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余敏秀尴尬地看了看儿子,见他无所谓地耸著肩,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麽好。「可……现在大多是芷蔷在掌厨,我老了,都忘了该怎麽煮了。」她不自在地扯著笑。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妮妮不早就移民到美国去了吗?怎现在又回到台湾来,而且还跟仲骐一道回来?这下不是更牵扯不清了吗?那芷蔷又该怎麽办好?
「芷蔷回来了吗?」靳仲骐倒是没料到她今天会在家。「我去跟她说一声。」
说完,便一溜烟地溜进厨房。
「芷蔷是大嫂的名字吗?」辛妮仍是一副无邪的天真模样,全然不晓得自己的出现已造成多大的负面影响。
「那可不。」不等余敏秀回答,拖著老婆一道来凑热闹的詹克勤在一旁答腔。
「我们大嫂可贤慧了,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而且对仲骐死心塌地,绝对不会变心。」
他就搞不清楚靳仲骐干麽拉旧情人进公司?而且安排的职位还是离仲骐最近的「特助」,谁晓得那是劳什子特助?他可不会让仲骐背著大嫂乱来,所以他才会故意拉老婆来凑一脚。
罗怡静在一旁叹了口气。她这个老公没什麽不好,就是太鸡婆了点,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犯得著他来插手吗?如果靳仲骐真要跟辛妮旧情复燃,他阻止得了吗?只怕让蓟芷蔷更难堪罢了。
辛妮闻言脸色一黯。她知道詹克勤是拐著弯骂她,但她真的不是来破坏仲骐哥的婚姻的;为了金尧寿、为了重新建立摇摇欲坠的家庭,她绝不会轻易被这点讽刺给打倒。要不是尧寿有事耽搁,晚两天才会来台,她一定要他也一起来,这样就不会让人误会了……
余敏秀担心地看著厨房口,一颗心怎麽也无法平静。四个人四种心思,淡淡的在各自的心头打算——
「芷蔷。」踱进厨房,她纤弱的背影映进瞳底。「你今天怎麽回来得那麽早?
」抽油烟机的声音嗡嗡作响,靳仲骐走到她身後距离两步的位置停下。
「爸坚持请看护帮忙照顾,所以我才有空回来煮饭。」是你一直都回来得太晚。蓟芷蔷努力维持声音平顺,她小心地将猪肉切成细丝,微颤的指几乎拿不稳菜刀。
她忘不了那个女孩的脸。那些被收藏得极好的照片,稳稳地收放在她无法进入的书房禁地的那个女孩,现在就在客厅里笑著,她不会错认的。
她不是不再留在他身边了吗?为什麽会在这时候出现?
她是现在才突然出现,还是早就出现在他身边,她从不知晓?
她是不是发现了他们夫妻若即若离的生疏情感,而故意出现在她面前,好拯救他「脱离苦海」?
她不晓得自己该用何种面容以对,所有令她无措的事,一件又一件地发生了。
先是爸爸的病,她无能为力又无法放下;现在他的身边又出现了他的最爱,这是不是意味著他俩缘分将尽、终会分离?!
「抱歉,分量可能得多一点,我带了同事回来吃饭。」习惯使然,脱口而出的话语依旧生疏有礼。
「好。」她闭了闭眼,小心不让菜刀滑过自己的手指。
同事?真的只是同事吗?她不敢问也问不出口,怕得到的是令人心碎的答案。
此时此刻她情愿当一只鸵鸟,一只把头埋在沙堆里的鸵鸟,只要不戳破表面维持的假象,她或许还可以多拥有他一些时日……
父亲的病耗去她太多力量,她确定自己无法在这耗弱的时刻承受更多苦痛。
「……麻烦你了。」他张了张嘴,原想说些什麽,却终究只说了饱含距离的四个字。「我出去陪陪他们。」
「嗯。」过了好久,她才找到发声的方式,而他,早就走出厨房——
晶莹的泪珠一滴滴落在切好的肉丝上面,不知道这样烹调出来的菜色,会不会太咸?
???
餐桌上的气氛无限诡谲,每个人看起来都若有所思,却让任何人都看不清彼此心里头的想法。
席间,他们意外多了一位访客,一位料想不到的访客——丁培允。
「抱歉,蓟先生有些东西要我今天一定得交给芷蔷,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吃饭。」由於他到医院的时间正好跟蓟芷蔷错开,所以他不得不再次踏足靳家。
「丁先生,留下来一起用吧!」蓟芷蔷木然地接过了培允递给她的牛皮纸袋,她还暗自思忖这厚厚的一叠会是什麽东西,余敏秀便开口留人了。
「呃,不用麻烦了,我还得到医院去看看蓟先生。」他孤家寡人一个,下了班後又往返於医院与靳家之间,肚子里自然是空无一物,此刻还不识相地咕噜作响。
「丁大哥。」蓟芷蔷距离丁培允最近,自然听见他肚子里传出的哀嚎声,她不觉露出一抹笑。「既然我婆婆都这麽说了,不如你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用餐吧!」
何况人家是来帮自已送东西的,让他空腹而返,太不道德。
「这……好吧。」不是他嘴馋,也不是他爱赖著不走,实在是蓟芷蔷的脸色太过苍白,让他一双腿怎麽也走不开。
看客厅里头食客众多,怎麽她还一脸快昏倒的样子,是里面有她不喜欢的人吗?还是有人不长眼地找她秽气?他倒要留下来看看,谁敢对她这个靳家的年轻女主人不敬?!
一见丁培允高大的身形进了门,众人自然地在蓟芷蔷身边多空出一个位置,而丁培允也不觉不妥地自然落座。
靳仲骐微微蹙著眉心,他没有忽略蓟芷蓄刚才对这家伙露出的笑容。
不知怎地,他就是看这个大块头不顺眼,尤其当他站在芷蔷身边,一股控制不住的气闷便直窜脑门,怎麽都无法舒坦!
「靳先生,打扰了。」丁培允看了眼靳仲骐,陡地咧开嘴笑。
「丁先生别客气,当在自己家里就行了。」客套话人人会说,在商场上战无不克的靳仲骐尤其说得特好。
在场的众人各自互相介绍了下,免不了又是一阵名片在餐桌上交会,隔空飞来飞去,之後才各自拿起碗筷吃将起来。
詹克勤眨了眨眼。哎哟!这个局势怎麽越来越怪异了咧?
靳仲骐旁边坐著辛妮,蓟芷蔷身边坐著的是刚进门的大个子,而两夫妻之间却杵著个靳妈,怎麽看都不协调,这家子怎会坐成这副模样?!
早知道就由他来配座。
如果由他配座的话,他会把靳妈移到靳仲骐的左边,让蓟芷蔷坐在仲骐的右边,那靳妈就会「适时」地隔开仲骐和辛妮。而老婆大人呢,就安排在蓟芷蔷右侧,他正好名正言顺地坐在老婆旁边,正好把大个子和辛妮摆在一起。噢!完美极了。
看著詹克勤面露难色,一会儿又露出傻笑,罗怡静不禁抚著额头叹了口气;以她对老公的了解,他一定又在天马行空地乱想一通了!
从头到尾,餐桌上交战的都是社交辞令,每个人或多或少地交换一下心得,唯有蓟芷蔷,她是唯一安静无声、默默吃饭的人。
偶尔,靳仲骐瞧不出任何情绪的眼会落在她脸上;偶尔,丁培允略带关心的神色会闪过她低垂的发;偶尔,流转在她和靳仲骐、辛妮之间的,是余敏秀忧心仲仲的目光,蓟芷蔷却始终低垂著头,不曾发现。
而看得透彻了然的,则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罗怡静。
不是说辛妮已另嫁良人,而那人也即将来台,那麽老公和靳妈又有什麽好担心的?人家的目的又不是在靳仲骐身上,只不过想向他学点商场上的应对伎俩,这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还有,那个大个子看那小媳妇的眼神不像另有所图,因为很少人会用那麽清明的眼看著心存意图的对象,这个假设应该也在老公天马行空的设想之外,马上又可以刷掉另一个麻烦点。
在她看来,真正有问题的是靳仲骐和蓟芷蔷两夫妻。
虽然她不知道靳仲骐和蓟芷蔷之间发生了什麽事,但她可以肯定那个两人的问题不小;她从没见过一对夫妻在饭桌上,从头到尾没说过半句话……喔!!不是没有,而是只有那种即将离婚的夫妻才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问题肯定很大条!
看在老公如此紧张的分上,她或许可以找时间跟蓟芷蔷聊一聊,聊聊女人家的想法、女人家的心事,顺便聊聊她的烦心事,搞不好可以用她的「奶油桂花手」,挽救一桩可怜的婚姻也说不定。
啊!真令人期待啊————
第七章
靳仲骐尽责地等候客人全数离去,并确定母亲已入房休息後,才回房准备休息。
「芷蔷?」房里的灯已经关了,他脱掉衣服换上睡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你睡了吗?」
蓟芷蔷背对著他,感觉他的体重压沈了身後的床铺,她缓缓睁开眼盯著焦距模糊的五斗柜,抿紧唇沈默不语。
耳畔漾开浅浅的叹息,靳仲骐温暖的手臂陡然轻缓地环住她的腰,微一使力,将她拉入怀里,让她瘦削的背脊靠在他胸前,她甚至可以听见他胸腔里心脏跃动的声音。
凑近她颈窝,闻嗅她发间淡淡的洗发精香味,也不管她是否早已入睡,他轻浅的在她耳边低语。「谢谢你让我们享受一顿丰盛的晚餐上一股心酸突地窜上心窝,她不敢相信这是一直对自己冷情以待的丈夫所会做出的举动,虽然他的话依旧生疏有礼,可他的举止和动作却柔情满溢,跟说出来的话语极不搭嘎。
他为什麽突然对自己温柔了起来?
不是有人说,男人之所以会表现得不同以往,泰半是因为心虚。
他也是心虚吗?为什麽心虚?是因为辛妮吗?如果真是如此,她宁愿不要他虚伪的温柔……
那带有掩盖意味的温柔假象,对她而言,不啻是另一种更尖锐残酷的无形伤害!
「芷蔷,」感觉她的肩细细抽动,他敏感地发觉她的情绪波动。「怎麽了?是不是哭了?」怎麽好端端的就哭了?什麽事困扰她了?
蓟芷蔷还是不说话,只是一迳儿地摇头,眼泪抑不住地流个不停。
「你别老是哭啊!」用力将她翻过身,将她的头按进胸口。「你最近好爱哭,到底怎麽了?不哭好不好?」是呀,感觉从岳父入院後,眼泪似乎就不曾离开过她的眸,说真的,他很不习惯。
他不安慰还好,听他这麽一诱哄,她更是无法自抑地落泪,哭音由他的胸口问声传出,就像一曲哀伤的小调,轻轻浅浅地敲进他的耳膜。
哎呀!现在到底是什麽情况?她干麽哭个不停?再哭下去,他们身下的软床可就要变成水床了!
手忙脚乱地抬起她的下颚,泪痕交错的小脸映入他深不见底的黑瞳,那股说不出的沈闷郁气霍地又窜上心头;他说不出所以然地低头吮去她的泪,咸咸湿湿的,有她的味道。
「别这样……」她赧红了脸,不敢放任自己承受更多。
不要对她这麽温柔。因为即使理智不断告知她这全是假象,她仍免不了会耽溺其中,毕竟她终究是个女人,一个满心期待爱情的脆弱女人。
「为什麽不?」她的羞涩轻易挑起他的熊熊欲念,他很惊讶这一点从未因时间流逝而改变,而她往往根本什麽都没做。「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沈,俯身用牙齿轻咬她红嫩的唇瓣,催促著她张开小嘴承接他热切的吻;今夜的他,心情异常浮动,隐隐觉得好像自己将失去什麽似的,他不觉抱紧她柔软香馥的娇躯,彷佛这样会让他稍感心安……
「仲骐……」他知道他现在抱的是她吗?!她是蓟芷蔷,不是他心爱的女人,为什麽他还可以如此激切地吻她?
「嘘。」堵住她轻喃的唇,阻去她任何可能的拒绝,他温柔地覆上她的娇胴,需索著他所想拥有的一切。
蓟芷蔷无助地闭上眼,无语地承受他的激情。
就让她再放纵一次,如果这一切即将成为过往,她愿意将这份美好永留心底。
冬夜正深、寒风正凉,屋外冷风飒飒,屋内,春情正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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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罗怡静自认为做好缜密的计划,准备不著痕迹地融入蓟芷蔷的生活,化身为她的闺中好友并跟她分享女人心事之际,事情便发生了——
当蓟芷蔷好不容易弄清楚父亲交给她的一大堆文件,是蓟氏企业和父亲所有资产的所有权状时,所有的现实情况便开始脱离控制。
那些繁琐的权状已全数过户到她名下,没有一件例外,她突然心生不安,眼皮霎时猛跳个不停;她惊惶失措,偏偏婆婆又不在家,她忙叫了辆计程车直冲医院,不料竟在医院外面看到刚停好车,正准备跑进医院的靳仲骐。
「仲骐?」蓟芷蔷加快脚步追上他,心里的不安不断扩大。「你不是去上班了吗?怎麽会到医院来了?」两个人都没停下脚步,边跑边说。
「我接到丁先生的通知,实际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靳仲骐神情复杂,瞳底渗入一丝担忧。「芷蔷,不管发生什麽事,你都要冷静!」丁培允的告知电话十分短促,除了说明蓟志昌看起来很痛苦、情况很不乐观之外,其馀的便什麽都没交代了。为了待会儿可能的突发状况,他得先让她稳住情绪。
「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她的脸转成苍白,被他拉进电梯里。
「我没有什麽意思!」他也很急,因为状况不明,任何说明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不过,他已作了最坏的打算。「我只是希望你能冷静一点。」
电梯停了下来,两人又开始往病房冲,正巧在廊上遇到同时冲往病房的医生。
蓟芷蔷的心跳好快,她分不清是紧张还是跑步造成的心脏负担。「医生,我爸爸的情况……」
「我必须先诊察他的情况,等会儿再说好不好?」医生走进病房察看蓟志昌的反应,丁培允则紧张地站在床边。
「丁大哥,你怎麽没早点叫医生?」甚至没有通知我。蓟芷蔷紧张且小声地拉了拉丁培允的袖子,语带责备。
「没办法啊!」丁培允是有苦说不出。「蓟先生在昏厥之前什麽都不肯让我做,除了打电话给靳先生之外。」他抬头看了眼靳仲骐,匆匆向他点头示意。
「麻烦让开一点。」医生焦躁地推开他们,交代一旁的护士小姐。「准备电击用具,我们先行急救上病人的瞳孔有放大现象,再不急救恐怕就来不及了—.「等等!」当所有医护人员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准备各自行动之际,靳仲骐蓦然出声阻止。「我们决定……不急救。」他深吸口气,艰难且沈痛地作下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