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莉骂得正高兴,季璇出奇不意的扬起手,挥给她一巴掌。“啪!”地一声,杨文莉皮肤松垮的脸颊立刻浮起五根鲜明的红印。
杨文莉又惊又怒,“你敢打我?你竟敢打我?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小贱人、小杂种,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竟然打我……”她抚著火热的脸颊,凌厉的目光闪著两簇炽热的火焰,像要置季璇于死地一般。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是你自己活该欠打!讲话既不经大脑又口无遮拦,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你谁都可以骂,就是不准骂我母亲!”季璇挺直肩膀,握紧拳头,毫无畏惧的迎向她。
“她偷了我的丈夫,我为什么不能骂她?我不但骂她,我还毁了她那张用来勾引我丈夫的相片呢?”杨文莉洋洋得意地冷笑著。
“你说什么?你私自闯入我母亲的卧房是不是?你把她那张照片怎么样了?你说!”季璇眼神锐利的瞪视著她。
那张四十吋巨照是谷正杰为她母亲拍摄的所有照片中,他们两人最钟爱的一张。那张照片里更是充满季璇对母亲季明娟的怀念。
如果杨文莉真的敢动那张照片,季璇绝不会放过她的!“怎么样?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杨文莉轻蔑而得意地笑了笑。
“我会上去看的,要是让我看到那张照片有一丝破损,我绝不会放过你!”季璇转身朝楼梯疾步而去。
当季璇奔至二楼,打开季明娟房门的刹那,她整个人僵住了。
整个房间像被十个超级台风扫过似的。一整组同为淡紫色系的窗帘、床罩、棉被……全成了一块块破布。衣柜的门敞开著,她母亲生前穿的那些昂贵服饰,都被剪得支离破碎,散了一地……天哪!这是什么情况?季璇实在无法想像,她不过才离家半年多,家里怎么会变成这样?然而,就在她的目光移至房门右侧挂著她母亲四十吋巨照的墙壁时,她更是惊骇不已……精致的紫水晶相框碎了一地,季明娟那张照片像是被狗啃过似的,碎成片片、惨不忍睹。
季璇心都凉了。她一个箭步上前,跪跌在那堆支离破碎的照片前,心痛地大声哀号。
“妈……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妈……”
她的哭声凄厉、哀绝,令人不觉为之鼻酸。
突然,她想起,陈伯和陈嫂呢?他们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呢?“陈伯!陈嫂!陈伯……”她抬起头,四处张望喊叫。
“你不必再叫了,你喊破喉咙他们也不会出现的。”杨文莉出现在门口。
“他们呢?到哪里去了?”
“我把他们解雇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她得意的笑了笑。
“你这个坏女人、臭女人,这是我母亲的房间,你凭什么在这里撒野!”季璇爬起身,手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杨文莉拍掉她的手,“我说过,我才是这幢房子的女主人,你母亲抢了我的丈夫,我这样对她还算不错了,要是让我知道她人葬在哪儿,看我不把她挖出来剁成肉酱才怪!”
“你这个黑心肝的坏女人,看你对我母亲做了什么,我这就叫我父亲来看,看你对我母亲做的这一切……”
季璇冲至床头柜,拿起电话要打。
“你不必浪费力气了,你父亲人在美国,你找不到他的。”
话筒自季璇手中滑落一阵冰凉自她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谷正杰──她最后、唯一仅有的依靠,这一刻竟然身在遥远的国外!难道是老天要绝她?不!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被打败!更不能认输!杨文莉毁了她母亲最钟爱的照片,她不能放过她!即使没有谷正杰给她当靠山,她还是要靠自己,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杨文莉,你这个坏女人、王八蛋!你敢毁了我母亲的照片,让我母亲死后灵魂都不得安息,我跟你拚了……”
季璇冲上前,抓住她那一身出自日本名师川久保玲之手的复古式套装,猛烈拉扯。
“干什么!你这个小太妹、小贱人!你放开我……”杨文莉奋力挣扎著。
两个人揪扯成一团。
杨文莉毕竟有点年纪,根本抵不过年轻、力气较大的季璇,在她头顶的发髻全被季璇扯成一堆稻草,而她也痛得溢出泪水时,她突然朝房门口大叫:“来人哪!快来人哪!”
然后,不知从哪儿冒出两个粗壮的大男人,及时出现在门口。
“看什么看,你们两个饭桶!还不赶快把这个疯女人拉开,杵在那儿做什么?”杨文莉痛得哇哇叫,见到那两名看似保镖的男人出现,立刻破口大骂。
于是,季璇被其中一个男人像拎小鸡似的,给抓到一边去。
“放开我!放开我……你抓我干嘛?放开我……”季璇对抓著她的男人又打又踢、又叫又骂的,那名男子却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杨文莉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又伸手揉揉痛楚的头皮,赫然发现,她的头发被季璇扯下一大束,不禁怒火中烧,毫不犹豫的冲至季璇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狠的、重重的掴了她一个巴掌。
季璇被她这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耳朵嗡嗡作响。
在她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杨文莉已下达命令──“你们两个,把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给扔出去!记住,扔出一楼庭院的大门去!别让我再看见她!”
于是,季璇就这样的给赶出了“明娟园”,那个充满了她欢笑泪水和成长过程点滴的地方。
茫茫人海,她该何去何从呢?
※※※
季明娟的墓地位于彰化田尾极富盛名的公路花园旁,一座花园公墓内。
这是她临终前唯一的遗愿。她说她来自这里,末了当然也要回到这里。高雄只是她人生的一处过站,落叶归根才是她心之所愿。
傍晚时分,季璇带著一大束娇嫩的小白菊,来到季明娟的墓前。望著墓碑上,她母亲遗照上的微笑,一阵酸楚涌上心头……妈妈,你为什么要这么早走?为什么要丢下璇璇一个人,像个没有家、没人爱,也没人疼的可怜虫?妈妈,你怎么忍心不要我?你不是一直都最疼璇璇的,为什么你忍心丢下我,一个人先走呢?妈妈,璇璇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你知道吗?季璇在心底一声声、一遍遍的呼唤著亲爱的母亲,然而回应她的,仍然只是那块冰冷的墓碑!她温柔慈爱的母亲,再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的面前,将她拥入怀中,抚慰她受尽委屈和创伤的心灵,再也不能了……“妈妈,‘明娟园’被杨文莉那个坏女人抢走了,我再也回不去了,爸爸又在国外,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我该怎么办?妈妈……请你告诉我,璇璇应该怎么办?请你告诉我,妈妈……”季璇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任凭她哭得柔肠寸断,哀痛欲绝,所见到的仍然是墓碑上,她母亲那朵和煦的微笑。
墓园的管理员,一名年近七旬的老伯,走到她身边,“小女孩,来悼念亡故的亲人是很好,但逝者已矣,你这样哭,不是要教躺在地下的亲人为你不安了吗?”
“我知道了,谢谢你,老伯。”季璇抹去泪水。
“好孩子,太阳就快下山了,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去吧。”老伯露出一脸慈祥的笑容。
季璇闻言,只觉心底一阵凄凉。回家?她也想呀!可是她已经没有家了!“老伯,谢谢你。我走了,再见!”
季璇向母亲的墓碑行一鞠躬之后,向管理员挥手道别,漫步走出公墓。
※※※
“梦菲国际贸易公司”顶楼的豪华套房内。
季璇穿了一袭巴黎进口的CD白色雪纺纱质洋装,坐在梳妆台前,为自己施点淡妆。
她的眉毛既浓且黑,完全不需修饰。她的眼睛大而圆,可以不必上眼影。只剩下嘴唇,她看著镜中的自己,唇色似乎太白了些,于是,她拿起口红,轻轻涂在小巧的唇瓣上,抿抿唇,看起来精神多了。
她满意的微微一笑。妈妈,这个世界遗忘了我,再没人要我了!我没有家可以回,我只有去找你了,因为我知道,只有你不会不要我,你一直都是最心疼我的,对不对?妈妈……梳妆台上放著一封信,是给颜育奇的。
另外,还有一把水果刀!那是她平时用来削水果用的。
她缓缓的拿起那把刀。
妈妈,璇璇来找你了!这个世界上再没人要璇璇了,璇璇要挥别这个世界,回到你的怀里去……锋利的水果刀轻轻划过她白皙的手腕。血丝缓缓的渗出……痛吗?是心痛!当锋利的刀刃再度落下时,鲜红的血迅速冒出。一滴一滴……落在她雪白的裙上!她觉得,离母亲愈来愈近了。相对的,她离这个世界似乎愈来愈远……要回到母亲身边,她应该很高兴的。可是为什么心中仍有一丝放不开的牵绊呢?这一刻,她突然好想再听听颜育奇动人的声音。她知道,只要再听听他迷人的嗓音,她便可放下心中那块大石,安心回到母亲身边。
季璇缓缓的站起身,扶著墙壁和衣柜,摇摇晃晃的来到床头柜的电话旁,她整个人无力地跌坐在床沿上。她将水果刀放在电话旁,拿起话筒,直拨颜育奇家里的号码。
“喂!请问找哪位?”接电话的是颜育奇本人。
那声音曾经是最熟悉不过的,季璇立刻就认出是他!“阿奇……我是季璇……”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你还打电话来干嘛?”他十分厌恶的准备挂上电话。
“等一下──求求你,听我说完几句话……你再挂……”话筒里传来季璇急切的低求声。
颜育奇悬在半空中的手停了几秒钟。
“求求你……”
终于,他重新拿回耳边。“你说吧。我没有多少时间……”
“我爱你……我从来不曾恨过你,真的……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诉你……阿奇……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到死都爱……你……”季璇的声音开始呈现飘忽的语调。
颜育奇感到不对劲了!“季璇,你讲话怎么这样?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要你记住一句话,我……爱你,就算……我死……我对你的……爱……也永远……不会停止。别了……”
“砰”一声,话筒跌落了!不是挂掉的声音。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
一股不祥的感觉窜上他心头,季璇会不会出事了?他立刻毫不迟疑的拨电话至周家──“喂──”是美玉的声音。
“季璇在不在?”顾不得礼貌,颜育奇直截了当的问。
“她人不在这儿,你是谁?”美玉并未认出他的声音。
“我是颜育奇,季璇真的没在你家吗?”他急切的问。
“真的没有!”美玉十分肯定的语气。
“麻烦你叫国森听电话,快!”颜育奇急切的催促道。他握著话筒的手心已经开始冒汗了。
“什么事这么急呀?”美玉莫名其妙的迟疑道。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你快叫国森来听,迟了就来不及了!”
“好吧,你等等……”听出他语气里的紧张,美玉警觉非比寻常,赶紧找来国森听电话。
“喂,我是国森。”
“国森,你赶快想想,季璇现在可能会在哪里?”
“发生什么事了?”周国森一头雾水。
“季璇刚刚拨了通电话给我,语气似乎不太对劲,我担心她可能出事了!”
“怎么会这样呢?她有没有说她在哪儿?”
“没有。你快想想,就你所知,她可能会在哪里?”
“除了高雄和‘梦菲’顶楼的套房,她应该没别的地方可去了。这样吧,我先挂掉电话,再分别打到高雄及她的套房里看看。”
“也好,如果你找到她,别忘了通知我一声,我等你电话。”
“我会的。”
挂上电话,颜育奇逐渐不安的心开始诚挚的祈祷著,老天!求求你,别让季璇出什么事,求求你……
※※※
医院急诊室门口上方的红灯,仍然刺眼的亮著。
急诊室外面,聚集了一群焦虑难安的人,徐建伟与魏秋芳夫妇、周国森三兄妹。季明珠则躺在隔壁恢复室休息。
季璇被送到医院来时,已经失血过多,她是AB型血型,医院里这种血型的血液碰巧不够,众人之中,只有季明珠是这种血型,为了救季璇,季明珠抽了近八百CC的血输给她,此刻正躺在恢复室无法下床。
魏秋芳和徐建伟两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的来回踱步。
周美玉手里握著季璇欲留给颜育奇的信,又急又气又心痛,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
周国森打过电话给颜育奇之后,回到急诊室门口,整个人靠在墙上,不知所措。
稍后,颜育奇偕同母亲林素贞,匆匆赶至医院。
“怎么样?季璇要不要紧?医生怎么说?”颜育奇冲著周国森直问。
周国森尚未回答他,一旁的美玉立即上前,将握在手里那封季璇留给他的信朝他脸上掷去。
“这是她留给你的遗书,张大你的眼睛,好好的看清楚,看她是怎么对你的,而你又是怎么对她的!”美玉神情激动,悻悻然道。
颜育奇弯腰拾起那封信,迅速打开来──阿奇︰我走了!虽然我是如此的舍不得你,但我已无处可去,也别无选择了。
在我这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便是做你的新娘。然而,老天爷却安排我俩无法结合。我不怪你,真的!不管你是如何误解我、伤害我,我都不怪你。因为我不舍得……聚是缘、散是命。真要怨,我也只怨我俩无缘……和你相恋的那段日子,是我今生最美的回忆。我想说声谢谢你,给了我一段最珍贵的回忆。
虽然我俩的结局是如此的无奈,我仍然坚持,爱过你,我已不枉此生了。
在我的人生旅程即将落幕的时刻,穿上这袭纯白洋装,留给你一个最美的印象。来生,但愿我能成为你唯一、最美的新娘。我会用深爱伴你一生情长,只求别再教我一人孤独惆怅。
别了,吾爱……不说再见,因我们今生将无法再见……季璇绝笔信纸自颜育奇指间滑落,他疯狂的捶打著墙壁。
“老天!怎么会这样?是我误会她,是我逼她想不开的!是我的错!是我……”
“阿奇,你别这样,阿奇……”林素贞上前拉住他捶打墙壁的手,心疼的劝道。
颜育奇突然转身抓住母亲细弱的肩膀,激动地摇撼著,“妈,季璇她是真的爱我,真的很爱很爱我呀,妈……”
林素贞无言的低下身,拾起那封信,双手微颤的看著。
美玉终于压抑不住,冲至颜育奇面前,挥拳如雨的落在他胸膛上。“你这个王八蛋、大混蛋!季璇那么爱你,你还误会她,你这个世纪超级大白痴,季璇对你用情那么深,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她?怎么可以……”美玉一边挥拳一边落泪,终至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