在看见他时
所迸发出的神采,令他震摄在原地。
她朝他摇摇晃晃而来,嚅动的唇仿佛要说些什么。
他瞧见她的美眸逐渐涣散,明白她要倒下了。
她却朝他伸出手,眼里明显地散着光芒、渴望;他冰冷的眼写着复杂,几乎被她的目
光软化,就要伸手扶持——
忽地,怀中的茯苓动了动,下滑的势子阻挡了他即将伸出的手。
晚了一步。
他清楚的看见她的眼里写着震惊、绝望、痛心……他因那样的眼神而霎时透不过气。
风萧萧颤抖的手颓然一松,在他眼前直直倒下——
易水寒闭了闭眼,又缓缓睁开。
榻上的人儿依旧沈睡,丝毫无转醒迹象。
“唉,夫人心口气血积瘀,此乃长期郁郁寡欢所导致,加上吸入过多浓烟呛伤,才一
块迸发而出;外伤及身体病痛可治,然心病难医,若不设法改善,积郁成疾的症状只会加
重……”
大夫临前走的话语在他耳畔回荡,久久不散。
他不由得向前一步,仔仔细细地端详她的面容。
憔悴而无血色的病容,是当日他初见时的娇艳人儿吗?
似乎……瘦了。易水寒拧起剑眉,忆起在风家和她的首次会面,和如今病恹恹的美人
儿相比,简直消瘦得太多。
下一刻,他立刻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谬。
不,他绝不是在怜惜她,也绝不可能。
她是风绍安的女儿,是仇人之女——
他的拳头握紧,又缓缓松开,深邃的眸回复往日的无情冰冷。
不能忘了娶她的目的。易水寒告诉自己。
他忽地冷冷地一笑,这不正是他所要的结果?
要让她,让风绍安痛不欲生啊。
再一次皱眉抹去那脑海里又清晰浮现的丽颜,易水寒漠视榻上闭眼沈睡的风萧萧,毫
不留恋地转身。
“你当真就这样离开?主子。”紫苏的声音叫住他欲走的身影。
他回过身,有些讶异眼前这个不知名小丫头的大胆。
“奴婢名叫紫苏,主子您想必不知晓。”她清秀的小脸儿微垂,姿态恭敬,语气却丝
毫不见卑微,“因为是茯苓姑娘编派我来服侍夫人,并非由主子您指派;故不知奴婢之名
是理所当然。”
易水寒微怔,随即俊朗的面容转冷,听出她话中的尖刺儿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暗指他刻意忽略冷落了风萧萧?
好极了!他唇畔逸出冷笑,这个小丫头倒真忠心,侍奉她的“夫人”至此,不惜出言
顶撞?
“你——”方要启口,便又被她出乎意外的举动而哑口。
“主子莫恼!”话落,竟应声而跪下,紫苏始终轻垂着首,未曾抬眼,“紫苏只恳求
您,陪在夫人身侧。”
她不懂,主子当真是铁石心肠?方才他袖手旁观的一幕,她惊诧,不解,却打从心底
为夫人抱不平。
主子为何那样狠心,难道真看不见夫人为他的付出?
而今夫人负伤在床,主子还要不闻不问地离开?未免太过无情!
易水寒冷冷视着她,久久不发一语。
好个风萧萧,甫入门不过短短时日,收服人心的速度倒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快速!
“先起身吧。”他只是淡道。
紫苏依言站起,易水寒则再度步至床榻畔,视着那纤弱苍白的人儿,微微发起怔来。
风萧萧——你,究竟有些什么魔力,让每个人的心皆偏向了你……
第五章
议事厅内,气氛肃然凝重。
易水寒端坐于上,脸色比平日更阴沈上几分。
底下还坐着一男一女,左侧是名风姿绰约的美妇,年约四十出头上下,手中绣扇轻摇,
坐姿慵懒,一双狐媚的丹凤眼儿微垂,敛眉深思;右侧则坐着一位年轻男子,斯文白净,
看似文弱书生,他低着首,同样无语。
夜已渐深,时间在一室的静默中悄悄流逝。
“唉,我说呢,你们也开开金口,真闷死人了!”美艳妇人摇着扇,似是有些不耐地
开口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可还真沈得住气。”
“非也。”右侧的斯文男子也随后启口,笑瞅着她,“凤姐儿莫急,正主儿都未出声,
咱们旁人穷担心个什么劲儿?”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朝上位方向,始终不发一语的易水
寒瞧去。
“嗤!我可不若你这般铁石心肠。”被唤凤姐儿的美妇朝他一瞪,“事不关己,你自
然说得轻松。须知,那些全是我的心血,教人一把火全烧了,令我如何甘心?如何不急、
不痛?”
“人为纵火。”
一道低低的嗓音蓦然穿插其中,正在谈话的二人朝易水寒望去,只见他仍僵扳着脸孔,
复述一次:“此祝融之灾,乃是人为。”
“呵,不愧是主子,果真不简单。”美妇扬着笑,媚态横生的凤眼闪过一抹精光。
易水寒望着似乎已了然于心的她,道:“恐怕你已找出了纵火之人?”
“不,还言之过早。”美妇娇懒地更换坐姿,“只是逮着了嫌疑犯,是否由她所为尚
不可得知。”
一旁斯文男子微笑地打趣:“凤姐儿出马,果真就是不同。”
“哼,你这浑小子少贫嘴。”她笑斥着,“若是与我无关,我才懒得理!可这回……
竟将脑筋动到我头上了。”说至此,她恨恨地咬牙:“这工坊归我管辖,里头的每一块布、
每一条丝、每一个人、每一幅绣图,皆由我亲自监管调度,可如今被人焚毁,怎不气极!”
“凤姐儿息怒,想必主子自有定夺。”斯文男子仍只是微笑,说得云淡风轻。
是的,所有人都明白,易家能有如此成就,在短短期间内便打败群雄、进而称霸全国,
她功不可没。
“穆真。”易水寒对着斯文男子开口,“将人带上。”
“是。”他颔首领命而去,随后,带入了此次纵火的嫌疑之人。
出乎意料,来人竟是名女子,丫鬟装扮,年轻得令人惊讶,尚稚嫩的小脸上写着惶恐
畏惧,瘦小的身子害怕地微微打颤。
“是她?”易水寒冷眼一瞧,不由得挑起眉。
“正是。”美妇轻叹口气,摇首同情地看着她,“她甫入工坊尚未足月,手脚倒是伶
俐勤快;在出事前有些嬷嬷们便瞧见她鬼鬼祟祟不知做些什么,由于大伙儿正忙着赶工,
谁也没多加理会,岂料下一刻坊里便失火了……”
美妇懊恼地摇着绣扇,吐口气,“是我疏忽了。”话落,看着那小丫头,又蹙起眉,
“瞧这模样儿,哪有什么胆量做这等纵火之举?显然——”
她话音一顿,美目望向其馀二人,想必不必她开口,他们也已了然于心。
“显然是遭人唆使。”穆真唇畔笑意不改,一语道破。
易水寒仍未语,神情同样莫测高深,室内又陷入了沉默。
“主子……饶命,饶命啊!”小丫鬟忽地“咚”一声重重下跪,在地上不住嗑头,
“我……我是被逼,被逼的……”
易水寒眸子闪了闪,凌利的眼毫不放松地盯着底下伏跪、抖得厉害的身子,“你可知,
犯下此行,会有怎样的后果?”
小丫鬟吓得连头也不敢抬,哽咽地颤着声音落泪不止:“我……请主子网开一面,饶
了我吧。”
易水寒冷冷视着她,忽然站起身,朝她走来;小丫鬟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