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呢?”叶枫沉着声问。
易水寒既已展开报复,想必此刻也已得知无非正是他派遣前去暗杀风绍安之人。
“无非公子?奴才已有好些天没瞧见他了,他一向来去如风啊。”小厮必恭必敬地回
答,不明白他为何问起。
叶枫只是抿紧唇,不答话。
不寻常。
无非是他最信任、最得力之心腹,如今府内发生这样大的事,他没理由还没回来——
他倏而一眯眼,眼神冷厉。
除非他回不来了。
易水寒,好个易水寒哪!
早知他绝非泛泛之辈,在首次和他交锋时便更加确定这一点——武功卓绝的无非竟失
手!
任谁皆料想不到,易水寒竟懂武。
而今,在他再度派遣无非前去刺杀风绍安欲嫁祸于易水寒后,便失去踪影,一去不回。
叶枫冷冷地咬牙,怒火暗生。
无非凶多吉少。
底下的丫鬟小厮二人惊惧不明地对望一眼,坐立不安。
前头隐约传来骚动及扰嚷人声,更让他们惊慌地手足无措。
“少爷,那些人……该怎办啊?万一真要闹上官府,可怎么得了?还硬要咱们偿付他
们的损失——”
“住口!”叶枫怒吼一声,将丫鬟吓得连眼泪也不敢流,不敢再开口。
净是些饭桶!只会哭哭啼啼,成不了事。
“我叶枫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况且咱们叶家地位屹立已久,此等危机意外有何
惧!?”
“但……少爷,姑且莫论外头做乱的众人,咱们这回被退回的布匹数量实在太过庞大,
且多是过去的老顾客,造成的损失将难以计数!况且……上回售出之绣品货款,有大半竟
恶意赖账不缴……”小厮冒着冷汗地诉说,“怎么忽然发生这样的事呢?之前工坊的运作
一直都好好儿的……像是突然间,所有的问题都全冒出头来似的……”
叶枫聆听着,见事态已如此紧急严重,再也无法冷静以对。
“将前头之人暂且按下,我随后就到。”他沈声下令,随后快速地整装。
好可恨,又可怕的易水寒——竟逼得人至此!
他开始领悟到自己是否惹上了不该惹之人。
然事情至此,他已无后悔馀地。
他偏不信易水寒真有那么大能耐能将他搞垮!
待他解决了所有事,下一个要除去的,便是易水寒的性命。
第八章
只是叶枫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易水寒。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意外,让他措手不及,先后莫名偿付了足以倾家荡产的惊人巨额违
金;又遭人一状告上官府,道叶枫四处招惹调戏良家妇女,甚至霸王硬上弓,害得许多闺
女羞愤而自缢;更别提叶家工坊所售出之布匹,竟几乎全被退了回来,血本无归——
一时之间,城内谣言纷传,其中痛快叫好的也大有人在。
只因性好渔色的叶枫早已私下不知玷污了多少良家妇女,却因其庞大的势力,许多受
害者上诉无门,只得默默忍辱,更有许多姑娘因此含恨而终。
这回终于让叶枫尝到苦头,底下百姓们可乐得很,对于他事业家产忽然而起的危机,
反而不怎么关切,还将此事当成茶馀饭后的话题。
于是不过短短半月期间,叶家多年建立而起的事业,竟瞬间岌岌可危,就和……当初
的风家一般——
只是无人知晓个中原因,人人只喜道那叶枫的报应终究也已降临。
目前传闻,那叶府如今已成了空壳,里头的奴仆小厮丫头们见大势已去,早已纷纷作
鸟兽散,而叶枫,则失去了踪影,下落不明。
易府。
“主子,以上便是结果。”穆真挂着愉悦浅笑,清明的眸忽然闪过一抹睿智的精光。
叶枫啊叶枫,就怪你什么人不惹,偏偏惹上了主子。穆真同情地摇着首,为他的遭遇
轻叹。
“还不够。”易水寒却丝毫不放松,沉声道。
叶枫目前仍下落不明,未完全根除敌人,他不会安心。
尤其,是像叶枫那样,阴险狠毒、不会轻易服输之人……
“我已派遣人手寻找,相信不久便有回音。”穆真明白他的顾虑,开口道,而后视着
易水寒俊逸的侧脸,又缓缓启口:“只是,主子,无非的事,你当初不该那样心急。”
当他们得知风绍安是叶枫派遣其心腹无非所杀,又发觉他正是当日于茶楼内暗袭易水
寒之人,新仇加旧恨之下,盛怒是在所难免,只是怎样也没料到一向冷静深沉的易水寒,
竟于三言两语之后,便以所有人都错愕的快速、甚至连阻止都来不及,便眼见甚少展露武
学的易水寒将无非击毙!
“起码,得当着夫人的面,将事情解释清楚,“穆真至今仍在思索他当时为何那样冲
动,“否则,夫人一直以为主子你是凶手——尤其是你又在盛怒之下承认了。”
提到风萧萧,易水寒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加紧绷,抿唇不发一语。
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并非冲动。
他心里是仍恨着风绍安,然而当瞧见无非被他所擒,提起风绍安之死竟云淡风清、丝
毫不在意之际,却蓦然浮上风萧萧伤心欲绝的泪颜——
是冲动?不,在出手的同时,他心里清楚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想为她做点什么而已。
然而,风绍安不是他最恨之人?为何在明了无非杀了他之后,他感觉到的,只有愤怒
和茫然,不见丝毫快意?
既是如此,那么他长久以来一直怀抱着的复仇意念是什么呢?
他对风绍安,对风萧萧,又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态?
究竟是为什么……
穆真明白他们二人之间的相处愈来愈僵冷,却又无计可施,只叹道:“主子,若是你
自个儿无法想通释怀,我们旁人再怎么着急也是无用。”
说着,在离去前,又有意无意地道:“听凤姐儿提起,夫人近日精神气色都很差,在
工坊教授绣织时,有好几次险些又晕了过去……”
话声随着他步出门而逐渐模糊细小,易水寒却一字一句听得清楚真切,不觉蹙起剑眉,
对着一室空荡深思。
烛火摇曳,炫耀的火焰,在空气中闪动。
幽微的,缓慢的,以一种无声的姿态,勾勒出迷茫而惑人的光亮——
一只蛾,不知何时由窗口飞入,于房内飞旋。
风萧萧正埋首于锦布上绣着云纹图样,好明儿个当样品教授织工们。
疲累地一抬首,便被眼前的烛火吸引住目光,而后听闻房内微一细响,四下而寻,瞧
见了一只蛾盘旋而飞。
忽地,它飞舞的势子有了转变,她望向烛火,心了然地一凛。
“别去,别去呀……”她低呼出声,却已来不及阻止。
只见那飞蛾直直朝烛火而去,在她睁大的美眸下,被狰狞的火焰烧灼。
飞蛾在火中痛苦地挣动,烛火摇曳,却燃得更烈。
“会丢了性命的……怎会不明白呢……”她直直地望着,怔怔地流下泪。
明知最后结果,仍义无反顾,是么?
就和她一般,和她一般哪……
被火焰吞噬的残蛾尸体,令她打从心底疼起来。
握着绣针的手颤抖着,泪水模糊了视线,锐利的针尖透过锦布,扎入底下白嫩的指。
鲜红的血流出,她却恍然未觉。
只是木然地、反复地做着扎针、抽线的动作,直到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
她的动作。风萧萧此时仿佛如梦初醒,空洞的眸终于有了焦距,缓缓对上那只大掌的主人
的眼。
“啊,夫君……?”
易水寒脸色难看至极,将紧抓着她纤腕的手抬高,“你该死的在做什么!?”
他一来便瞧见她对着烛火落泪,被针刺伤了又仿佛毫无知觉;视着手中淌着血的指,
他的眸色一黯,极力抹去心底莫名而起异样情绪,和甫推门而入,瞧见她在昏黄烛光下纤
细而孤单的身影时,蓦然而起的心酸——
“我……”风萧萧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无措,“你……怎会来?”
“你似乎忘了,这是‘我们’的房间。”他刻意强调‘我们’二字。
“我……没忘。”她心猛地一跳,垂着首,轻道。
她自然记得,只是自从他们成亲后,他便始终夜宿书楼,这间“新房”,他可是一次
也没进来过……
怎么,她很怕他么?
易水寒将她的惶恐和慌乱看在眼里,心里因这样的发现而气闷。
“你瞧瞧这是什么?”放下她带伤的手,他口气愠怒。
风萧萧眨眨眼,这才发觉自己指上的伤口,和手里那块绣了一半、已被血染污的锦绫
布。
“对不起。”她卑微地道歉,以为他怪罪她弄脏了布,“我没发觉……我待会儿再重
绣一块……”易水寒闻言愕然挑高眉,不可置信。
怎么,她以为他是在关切那块无关紧要的布?
她究竟是把他当成什么了!
“你……”他气得咬牙切齿,“你真是会惹怒我!”
她因他的怒气瑟缩了一下,始终垂着首不敢抬起,声如蚊蚋:“我不是故意……”
“风萧萧!”他的忍耐已达极限,暴吼一声,制止她的胡言乱语。
她惊得抬眼,正好瞧见他对她扬起手。
她吓住了,不明白他为何那样生气?以为他要动手打她,本能地闭起眼,握紧了粉拳
——
须臾,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她讶然睁眼,却瞧见他大步走来,将锦布毫不在意地
往旁一丢,而后抓起她的手细细察看。
“你该死的究竟还有没有知觉!?”
风萧萧傻了眼,忘了将手抽回,只是呆愣地瞧着他的动作。
夫君……怎么?他不是在生气……她毁了那块布么?
她就这样傻傻地任他捉着手,吃惊而呆茫地望着他查看她的伤、替她止血包扎,动作
轻柔得几乎令她忍不住红了脸。
而那块被扔至一旁的云纹锦布,他是瞧也没瞧一眼……
房内霎时变得宁静,方才火爆紧张的气氛一变,转为祥和平静的细腻温情,他轻缓而
专注地处理她的伤,她感受到他粗糙却温暖的手,沉迷在他难得展露而令她心头狂跳不已
的温柔。
两人皆静默着,谁也没有开口。
待包扎完成,他却仍是握着她的小手,没有放开。
那股暧昧而绮丽的氛围包裹住两人,风萧萧视着被他覆住的手,并没有试着抽回,反
而轻轻抬首,和他始终复杂深邃的眸对望。
她瞧见他口唇轻动,似要言语,蓦然一道声音插入——
“夫人,你铁定是饿了,紫苏为你送来了……”清亮的女音随着敞开的门扉轻脆地传
入。
彷若一道雷劈醒了两人,也打破了这绮情迷思,双方皆微微一震,易水寒墨黑的浓眸
恢复了冷然,放开她的手;风萧萧有些无措地垂下头,也同时将手抽回。
“呃,主……主子?”紫苏兴高采烈的笑脸瞬间转而错愕,甫跨入房门的步伐也猛然
一顿,双手捧着托盘僵立于原地。
一双眼骨录录地转了转,又仿佛嗅出房里有些不寻常的气息,紫苏尴尬万分,似乎明
白自己此刻出现得不是时机。
“紫苏该死,不知主子在此。”她努力保持若无其事地走上前,将托盘搁置于桌上,
“既是如此,就不打扰主子和夫人……呃……‘休息’,紫苏退下了。”
语毕,偷偷觑了两人怪异的神色,随后不敢再多待,轻巧地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房内再度只余他们二人。
在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易水寒视着面前的一盅膳食,清了清喉咙,嗓音有些沙哑地道:
“快吃吧。”
“我不饿。”风萧萧为难地摇着首,她是当真没有食欲。
乍闻此言,易水寒一双剑眉又不悦地蹙起。
都瘦成这样了还不吃?是存心要饿死自己?
她望见他冷冽而饱含怒气的眼,只得轻道:“我、我吃就是了。”
素手端起紫苏送来的膳食,勉强吃了几口。
易水寒见她如此,不由得放缓神色,轻叹一声,道:“不要怕我。”
在她眼中,他当真是那样可怕?
而后转念一想,又自嘲地扬起唇。是呀,他怎会不可怕呢?他从未好好待过她,如今,
她又认为他杀了她父亲……想来他不但可怕,还可恨吧?
她讶异地抬眼,不懂他今日为何一再反常,却……奇异的让她……欣喜。
“我没有怕你,夫君。”她认真地看着他,“真的没有。”
而后垂下首,静静喝着热汤,没有再开口。
随后又是窒人的沉默,易水寒霍然起身,淡道:“你休息吧。”
她正勉强喝完紫苏送来的膳食,见他欲离开的势子,心蓦然一急,未及思索便道:
“别走——”
他的动作僵住,她也是。
他极缓慢地回首,深深地凝视她,“你不知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眼见她瞬间涨红的娇美芙颜,他的眸色转暗。
风萧萧话方出口便后悔了,心慌地垂下首,不敢直视他。
“毕竟……这是我……我们的房……”她的声音愈来愈小,几不可闻。
他走上前,伸出手,以自己都讶异的轻缓力道,抬起她的头。
四目交接,视线交缠。
风萧萧直直望入他的眼,感觉被他贴住的颊温暖得几近火烫。
“或者,你要和我谈谈……爹爹的死?夫君。”她的喉咙有些干涩,眼眶却润湿了,
“为何……要承认?我都明白了……”
他一震,倏地放开她。
“那样大的事,底下的丫头们藏不住话,一一同我说了。”她愧疚地咬唇,“我……
那样误解你,你又为何要承认呢……夫君。”
这些日子,她也并非毫无所觉的啊。
所有的事,包括工坊失火、爹爹冤死、所有的一切……她都明白了。
“对不起,夫君,对不起……”呢喃轻柔的泣诉,却狠狠撞进他的心扉。
他的脸颊抽动着,几乎就要伸手拭去她的泪。
“夫君……”她轻唤,却在下一瞬望见他的手在半空中一顿。
“你……好好休息。”紧绷而冷然地抛下话,易水寒缩回手,以让人错愕的速度咬牙
离去。
在转身之际,他锐利的眸没忽略她失望而悲伤的眼——
你,在做什么?他懊恼地自问。
又在犹豫什么、害怕什么、坚持什么?
他真的一点也不懂……
有生以来的首次,他心乱如麻,茫茫然了。
“呵,你终究……还是恨着我呀,夫君……”
在他离去后,风萧萧望着紧闭的门板,凄然苦涩地笑开来。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夫君……”
火中的残蛾尸体已燃尽,而自己呢?恐怕也已体无完肤了吧——
叶家工坊已垮,放眼望之,天下再也无人能与易家争锋,所有原先所属叶家工坊里的
富家大户们纷纷转向易家订制布匹,使得本就生意兴隆的易家工坊更加忙碌,订单应接不
暇;即使当初烧毁的宅子已重新再建完成,且规模比先前大了许多,更加聘人手,重金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