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又是一次痴心妄想,徒落个肝肠寸断的结局。
找到笔,签上名字,她拿出爸爸留下的牛皮纸袋,连同让渡书和私人印鉴,全收放到沈甸甸的袋子里,然後走到曾是新房的他的房间,轻缓地放在床边的五斗柜上。
她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没办法把蓟氏经营得像他一般有声有色,既然他是爸爸属意的继承人,把经营权让给他没什麽不好,总比毁在自己手上要好得多。
不是她无情舍得下他,而是她已看破;看破了自己即使努力一辈子,他的眼、他的心都不会看见她的存在。或许上苍早就决定了他们的未来,不然不会连个孩子都不肯给她,她,放手得心安理得。
就让他跟真心相爱的女人厮守吧!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拿出床底下的行李箱,塞进几件常穿的衣物,上锁,然後将靳家的钥匙留在大厅的矮几上,步出大门。
走了十来步,她不禁回头看著身後的建筑物,一个她住了三年的临时住所。
现在她什麽都没有了,没有爸爸、没有公司,没了丈夫也没了情爱,更甚者,她连心都没有了。
她的一切一切,轻忽得似乎不曾存在、不曾拥有,在这一千多个日子里。
世事实在够讽刺的了,她和他之间的牵系,缘起於三年前的情人节;而在经过整整三年的时间,也缘灭在浪漫的情人节,而她,遍体鳞伤。
她咬了咬牙,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留下的,除了沈甸甸的情和那只价值不菲的牛皮纸袋,就只有留在流理抬上,那被充分遗忘、散乱纠结的两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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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辛妮为金尧寿所举办的接风餐会後,靳仲骐在傍晚时分回到家。冬天的夜来得早,他看不到平日应该已亮在庭前的昏黄小灯,整间屋子显得阴沈吓人。
「芷蔷?」打开门锁,他扭开客厅的大灯。
她睡了吗?还是在房里休息?看到矮几上属於她的钥匙,他略微上扬的心稍稍落下,开始在各个角落寻找她的身影。
厨房,没有;阳台,没有;因为母亲不在,不可能在母亲房里;旋身走进客房,她暂时搬进去睡的房间,还是没有;那麽只有一个可能,在他的房里。
推开房门,意外地没有迎接他的灯光,更没有看见她在里头,那麽她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她的钥匙在家啊!
浴室的门是开著的,自然是不会在里头了,他狐疑地坐上床沿,然後,他看到五斗柜上的牛皮纸袋——
什麽东西?他不记得自己曾放个牛皮纸袋在那里。
起身拿起袋子,倒出里面的东西,最先滚出来的是颗印章,上面刻著蓟芷蔷三个字;接著映入眼瞳的,是一张张散落的文件,躺在最上面的那张纸,上面印著斗大且刺眼的字体——离婚协议书。
他皱起眉,看到上面签署著她的名字,字迹有点抖,连章都盖好了。
她想离婚?为什麽?
心头陡地冒起一丝慌乱,接著他想起自己答应蓟志昌的另一个要求——不弃不离。
违背承诺一向不是他的行事作风,她怎能单方面行事,破坏了他的坚持?
难道是为了岳父弥留时,决定不急救的那件事?他可以解释的,可是她一直没给他机会,因此错不在他。
他踱回她暂居的客房,发现她带走的东西不多,顶多是几件换洗衣物,他安心了。这表示她不会离开很久,也走得不远。
该是回到岳父的房子去了,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她能去的任何地方……等等,会是到丁培允那儿去了吗?!
眉心的皱摺加深,他随即甩甩头,甩去自己的胡乱猜臆;她不像是会乱来的女人,他该对她有点信心。
明天,明天就去向她解释清楚,然後接她回家;不然等母亲游玩回来,他就死定了!她可是母亲的心肝宝贝,地位远远凌驾在他之上。
只是现在该做些什麽好呢?如何才能打发掉多馀的时间呢?他开始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家里的每个房间,却越走越觉得清冷。
哎————好无聊啊!
「「?
蓟芷蔷的确去了丁培允的住所,但与靳仲骐的想法略有出入,她进去坐了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你太冲动了!」当丁培允知道她自作主张地决定离婚,忍不住责备了几句。
「蓟先生好强的个性,你绝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向我提了不只一次,说他绝对不急救。
「你知道,我不是你们的家属,根本不能作任何决定,所以这个责任才会落到靳先生头上,你这样做不是委屈了靳先生吗?」他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懊恼自己当初的预感果然成真。
这下该怎麽收拾才好?
「爸从没跟我说过。」蓟芷蔷一时无法接受这个讯息,她真的误会仲骐了吗?
「说了你会答应吗?」沈重地叹了口气,丁培允的眼神带著宠溺。「芷蔷,我一直把你当妹妹,你和蓟先生的感情我看得一清二楚,倘若蓟先生真向你说了,你不仅不会答应,说不定还会极力阻止,你觉得蓟先生会这麽笨吗?」
她不语,低垂的头颅说明了她可能的做法。
「芷蔷,回去吧!」丁培允在她身旁坐下,苦口婆心地劝道。「姻缘不是那麽容易求得来的,你跟靳先生不是一向处得很好?不可以这麽说散就散,你要真的这麽做了,将来一定会後悔!」
後悔?她早就後悔了。
後悔认识他、後悔嫁给他,更後悔爱上他。看她满心付出後得到什麽?虽然付出不一定有收获,但连最起码的注意都得不到,这样的婚姻,有存在的必要吗?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她会选择将蓟氏无条件送给靳仲骐,至少,她现在还可以保有一颗心,安安稳稳地在胸膛里跳动。
「好不好?回去,芷蔷。」丁培允看不到她的眼神,只能像个傻瓜一样盯著她的发线说道。「我想,靳先生一定很著急,快回去,听话!」
「我知道了,丁大哥。」知道不等於做到,答案只有她能决定。
「那好。」丁培允放心地笑了。「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走。」走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人的安静生活,不要任何人介入,尤其是靳仲骐;那只会使事情变得更复杂,三角关系是她现在最不需要的情绪和环境。「再见了,丁大哥。」她起身离开丁培允的公寓。
丁培允站在门边看她走远,心头百味杂陈。
还好有他这个证人存在,可以证明靳仲骐的清白,不然这该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
「「「
很意外,进办公室做行程报告的不是詹克勤,而是他的老婆罗怡静。
一进门,罗怡静的嘴就没停过,指著靳仲骐的鼻子联哩啪啦骂个没完,吼得靳仲骐是满脸莫名其妙。
「你慢点激动,好不好?」靳仲骐抚著泛疼的额际,他被轰得耳膜都痛了。「我也在找她,你行行好,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里?」
他找蓟芷蔷找了一个礼拜,可是无从找起。他到过蓟志昌的旧居,里面的老管家说没见过蓟芷蔷回去,人,就这麽不见了。$浪 漫 一 生制作$余敏秀旅游回来,听他说蓟芷蔷想结束两人的婚姻关系,靳家差点没因此被整个掀了过来;他庆幸目前还能有个安稳的居所,但母亲的态度很显然是打算跟他长期冷战,而且恐怕得维持到蓟芷蔷回来为止。
「你有没有搞错?!」罗怡静火爆的性格全被挑起。「跟她进礼堂的是我吗?她的老公是我吗?是你耶!靳仲骐,你的老婆失踪一个礼拜了,你还好意思问我她在哪里?!」她都快从口里喷出火来了。
「你不知道吗?」他瞪她,不相信连她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才有鬼!」知道还需要杀到他办公室来吗?「你到哪里找过了?」
「她娘家。」他老实回答。经验告诉他,自首的罪行会轻一些。
「然後呢?」换她瞪他。
「然後?」他愣了下,认真地想了想。「她没去丁培允那里。」所以行踪成谜。
「她朋友呢?你总有认识或见过的吧?」
「没有。」这绝对是实话。
「你你你……」罗怡静的眼中冒出火花,热度几乎将他烤焦!「你再这麽漫不经心好了,我没见过有人老公当得比你还easy!」她气疯了!
「什麽意思?」他眯起眼,总算拿正眼看她。
「当芷蔷说你们之间疏离得不像夫妻,我还半信半疑,现在我总算了解她的意思了!」她想拿颗大石头砸死他那颗猪脑袋。「你摸摸自己的良心,她是怎麽对你,而你,又是怎麽对她?」
怎麽对她?他怔住,发现自己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没想过是不是?」罗怡静嘲讽地扬起嘴角。「难怪她会离开你!」
「她跟你说了什麽?」有时候,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交情,好得比夫妻之间还亲密;思绪一动,他顿时觉得颇不是滋味。
罗怡静冷下脸。「她什麽都没说,我只要看你的态度就一清二楚了。」聪明如她,东拼西凑便能凑出个大概。
「我早就告诉过你,芷蔷她只是个女人;对女人而言,爱情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可是对你们男人来说,那不过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麽要把辛妮安排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她想学经商方法,随便一个高级主管都可以教她,犯得著你亲自来教吗?难不成你对她馀情未了?!」罗怡静越吼越大声,尖锐地逼问道。
「没有!」他反射性地否认。「我对她不过是……」
「不过是怎麽样?」罗怡静的大眼顿时瞪成牛眼。「你想想芷蔷的感觉,好不好?一个女人能承受多少?当她见到老公的旧情人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大大方方的带回家,甚至把人带到她父亲的灵堂,你以为她能怎麽想?!」
「那不是……」他答不出口。他不是她肚里的蛔虫,偏偏她又什麽都不说,他怎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麽?「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好,就算我们都误会你好了,你扪心自问,你为她付出了什麽?」叹了口气,这呆头鹅果然什麽都不明白。
「我?」思索半晌,他只有一个答案。「我挽救蓟氏免於倒闭之苦……」不知怎地,他答得好心虚。
「很好,功劳一件。」撇撇嘴,罗怡静又问:「她呢?她为你付出了什麽?」
他的表情一阵茫然。
「没注意到,是不是?」她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麻烦我们伟大的经营天才,你回去好好地想一想,想想你的生活有什麽改变,你家里有什麽改变,即使是一点点都别放过,这样你就会知道她为你付出多少。
「男人大多自私,女人的关心、付出,你们享受得理所当然,但女人不同;她们可以为心爱的男人牺牲,即使尸骨无存都不在乎。想想她为什麽离开你,以你的聪明才智,我相信这对你而言不会是件难事。」认真想过一回,或许这椿婚姻还有挽救的可能。
「等、等等。」他的眉皱成一直线,一个盲点困住了他。「你为什麽一直强调什麽爱不爱的?这跟我和芷蔷的事有什麽关系?」他的脑子好乱,乱得找不到头绪。
「现在的你不会懂的。」她可怜他,可怜他不懂情爱。「先回去想想她为你做了什麽,或许你会了解我的意思。」感觉是比较性的,比起这个大木头,她老公可爱多了!
「怡静,你说清楚。」好像什麽东西击中他的心,他著急地想弄清楚。
「再怎麽说都不会清楚,除非你想个透彻。」罗怡静无限悲悯地看著他。「我言尽於此,至於能不能找到她,就得看这个侦探帮不帮忙了。」由皮包里抽出一张名片摆在他桌上,她潇洒走人,正巧与推门而入的辛妮擦身而过。
「仲骐哥。」怎麽那麽快就谈完了?她才泡好咖啡呢!「你怎麽了?脸色好难看。」是不是病了?
「没事。」靳仲骐吐了口气,逼出胸口的郁气。「我只是累了。」说不出的累,分不出是肉体还是精神层面,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
「还没找到大嫂吗?」她听詹克勤提过,很是担心。
摇了摇头,靳仲骐的目光落在罗怡静最後丢在桌面的名片上。
贺兰徵信社?贺兰平?这个人真能找到芷蔷吗?在什麽线索都没有的情形之下?一个个连他都答不出的问题,这个侦探真能帮他解答吗?
「仲骐哥,大嫂她……会不会误会了什麽?」每回詹克勤都对她冷嘲热讽,隐约间似乎透露著点点讯息,她不得不作此怀疑。
「不知道。」任何问题都别问他,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芷蔷怎麽会误会他跟辛妮之间还有什麽,他甚至连以前曾和辛妮订婚的事都不曾向她提起过,她凭什麽自作主张胡乱猜测?!
「我听靳妈说……你还留著我们以前的照片?」而且据说保存得很好。若是蓟芷蔷发现了,难保她不会误会;如果她是蓟芷蔷,她绝对误会,而且会误会到底!
照片?!一个模糊的记忆间进脑海,他想起大约一年以前,在他对辛妮另嫁他人的心结还没解开之前,曾在书房撞见蓟芷蔷翻看他放在抽屉里的相本,他甚至因此不准她再踏进书房——
是那件事吗?因为那件事,所以她想偏了?因为那件事,她才决定离婚的吗?
不,若真要算个清楚,这个仇不会等到一年後的现在才来清算,一定还有什麽他不曾注意的地方……
该死!为什麽他对她的了解会这麽少?少得连一个可能都列举不出?!
难道真如怡静所一言,是自己的漫不经心伤了她?
他真的漫不经心吗?为什麽他连一个确切的答案都无法回答自己?为什麽?!
她到底想怎麽样?到底要他怎麽做,她才肯回来解决这些天大的麻烦?他都快被老妈和罗怡静给逼疯了!
「仲骐哥……」靳仲骐的脸部表情越来越狰狞,辛妮看得是心惊胆跳,她从不曾见过温柔的仲骐哥这麽可怕的一面!
「妮妮,以後你调到业务经理那里学习,我没办法再继续教你了。」
第九章
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虽然蓟芷蔷从不认为靳仲骐会试图找她,但她还是选择在离台北不很远的三芝乡落脚,毕竟离摆放爸爸骨灰的灵骨塔较近,她可以常去看看他、陪伴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