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雁仍不放他走,她这辈子都不打算让他走。
无可奈何的,他再次开口:“红雁,即使你我是在倚红楼相识,我也从没看轻过你,如今你难道真要我看轻你吗?”
她狼狈地往后退,终是放开了手。看著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我在你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吗?”她喃喃自语。
然而,刘家钰并没有去找章晓枫;他心想,夜已深,她应该已经休息了。
刘家钰信步走到荷塘边,接近夏季的荷塘亭亭玉立著含苞待放的花朵,在月色的映照下,展现出一种出污泥而不染的美。
他欣赏著静夜的荷,让自己的思绪沉淀。
他见荷塘的另一边,在石上有个人影。这么深的夜,怎还有人坐在石上?他好奇的走过去。
那人是侧坐著的,望著遥远的月,仿佛在想些什么,一点也没发现后头有个人正走近自己。
刘家钰生怕自己打扰了别人的沉思,停下脚步后,竟也望著月,看著那人发起呆来。
一站一坐,两人竟在不认识的情况下,分享著月光。
刘家钰仔细观察眼前的佳人,那一袭湖绿色的纱裙随风飘扬,好似一团轻烟,让她仿佛在云端、在雾中那样虚幻,可是她的背影他仿佛在哪里见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徐徐侧身,露出姣好的容颜。
那不就是她吗!他的惊喜盈满心间。他找她找得那么辛苦,完全没有一点她的消息,如今却在此相遇。
刘家钰在心中赞叹著她的美,每一次见到她,虽然是同一张容颜,却一次又一次让他惊艳。
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眼似明珠又似星辰,她的皮肤晶莹得好似覆上一层温润的月光般。
咦!她的发也好长,竟跟晓枫有些像,不!是比晓枫更长。若不是此刻离她这样近,他几乎要怀疑她究竟是人还是鬼,怎能如此脱俗得近乎圣洁。
不知为什么,今夜的妯似乎与往日的妯有些不同,好像他本来就认识她,他对她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好像很久以前舀经在哪儿见过,却又那么陌生。他怔怔地凝视那绝美的容颜,无心赏月了。
他苦苦思索,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那是他深爱过生生世世,却遗落在人海的身影。
“莲儿!”他脱口而出。
芙蓉蓦然回首,惊觉刘家钰就在她身后,痴痴地望著自己。
那早已被遗忘的名、前几世的记亿,他怎么唤得出?凡人轮回前必去见孟婆,一旦喝了孟婆汤,就会永生永世的遗忘过去,他怎么可能还记得她?
那时莲儿离开了他,他也因为这样抑郁而终,可是他仍希望与莲儿再续前缘,所以在去见孟婆时,他用尽一切的方法,终于没喝下那孟婆汤。
这一层缘由,芙蓉当然不会知道。
芙蓉正欲开口说话,却在刹那间想起水仙说过的话──为了你好,别下去!
你忘了自己将登仙位吗?那是你将近千年的愿望呀!
她垂下眼帘,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不属于自己的就别强求,下了决定就别后悔。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莲儿。”她淡淡地说。努力要求自己,将前世的遗憾释怀,超脱那份牵挂。
“你不是吗?”刘家钰怀疑的问。“可是你跟她长得好像。”
“莲儿已经死很久了,不是吗?”她不疾不徐地说。
“你知道她?”刘家钰来到她面前,仔细瞧著她的眼底眉间,蓦然惊呼:“你就是莲儿!莲儿,我找得你好苦。”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我终于找到你了!”
刘家钰的记忆陡然鲜明,原来她们两人真的是同一人。
“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梦见你在弹琴,梦见你离开我。”
那一声声的呼唤,唤出了几世纠缠的情感。
前几世的记忆像浪潮般滚滚而来,一幕一幕不止歇。
“跟我走!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芙蓉挣开他的手,回避似的转身,“那是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她心中一酸。前世伤心的恋人,今世却又相遇,真要拒绝,说出口的话连自己听了都心痛。她明明不是人,为什么拥有人的感情?令她那么矛盾和难过。
“过去了吗?那你为什么不敢面对我?你分明记得我,你对我还有感情,对不对?”他扳过她的身子,强迫她面对自己。“不要跟我说莲儿已经死了,你就是她,到底你在逃避什么?”
“我不是她,她是我的前世,我跟你的事早已经过去了!”她忍无可忍的喊。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忘了我吧!”
刘家钰不愿让她就这么离开。“莲儿,我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你?”望著她若即若离的身影,他心中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伤痛。
“都说了我不是莲儿,怎么你就是不懂。”
她凄然的语调纠著他的心。
不见了!她竟然在转瞬间不见!
他不禁有些骇然,那女子究竟是人是鬼,竟说不见就不见。她如果不是莲儿,为什么听见自己的呼唤会回头?
好多的疑问没有答案,她说的话好似意有所指,连说话的口气好像也曾听过。
刘家钰苦苦思索,猛一抬头,天竟然已经微亮。在荷塘边站了大半夜,肚子也有些饿了,他慢慢地往章晓枫房间方向走去。
“少爷。”菊月看见他,问道:“这么早就起床了?”
他也没说什么,只问:“晓枫醒了吗?”
菊月点点头,“正吃著早膳,精神比昨儿个好呢!”
“那你怎么没陪著她,自个儿跑出来?”
菊月笑一笑,那笑容带了一点怪。“红雁姑娘说要陪晓枫姑娘用膳、说说话,怕我在一旁碍事,就打发我出来拿东西。”
刘家钰皱了皱眉。红雁会跟她说什么?“你再帮我拿一些吃的,送到晓枫房里去,我去看看她。”他边走边交代。
“好。”菊月一溜烟地跑掉,心里想著:少爷怕晓枫姑娘被欺负呢!
章晓枫在晨曦的阳光中醒来,全身上下有说不出的难过;她一张口,立即吐了口鲜血在帕子上。瞧瞧帕子,她默默的收了起来。
芙蓉歉然道:对不起,昨天情非得已离开,让你吃苦。
章晓枫早知道自己的身体,也不放在心上。“没关系。”
门上传来轻轻的敲门声,菊月推开门端了一盆水和帕子进来。
“晓枫姑娘,你醒啦!肚子饿不饿,菊用去帮你拿点粥好吗?”她将东西放在桌上笑著问。
“顺便连我的一起拿吧!”
菊月一回头,即看见红雁带著笑走进来。
“我陪晓枫一块吃,顺便说说话。”
她望向章晓枫,章晓枫只得向菊月说:“麻烦你。”
等菊月退出房门,红雁就坐了下来。
“有什么事吗?”章晓枫问。
红雁从香囊中拿出已经粘好的玉佩,放在她的手上。“我帮你粘好这玉佩了,我知道这是你和相公的定婚信物,特地送来给你的。”
“那是家钰哥哥的,你该交还给他才是。”
红雁露出笑,“他不要了。”
“喔!”她接过玉佩,有点不明白红雁的意思。
红雁看著章晓枫的神情,心中更是得意了。她站起来转了个身,让酒红色的衫裙飞扬。
“我跳舞好看吧?”红雁笑著问。
章晓枫点点头。
“可未来九个月,我都不能再跳舞了,因为大夫说这会动了胎气;家钰说如果我帮他传香火,他就要扶我做正室呢!”红雁快乐的说。
章晓枫看著她快乐的模样,却始终不喜欢她。她的家钰哥哥应该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子才对。
“玉佩既然已经送到你手上,我想我也该回去了。”
章晓枫看著她消失在门口。静静地回亿从她进入刘家之后的点点滴滴。
半晌,门被推开。
“晓枫,你好点了吗?”刘家钰走了进来。仔细看看她,脸色似乎不太好。
“怎么脸色还那么苍白?”
章晓枫膲著他,“家钰哥哥,你没跟红雁提我们的婚约取消了,对不对?”
“对呀!有必要提吗?”他没想那么多。
“晓枫姑娘,是荷藕粥,很特别喔!”菊月端著三碗粥和四碟小菜走了进来,“咦?红雁姑娘呢?”
“她走了。”她淡淡地说。
“哦!那这份我拿去给她好了。”菊月热心地道。
“不用了,留下来给我吧!”刘家钰鼻间净是荷藕清香的味道。大半夜没睡,肚子倒真是饿了。
“好。”菊月放下食物离去。
他吃著手中的食物,看见她苍白的脸,“你的脸色好苍白,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章晓枫摇摇头,冷不防的就吐了一口鲜血。
刘家钰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冲出去找大夫。
“你怎么了?”芙蓉抽离章晓枫的身体惊喊。
芙蓉一扬手,救命的丹药就要喂入她口中,可是章晓枫却不肯吃。
“别再浪费药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我能撑到现在,全是靠你的灵力。芙蓉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是将死之人,本来就没有权利去追求什么,我求你,如果有一天我……咳!”又是一口鲜血。
她摊开帕子,一片血红,今人触目惊心。
“你别说话,先躺下休息。”芙蓉心中难过不已。
章晓枫凄然一笑,“我想念爹娘,好想他们。咳!等我死后,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把我送回湖南,葬在我爹娘的墓旁?”
难道这就是人世间的生离死别?竟是这样椎心的痛!
“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了!”芙蓉心痛的喊。开始怀疑自己真能成仙吗?她的情感那样多,这一关偏偏是如此揪人心房。
“答应我,好不好……”章晓枫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我答应你。”
“芙蓉姐姐,谢谢。”章晓枫的眼睛已快闭上,气若游丝。“你离开我的身体吧!不要再浪费灵力了。”她眼睛一闭,终于还是走了。
她的心好痛!看著章晓枫的魂魄慢慢飘离,门外拘儿的黑白无常正在等著带走她。
芙蓉想拉住她,心想多看她一眼也好,黑白无常却以为她要抢章晓枫的魂魄,竟一人一掌击向她。
芙蓉退了几步,章晓枫也已被带走;临走时,章晓枫还频频回首。
她还是失去了一位朋友。
谁知,退了几步的芙蓉,正巧退进章晓枫体内;芙蓉一旋身,竟发现自己出不来了!那身体竟像有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吸住……待刘家钰急急找来大夫,一进章晓枫房里,却没看见半个人。
“晓枫呢?”他在院子里找到菊月,立刻著急的问。
菊月不解的看著他,“晓枫姑娘不是在房里吗?”
“她不见了!”
刘家钰到处找,从府邸找到洛阳城都找不到人,他越来越担心,一个拖著病的女子能到哪里去?
会不会是出事了!?
第五章
芙蓉决定先回湖南再作打算,因为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竟然无法离开章晓枫的身躯。
她并没有和刘家钰道别。
无时无刻,她一直提醒自己,前世今生各有不同的路要走,眼前她选择的是她要以其千年修为修成正果,所以,不能动情,绝不能。
于是,她悄悄地收拾小包袱,在夜幕降临时静静的离开。
从一朵清雅的芙蓉花渐渐改变,她一向都是那么轻盈,到哪里都只要一个转身,就能随心所欲。可是她现在被迫留在这个身体里,就无法那么自在了,总觉缚手缚脚的,很不习惯。
她此刻正在客栈里休息,喝著茶不断地想,是不是一路上照顾章晓枫,灵力耗损极大,再加上住在她体内沾了太多人气,和红尘污浊之气,才会伤了她的元神,变成没有力量离开?
那不是很危险吗!
万一她没有办法恢复灵力,不就得永远和章晓枫合为一体?她害怕的打了个冷颤,无法想像那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想得出神,压根儿没留意到身旁站了一群人。
“这姑娘长得满美的,本公子尚欠二房,就收了你吧!”旁边吊儿郎当的公子哥迳自当众宣布,也不问当事人的意见。
芙蓉回过神来,只觉得身旁站了一个其貌不扬、满身铜臭之人,碍眼极了。
“走开!”她冷冷地说。
“对少爷尊敬一点。”旁边的彪形大汉喝道。
那位公子哥伸手一栏,阻止保镖继续说下去,笑嘻嘻的对芙蓉说:“吓著了吗?姑娘住哪儿?”
她觉得这些人很烦,理都不想理,起身便想走。
那些大汉挡在她面前,大喝一声:“带走!”
“小心点,别伤了我的爱妾。”那公子哥著急的喊。
“是。”
几个人朝她围了过来,芙蓉秀眉一皱,轻轻一旋身,笔直地凌空升起,几朵芙蓉花随手往下一扔。
那几个人看见她扔了几朵花,哈哈大笑道:“搞什么?”
“耍把戏呀!”
没想到那些花竟像有几千斤重,不但没有花落下时该有的轻缓,反而来势凌厉,几朵花打到他们,就像铁球一样,而花瓣就好似利剑一般,一道一个口子,那些人身上立即被划上长长的一条条血痕。
刹那间,他们一个个大喊:“啊!好痛!”
“姑娘饶命!”
那位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早吓得手软脚软,跌倒在地。
芙蓉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仍是冷冷地道:“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负女人,你就没命了!”
“小人不敢!姑娘饶命!”他跪著求饶。
这些人渣,如果不是他们,章晓枫哪会年纪轻轻就魂归幽冥。想起这点,她就恼恨,下手绝不留情。
还好灵力受损,法力倒没什么影响,不然她哪还能自保。
芙蓉拿了包袱再度踏上她的旅程,而在场所有人皆用敬畏的眼神看著她离去,这件事在小村庄内沸沸扬扬地传了开来。
她漫步在乡野林间,蓦然有一股清香袭来。
那是芙蓉花开的香味。对了!现在是盛夏,芙蓉花盛开的季节。
她寻著香味往左边走,穿越一片树林后乍然见到一座小湖长满了荷。
绝美清丽的容颜上有了一抹笑,像见到亲人一样。她毫不犹豫地坐在池边,凝视著随风摇曳的荷叶,以及它顾盼生姿的姿态。
夏季的荷,不若其他季节安静,总迫不及待想释放傲人的清香和展现它优雅、柔美的一面;它修长的枝梗有别于其他花,有著其特有的窈窕。
她好怀念从前那种无忧无虑、只是一个精灵的生活,可以任意地、随意地生活,有一群大大小小的花陪伴著她。
她还是喜欢热闹的。
记得那时有朵花教她修行,教她如何无情,反覆叮喝她,千万不可有情,那是大忌。
可是走一趟人间,她就变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寂寞如影随行,有时不经意间,脑海会浮现一抹英挺的身影。
蓦然,她看见自己水中的倒影,大吃一惊。